第122章 122
再后来岑殊又去了一趟十沙雪域碑林。
头顶是高悬的天幕, 脚下是杲杲沙海,几日前世间混沌之气由此处蔓延蓬发。
岑殊立于醺人的暑风里,闭着眼睛静静梳理长空之中活泼的清浊二气, 从中抽丝剥茧着可能存在的意识碎片。
神识像一张大网,向四面八方细细密密铺陈而去。
岑殊探见云层裹挟着大雨、虫蚁在细沙中翻起浪花、山脊托起薄雾、飞鸟投入密林……
他探见浩浩天地之间生机勃勃的万物, 却唯独找不到一个人。
翻手星河亦悬停在岑殊掌下, 微莹的经纬线向无限远处延伸, 黑白棋子欲无声落向交点, 还未触到便化为点点碎光,暗淡而去。
岑殊不敢去卜问天机,问天地山河间到底还有没有他。
好似如果不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岑殊就能一次又一次地寻找下去。
记忆的忽然陷落没有什么规律,岑殊渐渐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来回忆自己刚刚忘记了什么。
一时之间仿若只剩下岑殊这一条漏网之鱼, 就好像只要他不记得了,世间就从没有出现过“薛羽”这个人。
雪麒从雪山脚下的林子里被岑殊唤了回来,大雪豹尾巴圈着自己的四爪惴惴不安地坐在大殿。
他试探问道:“主人不是说勿让我逼着小儿, 要顺其自然?”
岑殊不答,只是吩咐:“从今日起他便跟着你修炼, 直至修出人形。”
“愈快愈好。”他顿了顿, 补充。
被重新委以重任, 雪豹蓝眼睛猛然一亮,长尾巴抻开来“啪啪”拍打着地面。
“领命!主人且放心嗷!”他一激动,豹吼声都跟了出来。
幼崽本来伏在床脚,拨着岑殊给他的夜明珠玩得正欢,听见声音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鸟蛋大小的夜明珠“咕咚”一下被他吞了进去。
他忽地在床上打起滚儿来,挠着脖颈发出窒息的“呜呜”声。
岑殊赶忙将他接到膝头, 还未再做什么,却见一只蒲扇大的厚毛爪闪电般伸了过来,狠狠拍在幼崽背上。
小豹崽被压得嘴巴一张,“噗”地将夜明珠吐了出来。
夜明珠骨碌碌滚回岑殊手边,雪豹低头熟练地舔了舔幼崽的背毛。
“幼崽都是这样,不听话,玩闹的时候就得时常盯着他。”
在哼唧唧的撒娇声中,雪麒叼着儿子的后颈皮跳回堂下,恭敬地垂头道:“主人便悉心调养,育儿的事让属下来就行了,定不负主人厚望!”
幼崽仿佛也能感觉到自己无法无天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他无助地团起四爪,连长尾巴也委委屈屈卷起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冲人叫得可怜巴巴。
岑殊看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句:“去吧。”
雪麒垂首行礼,紧接着调转身子轻盈跃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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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时候岑殊很喜欢用遥觑镜看雪豹,确认他在哪儿,在干什么,开不开心,安不安全。
但知道其另一层身份以后就看得少了,因为两人几乎从未再分开。
但将幼豹交于雪麒后,岑殊却仿佛忘掉有这个术法一般,不开遥觑镜,也没有主动过问他的修炼情况。
求道的路途必定是十分艰苦的,可在这方面,岑殊作为人族帮不了他,而记忆的陷落一日日蔓延,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了。
岑殊并不愿看到幼崽疲惫委屈的模样,只好选择不去看。
翻手星河被置于矮几上,零星棋子从棋案上方尺余高的位置徐徐向下落,还未接触到案面便破碎消失,紧接着又有新的棋子被凝出来,继续进行那微末的演算。
一如房间内滴答的更漏,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但是从无结果。
而岑殊只是日夜枯坐在矮几边,目光垂垂地守着。
后来的一个夜晚,鹅毛似的大雪下得骇人,砸在地上甚至能听见扑朔朔的声音。
寂静了三四日的寝殿忽然传进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岑殊听见响动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见一团奶白的毛茸茸从夜色中探出身子,扒着高高的门槛慢吞吞地翻了进来,吧嗒一下四脚朝天地仰在地上。
他似乎摔得疼了,笨拙地翻身匍匐着,细声细气地咪咪叫。
“……小羽?”岑殊有些恍惚。
幼崽听不懂人话,但知道这人发出这个音节是在叫他,便又张开嘴巴“咪”了一声,眼睛半睁不睁的,看起来十分萎靡。
岑殊没有飘他,而是走过去矮身蹲在幼豹面前,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他脑袋上。
见幼崽没有抵触的意思,便迅速将他抱起在怀里。
小东西全身冰凉,卷着尾巴扒进岑殊的衣襟中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
他身上裹着的还是短茸茸的胎毛,不被圈在父母柔软厚实的腹毛里就无法挨过雪山上能冻死人的寒夜。
而寝殿内一向暖如早春,幼豹也一定是为此才回来的。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他能来找自己,岑殊都觉得十分欢喜。
他将手掌又烘热一些,摸了摸幼豹的肚子,觉得有点瘪,便拿出一小块熟肉托到他嘴边,低声哄道:“吃点东西。”
野兽一向护食得紧,根本不能像薛羽接管雪豹意识时那抱在怀里就着碗吃。
后来雪麒教他,岑殊将食物盛在固定的容器里放在地上,接着人退后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后幼豹才会谨慎地上前来吃东西。
可此时浅粉色的鼻尖向岑殊掌心里耸了耸,幼豹眼睛睁开一条缝,弱弱叫了一声后,便直接埋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呼噜呼噜十分香甜,脖颈后那节突起的脊骨跟着一耸一耸。
岑殊温热的掌心轻悄包住那节骨头,幼豹似有察觉地拍了拍耳朵,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转头挠他,而是两只前爪踏在岑殊摊开的另一只手上,依旧在撕扯那块肉。
岑殊眼底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拇指指腹在幼豹侧颈纵容似的蹭了蹭。
一小块白肉被他吃了个精光,幼豹矜矜业业地将落下的碎屑也舔得一干二净。
带着柔软倒刺的小舌头将岑殊手心上划过,每发育完全的倒刺一点也不扎人,反而蹭得人有些痒。
岑殊似有所感地蜷了下手指,又像是故意屈指去挠幼豹的下巴。
后者抬起脸,琉璃珠似的眼仁睁得圆溜溜的,咧开嘴巴冲岑殊叫唤起来,声音倒是听着比刚刚有力气了许多。
于是岑殊又翻出一小块肉喂给他。
门前传来一阵挤压积雪的“嘎吱”声,雪麒吼了一声跃进门来。
幼豹惊得肉都不吃了,慌忙撒开爪子往岑殊衣襟深处钻。
“主人!那小子果然——哎呀!”
眼看雪麒两个腾跃就要落在榻上,忽地被一股看不进的力道推了个跟头。
老大个儿一只雪豹向后一滚劈叉坐在地上,晃了晃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正在谁的地盘上撒野,赶忙翻起来耷拉着颈子叫了一声:“主人……”
几层衣襟都被幼豹慌不择路地扯开来,松松垮垮敞着,露出最里层玉白的中衣。
岑殊不紧不慢地将熟肉递进衣衫,让怀里的小东西继续吃着,后才抬起眼皮闲闲撩了雪麒一眼。
幼豹嗅了嗅眼前的食物,又满以为自己藏好了,便将肉块衔进衣衫里大快朵颐起来。
雪麒看了看上首人松开的衣襟外面露出的半条毛尾巴,讪讪道:“主人您且不能惯着我儿,他今日布置的课业均没达到,属下正罚他什么时候突破什么时候才能吃东西呢。”
岑殊无所谓道:“我又未曾罚他。”
雪麒:“……”
他犯愁地抬起前爪挠了挠自己下巴:“但我儿只有一个肚子啊。”
岑殊没搭理他,只是问:“小羽平日都这样吃不好吗?”
“稚羽乃我亲儿,我自然不会真的苛待他,”雪麒有些心虚地辩白道,“有修为打底,一两顿……两三顿的,不碍事。”
岑殊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修炼一事,也需有张有弛,不可操之过急。”
雪麒小心翼翼地请示道:“可主人不是说……让我、愈快愈好?”
岑殊一顿:“我说的?”
雪麒:“是啊!”
岑殊:“我怎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矮几上的翻手星河由于没有主人的催动,棋案之上空空荡荡,推演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岑殊面上惶然神色一闪而过,心蓦地沉了下来。
只几句话的功夫,他竟又忘了。
“知道了。”岑殊闭了闭眼睛,说道,“明日一早,我会将小羽送过去。”
雪麒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瞬间便换了个人似的,好像江南的急雨,骤然间就能下起来。
他刚想小心称是,又听岑殊沉沉道:“我若未去……你便来寻。”
雪麒恭敬答应,又瞄了一眼对面人衣襟中翘出的尾巴梢,很有眼力价地告退了。
幼豹在岑殊怀中暖烘烘地吃饱了肉,又舔干净爪子,等终于想起了亲爹,支棱起耳朵去听动静时,才发现外面静静悄悄,大雪豹早已离开许久了。
他从衣领里钻出颗脑袋,发现抱着他的人正坐在一张小几面前,手里拿着根带颜色的木头杈子,在铺开的薄薄雪片上划拉什么。
纸面上勾勒出一个少年人的小像,正望向纸对面的人,圆溜溜的眼睛弯出一个笑容的模样。
纸上人雪发莹睫,眸色浅淡,若不是构出轮廓,似乎身上连一丝墨色也不用有。
幼豹不认得宣纸、毛笔、砚台,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踩雪还能留下印记,遂跳了出来在纸面上走了两步,发现这雪并不凉,自己踩过的地方亦没留下那些黑漆漆的线条,便歪了歪脑袋,十分好奇地冲岑殊叫了一声。
岑殊望了望他,忽然放下笔做出一个“过来”的手势。
若放在以前,幼豹定然是不会理他的。
但刚刚借过人的势,又趁手吃了对方的东西,幼豹迟疑了一会儿,便真的向人走了过去。
岑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小豹崽,飞快在一旁的砚台上蘸了一下,“啪嗒”印在落款的地方。
这一切发生得快极了,幼豹还没来得及嗷嗷叫着挣扎,便自己发现了趣处,当即便撒开爪子吧嗒吧嗒跑了起来。
那画面中的少年人脸上被印上一串小巧的梅花印。
幼豹咧开嘴巴,冲人嗷叽叽地炫耀。
岑殊:“嗯,很漂亮。”
他将画像随手挂在一旁,重新铺开张宣纸,执笔又画了一遍。
幼豹似乎明白了这人要跟他玩的游戏,待岑殊画好,他便吧嗒吧嗒在纸上走一遍,留下一串越走越淡的脚印。
幼豹不满:“咪!”
“再蘸一点。”岑殊教他。
于是幼豹再吧嗒吧嗒跑回去,踩水坑一般跳进砚台里,在方寸大的地方抬起尾巴转了一圈,继续踩回纸面上。
“咪!”这回好了。
幼豹年纪还小,既不能辟谷亦不能少睡,凌晨时分便往纸上一栽呼呼大睡起来。
许是一起玩闹使得他们建立了初步的友情,这回小豹崽并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是个蜷缩尾巴极其警惕的姿态,刚刚怎么歪倒的此时便怎么睡,雪白的肚皮露出半边,随着呼吸一鼓一鼓。
落雪寂静的大殿里,只余幼豹细小的呼噜声。
岑殊画完最后一笔,擦干净幼豹肉垫上的墨迹和其他地方溅上的墨点,将他拢回怀里,第不知多少次铺开新纸。
待絮雪下得稍疏,晨光拨开浓云露出一抹鱼肚白,岑殊在桌边画了一整夜。
雪麒根本未等得主人去送,天一亮便跑来接儿子了。
他一进来,差点被满室悬挂着的宣纸墨画惊了个跟头。
笑着的、沉思的、站立的、坐下的,少年人的面貌跃然纸上,一颦一笑都栩栩如生。
雪麒低着头不敢乱看,走去岑殊面前叫了声:“主人。”
岑殊停下笔,将怀中还在呼呼大睡的幼豹托出来,放在大雪豹的脑袋顶。
虽然顶着儿子,让雪麒连脖子都不敢弯一下,他却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主人总算是干脆放人,没再拖延什么时间了。
雪麒应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好奇道:“主人,这画像上的是什么人啊?”
岑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目光压迫感十足,直看得雪麒都想俯首告罪了,却听对方徐徐开口:“眼前人。”
雪麒呆:“啊?”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豹没文化听不懂,岑殊亦不想解释什么,只轻声道:“去吧。”
雪麒:“哦。”
他梗着脖子告辞,刚窜出小院大门,便颠了下脑袋准备将头顶的幼崽颠落下来,衔住后颈皮叼着走。
可幼豹刚翻了个身,却被一股莫名力量挡了回去。
小呼噜声转出一道起伏,幼豹又趴得好好的。
岑殊冷淡的声音凭空在雪麒耳边炸响:“托稳。”
雪麒大汗:“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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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幼豹在一旁印梅花,岑殊依旧在不停作画。
他不想把影像保存在器物里,害怕哪一天自己法力不续,或忘记要向里探寻,里面的东西便永不见天日。
于是岑殊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将他一笔一笔画下来,再将他们的事情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每画一遍,他便能回忆一次薛羽的脸,每写一段话,他便能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
以防雪麒育儿再出些不靠谱的主意,岑殊倒是会在搁笔的间隙,偶尔从遥觑镜中看一看。
大抵是知道岑殊会从旁监督,雪麒倒是再没不给幼豹饭吃,只是克扣一些。
岑殊亦知道现在他耽误不起时间,便再未对雪麒的严苛置喙什么。
只是忽有一日,岑殊祭出遥觑镜,听见雪麒正在气势磅礴地教育儿子。
“……山上住的乃是你我的主人,而你我则是主人的仆从,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之前你年纪小往主人怀里钻一钻,他老人家没同你计较,是主人大人有大量,可别理所应当。等你长大了可是要成为主人的脚力,还坐他怀里,可是反倒要主人载你不成?”
幼豹这几日被亲爹严厉磋磨了一番,野性着实被磨掉不少,为了方便听从岑殊命令,连人话都能听懂了。
此时他听着训话,压低身子伏在地上,耷拉着耳朵一副怯懦乖巧的样子。
岑殊听得心生暗怒,只一步便跨到两豹身边。
“住口。”他低声喝止。
一大一小两只雪豹同时被惊得耸了一下|身子。
“主人。”雪麒道。
幼豹亦略略抬起脑袋细细叫了一声。
岑殊不容置喙地把幼豹捞进怀里,冲一旁的雪麒冷肃道:“我与他既无长幼、亦无尊卑,他若愿意坐我怀中,便一辈子都坐得。”
后者目瞪口呆:“可、可是——哪有坐骑骑、骑主人的道理?”
“我从未说过要将小羽当做坐骑。”岑殊拢着怀中幼豹的耳朵,“从此往后,由我亲自来教他。”
说罢,也不等雪麒再辩白些什么,举步瞬移回了寝殿。
人都走了,大雪豹孤零零端坐在雪地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主人修为真是日益精进,瞬步之术竟已能携着旁人了呀!
等等——人族修士要怎么教兽修修炼?
自然是难成事的。
不说人兽有别,就连兽兽之间修炼方法都天差地别、各成一脉。
雪豹亦不是群居的种群,但好在他们北地雪山颇多,地盘够分,岑殊只好遍访群山,找到那些将化形未化形的雪豹兽修,去探他们的修炼心法,再与雪麒的心法相结合。
岑殊之前与薛羽神魂相通,此时的幼豹虽只剩残魂,但也不影响他探入幼豹肉身中助其修炼。
但种族之别有如天堑,岑殊亦只能做到一个指引的作用,转化和修炼还需幼豹自己来。
而不像帮助薛羽修炼时,可以直接将精纯灵气灌给其用。
幼豹在亲爹那里尚且不想好好修炼,在所谓主人身边老实了几天,发现这人远不比亲爹严苛,便又显出了原型。
清浊二气在这半月的功夫逐渐蔓上雪山,空气中灵气比之前稀疏了一些,岑殊并不受此影响,而是直接给幼豹喂食以前炼制的灵气丹丸。
那丹丸所蕴含灵气之盛,幼豹要努力修炼好半天才能完全吸收。
他不想吃,便头天撒娇、次日撒泼,再后来便含着药丸假装吞了,后又直接偷偷吐掉。
岑殊忍不住纵他一次、两次,等抬头望向满室的人物小像时,忽地发现自己又把什么东西忘掉了。
他这回并未手软,将灵丹塞入幼豹口中后,直接用灵气化掉,再将幼豹按在自己怀里,探入一股灵力强横推着他经脉中的驳杂灵力向前走。
幼豹难受得紧,野兽本性一览无余,探出利爪边挣扎便尖声嚎叫。
岑殊手掌如铁钳般纹丝不动,恨铁不成钢道:“你日日都如此懈怠,到底何时才能修出人形!”
幼豹凶狠张开嘴巴:“嗷!”
他被逼着赶着怎么说也有修为在身,爪牙都有力了许多,已不是当时只能在人皮肤上磨出道白痕的样子。
下颌骨一合,在岑殊压豹的虎口上咬出一圈血洞。
钳制松开些许,幼豹身子一拱,灵巧从岑殊手掌下钻了出来,跳得老远炸起毛露齿呲人。
然而岑殊并没有动作,亦没有再来捉豹,他只是愣愣坐在原处,虎口处赤中带金的大能血滴滴答答淌在他纤尘不染的衣袍上。
幼豹抬头望向那人,却见对方亦向自己看过来。
那深深的眼神豹看不懂,只是觉得他变得好像最开始失踪一夜后回来时的样子。
像棵枯败的树。
“对不起。”
一片寂静中,岑殊低声开口。
幼豹刷地收起牙齿,歪头疑惑地看向他。
“可我也会害怕……”
那人声音中带着沙哑的干涩,像是在对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怕我会忘记你啊……”他说。
幼豹听见了他说的话,明明能听懂意思,却好像又不太明白。
只是其中的情绪让幼豹也略有些异样的触动,他垂头耷脑地挪到岑殊身边,微微讨好似的舔了舔那人手上淌血的伤口。
岑殊慢了半拍,后才想起制止:“别——!”
赤金血被幼豹无知无觉地卷入口中,像吞下一口火炭般蓦然灼烧起来!
幼豹瞬时翻倒在地,惨叫着打起滚来。
大能之血,只一滴也是精华,其中蕴含能量哪是平常丹丸所能比拟的?
力道之霸道蛮横,亦是雪麒严厉程度的数十倍!
岑殊手掌按在幼豹腹部,引导他经脉中乱窜的灵力,一边厉声道:“守心!运气!”
此时不用功也不行了,幼豹一边哀叫着,一边顺着岑殊引领的路线推进灵力。
本来细瘦的经脉大刀阔斧地被拓开,幼豹痛得几次晕过去,又被叫醒,岑殊额头渗着细汗,亦不敢松懈。
吸收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直至后半夜时幼豹的情形才稳定下来。
赤金血中能量被他吸收了六七成,将剩下那些吸收后,境界离化形能化形大概也不远了。
幼豹从一开始便烫得要非要躺在地板上,此时岑殊撤开手掌,他便自己颓靡地伏在地上。
静谧的屋室中冷不丁传来“啪”地一声脆响,岑殊错愕看去,却见矮几上永无尽头的演算停了下来。
一颗黑子没有消失,正正落在起手天元位上。
仿佛有一只手在岑殊心口拨了一下,他怔愣片刻,猛然回头向地面看去。
只见一片莹莹白光蔓上幼豹奶白的身躯,将其整个笼罩起来。
紧接着莹光缓缓变大,黯淡下时,露出一片伏在地上的赤|裸背脊。
岑殊心口蓦然发紧,此时小豹崽离金丹化形期尚有些距离,怎会已经可以——
他念头还未落,却见白光散了干净,道体上幼兽雪白胎毛已从皮肤上褪尽,只余莹莹雪发,和头顶……头顶一双毛茸茸的兽耳。
带着灰斑的圆耳朵抖了一下,紧接着伏在地上的人懵懂直起腰,未褪兽态的蓝眼睛对上岑殊的视线。
一如他梦中人,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岑殊直勾勾盯着他,嗓音干涸道:“小……”
一条足有三尺来长的毛绒尾巴“刷”地圈上少年人柔韧的腰肢。
后者跪坐不动,紧张地抱着尾巴梢,目光中带着一种陌生的怯怯。
他学着雪麒的语调,磕巴又恭顺地唤道。
“主、主人……”
岑殊僵在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
别问,问就是张太太穿越时空。
下章最后一章,不管写多长都是最后一章!再接下来会是番外了,不想看番外的可以把自动续订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