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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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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国古建筑大多符合三段式的审美方式。

    即一座宫殿由屋顶、屋身、台基三个部分组成。而它们的体量匀称, 视觉上来看相差不大。

    这也就是为什么古建筑的屋顶通常都大得很夸张。

    天衍宗各峰的宫殿也能这样分三段,只是它的须弥座修得特别高耸,足要砌上千级台阶才能登上顶。

    小小的宫殿群建在上面, 屋子主体与过高的须弥座相比, 便显得比例极其失调。

    ——不,相比起更具有装饰定义的“须弥座”,天衍宗这样的, 准确来说应该称之为“高台”。

    就像观星课一定要在最高的天地为鉴峰上一样,天衍宗卜算天机讲究的就是沟通天地。

    因此住在高台之上登高望远享天幕之气, 对于天衍宗弟子来说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 因此每一座宫殿放在别的地方都可以说是瞭望台。

    但无论是“台”还是“座”都属于“基础”的范畴。

    基础嘛,最重要的自然是牢靠。

    如果不是真的被薛羽一点点卜算出来, 他压根没想到, 无名峰他们所住的宫殿下, 本应该由夯土夯实筑基——表面包一层砌砖石的白玉高台, 里面竟然有一小部分是中空的!

    而岑殊的秘密闭关地点, 就在那间如密室一般的小空间里。

    怪不得薛羽以前漫山遍野地跑, 都没有找到岑殊到底在哪儿闭关,原来是在他脚底下!

    除了修着台阶的正面, 高台其余三面都是雕着简单刻花的石壁。

    薛羽绕着其卜算了一圈,才在台阶下的小角落找到一个十分隐蔽的洞口。

    他又算过一遍, 确认这确实是岑殊闭关地的入口。

    但作为入口,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使用过了, 洞口几乎被积雪整个埋起来,只露出黑洞洞的一小块。

    祖宗去闭关从来都是用瞬移的,专门留着个简陋又不设防的洞口是干什么?

    总不能是专门留给他走后门的。

    薛羽腹诽着,一边将洞口积雪清理干净走了进去。

    因着隧道是一路上坡, 里面倒是没有积雪,只是非常冷。

    大雪山上的冷是种空旷的冷,这里却像是将雪山上千百年的冷都收集起来,冻得像个冰窖。

    薛羽哆嗦着拢了拢衣领,举着夜明珠往里走。

    等身后的光彻底不见,唯一的亮处便只剩他手中的一团混沌亮光。

    人对于黑暗的恐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但此时并不像在逍遥谷峡壁的时候,有封恕在旁给他靠一靠。

    周围就只有冻得冷硬的隧道壁,碰一下都觉得能冰掉人的手指头。

    这时候薛羽也顾不得掉不掉毛了,雪豹埋头往自己衣领里一钻,自欺欺人地留下小号一人独自面对这漫漫长路。

    这里实在太黑了,又冷,恐惧仿佛具有了实体,它凝出一只巨大的未知怪物,站在薛羽面前的黑暗中。

    他将眼上的黑纱布摘了下来,可这对于四周极致的黑暗并没有任何用处。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往后退的时候,忽然,薛羽能感受到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从远处向他探来。

    那气息微弱极了,却在冰冷黑暗的隧道中异常明显。

    是戾气。

    是岑殊身上的戾气。

    岑殊就在前面。

    一簇微弱的火苗从他心底幽幽升了起来。

    薛羽忍不住加快步伐向前走去,紧接着,快走又变成小跑。

    这里根本没有岔路,他举着夜明珠一路狂奔。

    霎时间,恐惧仿佛被这种隐约的向往完全压制住了。

    薛羽心脏砰砰直跳,悠长的隧道中回荡着他“哒哒哒”的脚步声。

    他荒谬地想,自己就好像一只走丢的狗,此时正闻着主人的味道向家跑去。

    这种奔跑不知进行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一点隐约亮光。

    薛羽立时振奋了起来,将对黑暗的恐惧完全抛向了身后,全心全意向光奔跑。

    光亮越来越近,是隧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

    薛羽站在交界处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两秒,发现面前是一个空旷的房间,足有大学里阶梯教室那么大,四周墙壁

    上镶嵌着数不清的夜明珠。

    房间中央有一座宽阔水池,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将池水映得微微发亮,看不见底。

    水面上空缭绕着一团团奶白色的雾气,飘荡起来如有实质,十分浓稠。

    这里温度甚至比隧道中还要低上几度,薛羽猜测那雾并不是热水蒸起的水蒸气,恰恰与之相反,水池里的水一定冰冷到一种十分夸张的程度,才会在水面上空凝出这样似霜如雾的气状物。

    这儿一定就是岑殊的“冷潭”了!

    薛羽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浓雾笼罩的不知何处的池水响起“哗啦”一声。

    下一秒,一股森冷气息贴着薛羽的衣领,直往他的后脖颈上钻。

    精神还没有完全放松的薛羽“嗷”地一声叫了出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一蹦三丈远。

    “是你。”

    熟悉声音从那边响起,薛羽猛然回头去看,只见一个惨白身影从隧道口缓慢踱入光亮里。

    岑殊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素色里衣,全身湿漉漉的,露着半副沾着水珠的胸膛。

    大雪山上常年不见日光,在平日紧紧交叠的衣领之下,这人白得好像一个雪捏出的人。

    只是同他往常总是病怏怏的样子相反,这人露出衣物外的胸口看起来相当结实。

    被水汽打湿的里衣皱巴巴贴在腹部,硬朗的块垒线条亦是隐隐若现,怎么看都与“病弱”两个字相去甚远。

    岑殊的左臂微微抬起,漆黑长发如一匹光滑绸缎被他搭在臂弯中,发梢正噼里啪啦往下滴水。

    光线朦胧又暧昧地落在他身上,在团团雾气中,面前场景宛若一副好看的美人出浴图。

    薛羽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他盯着岑殊看起来就能随手打三个他的漂亮腹肌,张嘴干巴巴叫了一声:“师父。”

    此时他们二人离得这样近,薛羽反而无法在岑殊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戾气了。

    就好像这人看到了他,便把之前不小心逸散而出的戾气都一滴不剩地收回身体里了一样。

    岑殊指尖轻动,水分已从他身上完全蒸干,披挂的里

    衣瞬时松垮起来,他又恢复以往那副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

    疑惑神色在岑殊眼底一闪而过,待他目光落在薛羽抱在胸前的青花大瓷碗后,又微皱了皱眉头。

    他随手系着腰带,淡漠睨了薛羽一眼:“谁教你的?”

    薛羽:“啊?”

    他以为岑殊见到他,会问他是怎么来的,或者他来干什么,没想到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问他去哪儿偷师了。

    几天不见,这缺德玩意儿的top癌竟然已经进行了病灶转移。

    岑殊也没有真的想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的意思,见薛羽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便也不再兴师问罪。

    他长臂舒展,不知从哪飞来的几件罩衫长袍,一件一件妥帖套在他身上,眨眼间便穿戴齐整。

    仿佛一刻也不想让薛羽在这里多呆似的,岑殊向隧道中走出半步,回首冲还傻站在原地的人示意:“走。”

    “这,这就走了吗?”薛羽连忙跟了上去,纳闷道,“这不是才两三天?平时师父不是都要闭关五六日的吗?是不是需要我——”

    岑殊停下步子凉凉瞥他一眼。

    薛羽立马闭了嘴。

    不要就不要嘛,这么凶干嘛。

    薛羽正嘟囔着,突然觉得胸口一轻,本来在他衣襟里缩成球的雪豹便被岑殊接了回去。

    他已经有几日没被人抱过,此时能明显察觉到对方虽然将他抱进臂弯里,动作却顿了一顿。

    祖宗刚洗完澡,大概对不停掉毛的小豹豹有点嫌弃。

    薛羽羞耻地冲岑殊举了举大瓷碗,示意他把自己放碗里:“小羽最近有点掉毛,师父还是别抱着了,我来吧。”

    他也不想抱着自己,只有瓷碗光滑不粘毛,他可以用托的。

    但岑殊并没有把雪豹交给薛羽,只是安抚性地挠了挠雪豹的下巴窝,说道:“无事。”

    看来岑殊虽然前几天赶了赶他,却依旧把豹豹当成亲亲爱爱小宝贝来着。

    薛羽小小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几日准备的借口应该行。

    他精神一松,外界环境的存在感就瞬间高了起来

    。

    此时薛羽才发现两人已经在隧道里走出一段距离,身后夜明珠的光亮已经照不到他们,四周又是漆黑一片。

    薛羽掏出自己夜明珠,下意识往岑殊身边靠了靠,贴在人家袍角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岑殊又垂目看了看他。

    “有点黑。”薛羽向旁边挪了半寸,悻悻道。

    岑殊没答话,薛羽手中的夜明珠突然被人拿了起来。

    紧接着,又听“噗”地一声闷响,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霎时碎成一把粉末。

    岑殊长袖一挥,一股劲风夹杂着莹莹发光的碎屑向远处的隧道呼啸而去,沿途均匀贴在隧道的四壁上。

    前方的路立马亮堂起来。

    那夜明珠一定被岑殊的灵力激发过,颗颗碎屑都亮得十分卖力,墙壁上好似停着一只一只的萤火虫。

    粉末碎屑有大有小,完全的黑暗中,大大小小的光晕便将整条隧道的形状勾画出来,人走在其中犹如置身夜空银河,非常冰冷,也非常漂亮。

    “师、师尊……”薛羽直勾勾望着前方,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昏暗星光之中,岑殊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模糊的柔和。

    “你若叫不惯,称师父也可。”

    “不是。”薛羽抠着碗边儿委委屈屈地说。

    “我就这一颗夜明珠。”

    “还是大师兄送我的。”

    岑殊一愣,仿佛被他这股小家子气惊呆了,半天没说出话,连撸着豹的手指都停了。

    薛羽还沉浸在永失爱珠的痛苦和懵逼之中,没察觉出来。

    两人静悄悄走出几步,岑殊突然开口,干巴巴道:“赔你一个。”

    薛羽蔫头耷脑地“哦”了一声,兴致非常不高。

    他愤愤然想,岑殊缺德玩意儿根本不懂,这压根不是一个夜明珠的问题。

    它根本不仅是一个只会发光的珠子,还代表着薛羽来到这个异世界后,有人送给他的第一个正经的、不掺杂其他性质的礼物。

    装着课程表的课牌不是;充当他应盘的青花大瓷碗不是;药老送他的作为赔罪的几瓶丹药也

    不是。

    只有这颗夜明珠是大师兄专门送给他的,他一直是很珍视的,每天晚上都要拿出来当电灯泡使来着,就算岑殊能赔他一个,意义也不再纯粹了!

    现在他的夜明珠竟然被岑殊弄碎镶到墙上去了。

    还是镶到去他自己屋子的地道墙上。

    薛羽随手抠了下身旁墙壁上光晕最亮堂的一块碎屑——还抠不下来。

    呜,更气了。

    这边薛羽在抠怀里的碗边,那边雪豹在岑殊怀里扒拉人家衣袖。

    光滑的缎面被尖尖的小豹爪划得一道一道的。

    但岑殊似乎也在欺负小孩的罪恶感中没缓过来,竟一点都没发现。

    一段不长的路便在这种十分奇怪的氛围中走完了。

    两人走出洞口,薛羽还回过头,恋恋不舍往里看了一眼。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轰响,薛羽扭头望去,只见岑殊正用灵力从旁边空地上飘起一大块积雪。

    那雪块有近一米厚几十平宽阔,不知冻了多少年,早就硬得跟石头差不多,浮起来时几乎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薛羽正奇怪这人没事铲雪做什么,只见岑殊指尖微动,那梆硬雪块被浩瀚灵力向内挤压,就像有两只看不见的手将这块巨大的冻雪重新捏出一个形状。

    一时间空旷雪地上只剩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下一瞬,这团体积足足缩小了一半的冻雪就被岑殊操纵着,堵入了两人刚走出的洞口中。

    硬得几与水泥相近的冻雪与砖砌墙壁互相刮擦,那噪音竟比捏雪时还要大。

    薛羽看着一点点被填实的洞口,急道:“啊,那我以后不就进不去了?”

    被岑殊这样加固过的雪,薛羽肯定是无法撼动的。

    岑殊看了薛羽一眼,神色有种少见的诧异。

    台基中的密室是为了压制戾气而后来修建的。

    建造工匠并没有达到合体期,必然不能像岑殊这样瞬移进来瞬移出去,才有了这么一条通道。

    岑殊一直以为工匠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将洞口堵住了,没想到原来没有堵。

    他在闭关时禁

    制主要是针对自己力量外泄的,并没有特地设置阻止外物近身的禁制。

    毕竟以他的修为境界,就算是有外人来打扰也能被他轻易发现。

    就比如今天薛羽的到访。

    但岑殊既然知道了,堵一下也是顺手的事。

    而且他这么做,确实也有阻止薛羽来找他的意思。

    可是昏沉沉的日光之下,小兽修清亮亮蓝盈盈的眼瞳里,那失望的神色实在是太惹眼了,说出的话也像是雪豹刚长出的一层绒毛搔刮他的心口。

    “那我以后,不就看不到我的夜明珠了?”

    轰隆隆往里挤的雪墙骤然停了。

    在岑殊诡异的沉默中,薛羽眼睁睁看见本来已经堵进隧道里很远的硬雪,十分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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