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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里人多耳杂, 崇山峻岭说明胎记这句话依旧只有薛羽能够听懂。
他下意识朝凤灵疏手腕上看去,但这人的手腕被衣袖遮得严严实实,并不能让人窥见内里。
随着修为的节节攀升, 凤嘉木裸露在衣衫之外的伤口渐次愈合,后心处也不再有血洇出来。
他眼眸中赤金光芒一闪,真的像只浴火的凤凰那样, 从鲜血与死亡中重生。
与其相反,凤灵疏面白如纸, 委坐在地摇摇欲坠, 连揽着凤嘉木的胳膊也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他暗紫色的嘴唇翕合两下, 柔软目光落在弟弟身上,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虚弱而发不出一丝声音。
凤嘉木伸出一只手,坚定有力地将哥哥的手臂搭在肩头,稳稳站了起来。
他腰背挺得笔直, 个头仿佛突然拔高了几寸,再加上他脸上冷傲表情, 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他之前不是明明已经快要死了吗?!”有修士不敢置信喊道。
确实快死了, 但凤嘉木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又生龙活虎起来,反而是一旁的凤灵疏看起来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但眼见凤嘉木已扛起凤灵疏向门口挪动, 修士们已来不及多想, 其中伤势稍轻的爬起来一些, 艰难举起武器又向凤嘉木攻去。
缠斗间,又有数道人影从酒馆二楼飞身而下,加入战局。
此时薛羽才发现原来二楼也藏着许多修士,想来是之前围剿凤嘉木兄弟的后备军。
只不过这些人修为就要更差一些,对场中局势更是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只是凤嘉木肩头搭着人, 打斗间未免束手束脚,一时之间双方倒也打得有来有回。
可比起逐渐力竭的拦路修士,凤嘉木反而愈战愈勇,周身灵力也同涨潮一般,每发出一击便比上一击要更强横。
修士若被他的灵力沾到,轻则燎掉碗口大的血肉,重则整条肢体转瞬间被烧成焦炭。
酒楼大堂中惨叫声、打砸声不断,更有烤肉时“嗞嗞”的冒油声不时响起,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肉香味缓缓蔓延
开来,混入浓郁的血腥味中,催人欲呕。
一刻钟不到,酒楼大堂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一二十号人,各个满身是伤不知死活,明显毫无再战之力。
眼见已没有能够拦住凤嘉木的人,其中一还算清醒的修士双目猩红,冲酒楼中唯一还端坐在桌的薛羽他们怒喝道:“今次时机已是千载难逢,尔等再不出手相助,是打算一辈子困死在此地吗!”
薛羽闻言,下意识抬头,只见对面凤嘉木亦闻声朝他们看来。
还没桌子高的小男孩浑身披血,脸上脏污不堪,衬得那阴测测表情更加邪异。
他唇角嘲弄似的微勾,一双赤金眼瞳带着与其稚气面容丝毫不符的轻蔑与挑衅。
薛羽被他恶毒目光盯得全身发寒,仿佛对面的并不是人,而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
突然,只听身后传来“叮”地一声轻声脆响,一道沁凉灵力将薛羽包裹起来,熟悉气息兜头而下,像是一种无声安抚。
薛羽回头看去,只见岑殊好似将将用餐完毕放下筷子,刚刚的轻响正是竹筷搁置在瓷碗上是发出的声音。
他挑起眼梢,向门口的凤嘉木投去云淡风轻的一瞥。
凤嘉木表情猝然一凝,眼底缓缓浮起慎重神色。
双方隐隐成对峙态势。
见薛羽他们真的再没有其他动作,凤嘉木扭过头去,扛着凤灵疏一瘸一拐地踏出酒楼大门。
足足过了三秒,薛羽才长舒了一口气:“这真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景物却蓦地一晃,又如同播放器按了“开始”键一般,喧哗声凭空在耳边出现。
薛羽愣愣眨了下眼睛,赫然发现几人桌面上的杯盘食物都不见了!
再向周围一看,满地的修士是还在,可打烂的桌椅板凳已经悉数复原,桌边还有正在吃饭的食客。
凤嘉木竟是冷不丁又把时间跳转了!
这些当地人像是并不知道他们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只探头关心道:“嚯,这伤得可真重!”
修士们显然已对当地人的反应很是习惯了,只互相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酒楼,临走时
还有人恶狠狠瞪了薛羽他们几眼。
转眼间,修士们便已走了个干净。
庄尤若有所思地轻声喃喃:“不能惊扰死者。”
不去惊扰死者,那么死者就不会被他们轻易惊扰到。
这幻境中的人仿佛是以一种很奇异的、自欺欺人般的规则在自主生活着。
“几位吃点儿什么?”店小二走到桌边热情向薛羽几人询问,突然一低头“嚯”了一声,有些埋怨道,“这是你们的猫吧?这么大一只可得看好了,不能惊扰到其他客人!”
岑殊一顿,探手向下一捞,将一团黑白相间的东西抱在腿上,赫然是再次缩小的雪豹!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凤嘉木跳转了时间,几人也同时发生了变化。
庄尤依旧是之前那副年近而立的样貌,崇山峻岭也是好鸡一只,乖巧窝在饲养员怀里。
而岑殊跟薛羽,竟双双变成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薛羽按了按空荡荡的下腹:妈的,我金丹又没了!
这回需要吃饭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半,不仅如此,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饭食也随着时间的转换而消失了。
众人不得不再次点了一桌饭菜填饱肚子。
雪豹此时的个头与金毛这样的大型犬差不许多,骑自然是不能骑了,抱在怀里也稍显累赘,只好跟在众人身边走。
站起来后薛羽才发现,自己虽然岁数看起来与岑殊差不多,可他的脑袋顶也只到对方的耳朵尖。
这样岑殊的一袭白衣穿在薛羽身上,看着倒是大了很多了。
他往下拽了拽岑殊腕上短了一大截的玄色衣袖,有些羞赧地说道:“师父咱们还是把衣服换回来吧。”
岑殊垂目静静看他一眼:“换回来就不小了么。”
明明薛羽没欺多长时间的师,却好像已经很不习惯需要仰着头看着对方了。
只不过岑殊这副年纪极轻的少年样貌,倒是依旧让他找不回什么尊师重道的自觉。
他讪讪道:“那倒……还是小的。”
岑殊思索半晌:“外衫给我,中衣你留着。”
他简单解释,两人把薛羽的
衣服当里衣穿,岑殊的衣服当外衣穿。这时又显出古装的好了,一身衣服外搭内衬好几层,两人分着穿倒是也够。
一旁庄尤又是咳嗽一声,抱着崇山峻岭淡然道:“前面不远就有条僻静小巷。”
两名少年齐齐转头看他,薛羽纳闷道:“你又捏他嘴干什么?”
庄尤松开手,崇山峻岭鸟嘴巴一张,干巴巴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薛羽:“……”
庄尤两根手指一使劲,又把崇山峻岭的嘴捏上了。
薛羽严肃鄙夷了崇山峻岭这只没文化鸟的望文生义行为,并义正辞严道:“门派校服没见过吗!”。
崇山峻岭:“呃。”
两人把衣衫换好,再回到众人面前时已是另一副样貌。
岑殊恢复那副白衣出尘的姿态,仿佛一瞬间便又是云头的仙长,墨色衣衫在里,被宽大白袍罩着,倒也并不突兀。
雪豹趴在爪子上看着两人的变装,虽然他给崇山峻岭抢白说是校服,但两个人的校服,那也跟情侣装差不许多了。
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岁数相当,身高只差半个头,衣服也相似,可气质却千差万别。
岑殊即使长着一双多情桃花眼,却还是显得冷冰冰的;薛羽脸上那点婴儿肥此时又明显了几分,显出些懵懂无害的意味来。
岑殊看了薛羽一会儿,冷不丁抬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又用食指指背轻轻蹭了蹭他莹白的眼睫。
薛羽有些痒痒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发现自己好似有些不一样。
从雪豹眼中他赫然看到,自己头发和眼睛颜色已被岑殊染黑,只是瞳孔还是竖立,在漆黑如墨的虹膜中藏着倒也看不太出来。
庄尤道:“遮一遮也好,之前那副形貌,是太惹眼了。”
薛羽乖乖“喔”了一声,倒是没什么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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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轮回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凤凰台向管辖的村镇里发了招人告示。
什么厨子、护院、小厮婢女之类,要招的职位又多又杂,几乎什么都招一点。
薛羽惊喜:“那岂不是说,我们可以借着这
次机会混进凤凰台?”
庄尤指着其中一栏道:“他们甚至还要教书先生。”
“那岂不是正好?”
庄尤沉吟:“只是有些太巧了,凤嘉木既然知道这秘境中进了不少外人,又怎会想不到我们这些外人都想混进凤凰台?他不将凤凰台围成个铁桶,反而大开后门放人进去,实在可疑。”
“他想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有什么稀奇!”崇山峻岭不屑。
“你要当鳖可别带着我们。”薛羽瞥他,“之前那群修士能在酒楼蹲到凤家兄弟,必然是因为他俩在每次轮回里,都会在同样的点去同样的地方吃饭。可之前咱们在书里看过的影像,凤嘉木轮回时应是有记忆的,而且他这样轮回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这就和玩游戏时使用save&load大法一样,凤嘉木专门创造出一个幻境不停sl,自然是想打到自己想要的完美结局。
但其实薛羽并不太关心凤嘉木是想要个什么样的end,他想拿到凤嘉木手里的鸿武宫传承而已。
众人商量一番,还是决定要去探一探虎穴。
庄尤就干回他的老本行应聘教书先生,薛羽跟岑殊便应聘护卫。
崇山峻岭跟雪豹没办法,只好待在外面山林里。
大抵是因为附近村镇里文化人少,只有庄尤一人应聘来当先生。
应征护卫的倒是很多,大多都有修为。由于崇山峻岭不在,薛羽也分辨不出其中有多少人跟那次酒楼事件一样,是来杀人的,又有多少人是想进凤凰台寻找传承的。
薛羽不禁腹诽,把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简直跟养蛊一样。
正当薛羽跟岑殊两人在院中等待护卫选拔时,却见庄尤从别院进来,同管家说了什么便把他俩叫了过去。
薛羽:“怎么?”
庄尤做了个跟他走的手势,也不解释,只面色略微有些古怪地说道:“从现在起,你二人是我亲侄子。”
薛羽:“???”怎么还带占人便宜的?!
他还没弄明白,三人穿过一道月洞门,走进一座小花园。
此时是盛春,小院中一片姹紫嫣红,
十分漂亮。微风吹拂,细碎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进一旁小池中,给其上假山怪石的单调倒影添上些红粉意趣。
池边小亭里正坐着两位红衣少年,小的十五六岁的年纪,大的已年近弱冠,赫然是凤嘉木两兄弟。
之前凤嘉木明明还是四五岁的样貌,他这一跳,竟足足跳过了十年!
凤嘉木依旧是个筑基修为,凤灵疏此时倒是已经引气入体,只是人看起来依旧是那副病歪歪的样子,与结丹大典时的形象没有太大的区别。
见到庄尤领着两人过来,凤灵疏起身相迎,冲人一拱手,笑意盈盈道:“先生的两位子侄果然是仪表堂堂。”
薛羽倒没理会凤灵疏说了什么,只下意识地往他手腕上瞧了一瞧。
他一拱手间,长长袖摆下垂,露出的一截细瘦手腕上果然也同凤嘉木一样,有个红绳似的印记。
之前他们也讨论过,两人腕上印记明显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使得凤嘉木在濒死之时浴血重生,而凤灵疏迅速衰败。
可凤灵疏的根骨资质着实一般,酒楼里时的凤灵疏甚至根本还没有修为,凤嘉木那无根而生的灵力到底从何而来?这点他们还未知晓。
这边庄尤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依旧坐在桌边的凤嘉木臭着一张脸,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这两人明明平庸无奇,怕是根本不如这人吹得这样读了许多书。”
凤嘉木狠狠瞪了薛羽跟岑殊两眼,那目光倒不似酒楼时那样阴毒狠辣,反而还带着点愤怒和委屈,就好像两人抢了他的什么宝贝一样。
凤灵疏回身轻轻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责备道:“不许没礼貌。”
说罢,他又冲三人行了一礼,满含歉意倒:“幼弟顽劣,还望先生见谅。”
凤嘉木被他点得微微向后晃了一下,又顺势往前一扑,毫不顾忌有外人在场,坐在石凳上直接张开手臂从后将凤灵疏环抱住了。
他一脑袋埋在哥哥后腰,十分委屈道:“我要是顽劣,你教我就好了,何必多请一个先生?便是请了先生,让他来给咱们两个教书也不是不行,干嘛又找两个外人来给我当陪
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