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未尝一败
……
……
此刻，天外天。
三界被魔帝脱离，远赴人间，修士追逐而去。
作为囚笼囚禁天魔千年的天外天，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广阔无垠，繁星点点，寂静无声。
只是，死寂而已。
整个天外天，此刻只剩下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虚影，静静的站着。
他失去了手中一直扇动的羽扇，面前也没有了那一座宏伟的天地棋盘，甚至虚影也若隐若现，化作流光散向天外。
当这一道虚影散去，那个属于妖界第二妖王的一切，将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三界之中。
是完全彻底的消失，无论是神魂，血脉，本命界域，亦或者是名字和尸骨，都将彻底消散。
因为，这是代价。
任何事，都有代价。
无论做的事是对是错，总归要有代价。
白泽做了一件事，失去所有一切，是他早就决定付出的代价。
所以此刻的白泽，缓缓的摊开手，看着自己逐渐淡化消失的手掌，脸上并没有多么悲伤。
他好像还是那个脸上一直温润如玉，笑容和煦的谦谦君子模样，哪怕面对的是自己彻底的死亡。
只是，当他的目光从手掌上收回，转而看向天外天的时候，眼底终究还是免不了悲怆。
“帝尊，不知白泽鲁莽行事，如今代价是否……太大了些？”
白泽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
这个从来将平静与温和写在脸上的第二妖王，面对自己的生死平淡如水的大妖白泽，此刻双眼之中露出些许迷茫。
因为他知道，他口中呼唤的那位帝尊，已经再也听不见他的话了。
就像他自己，也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后，再也不会存在的过客。
所以才会迷茫，所以才会悲伤，所以声音才会颤抖。
因为在白泽的眼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自己。
将整个三界，所有一切，当做……棋子。
皆可生，皆可用，也同样，皆可死。
可以想象，操纵着这一切的那个人，心中承受着的究竟是什么。
他早该泪眼摩娑，早该痛哭流涕，早该痛苦哀嚎。
所以，他脸上的从容不迫的笑容一刻都不能消散。
因为如果失去了笑容，或许先出现的，是绝望至极的眼泪。
在这最后的时刻，白泽孤零零的一个人，要孤独的死在这天外天。
在无人处，他眼底迷茫，笑容苦涩，“可如果不这么做……怎么赢呢？”
白泽的声音逐渐低落，眼眸下垂，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时间在他的脑海中倒转，回到千年之前，那个决定今日一切的时间。
那一个个面容，一句句声音，似乎就在白泽的耳边飘荡着。
眼前的画面，也仿佛回到了那座山巅的宫殿里的一场争执之中。
……
麒麟：“三界围剿魔族失败，妖界失去天妖近万，妖首三千，妖将十一，妖王裂天兜……战死。”
白泽：“这场围剿魔族的失败，我们没有出错。
皆是在通力配合，全力施为。”
麒麟：“可我们失败了。”
白泽：“我已经算无遗策。”
血染：“算无遗策？算无遗策怎么会败？”
时至今日，白泽依旧能够清晰的记住，那时血染咄咄逼人的样子，仇恨已经铺满了他的双眼，不能接受妖界付出巨大代价的失利。
同时，白泽也可以感受到那一刻，第一妖王麒麟看向自己时，眼底里闪烁的丝丝缕缕的怀疑。
妖界同行千万年，白泽是第一次从麒麟的眼里看到怀疑。
但说到底，这也怪不得麒麟，因为这一场对魔族的围剿，妖界的布局操纵者，就是他白泽。
整个妖界给了白泽信任，完全按照白泽的计划行事，最后得到一个彻底失败的结果，无论是谁，都难免心生芥蒂。
所以，白泽心中压力很大。
但无论如何，白泽依旧说道：“正因为算无遗策，我才说，我们没有出错。”
这句解释，在此刻显得很无力。
所以，麒麟看着白泽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道：“那到底是哪里错了？”
随着麒麟的这一句问话，白泽的身上聚集了多道目光。
站在山巅宫殿中的所有妖界强者，目光全都在等待着白泽给出一个失败的答复。
就像是在那一刻，所有妖界的大妖，都在宫殿看着白泽，让白泽承认，这一战，是他白泽败了。
可白泽就平静的倔强着，没有从口中说出一个败字。
白泽慢慢的解释道：“一切都没错，可偏偏错了，没有漏洞的计划，出现了看不见的漏洞。
不是我们都是瞎子，看不见漏洞所在。
而是我们站在棋盘上，有人在上空俯视，将我们当做棋子。
也就是说，这件事中，有一个比我更懂谋略算计，且身处暗处，又能看清一切的人在。”
白泽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解释。
承认了敌人的强大，却依旧没有承认自己的失败。
听到了白泽的回答后，麒麟不动声色，显然对白泽给出的答复不太满意。
相对于妖界的损失，白泽轻描淡写的回答，显得太……敷衍了。
不过白泽给出的理由也算合情合理。
毕竟，以往白泽谋划或许冠绝三界，但今时今日，一切都改变了。
不要忘了，化外天魔是如何提升境界的。
只是吞噬，掠夺，无论是修为，境界亦或者是天道，都可收入囊中。
或许，真的有一位化外天魔，已经成长到超越了白泽也说不定。
所以，麒麟没有继续将罪责强加在白泽身上。
最后，麒麟依旧只是淡淡的问道：“我只想知道，接下来我们怎么赢。”
这或许是第一妖王麒麟选择再次相信白泽的妥协，亦或者是一种试探。
而面对麒麟的问题，白泽依旧淡淡的回答道：“接下来，我不会再插手任何一件事。”
“白泽！你要放弃？”
这一次，还未等麒麟回话，反倒是血染陡然上前一步，双目凌厉，长衣飘荡，一双如刀锋的目光盯着白泽，满身的怒火几乎从身体里溢出。
无论是谁，被这种目光盯着，都如同置身火海，满身忌惮。
而白泽就平静的看着血染的目光，这位曾犯下弥天大错，将妖界血月斩断的凶兽之首，不会害怕，没有胆怯，只有平静。
仿佛就算是血染此刻要与他白泽决裂死战，白泽也不会改变决定。
白泽一如既往的说道：“我在明他在暗，且不论天道谋略算计人心亦或者大局布控阴谋诡计，他都强于我一头，我无论如何做，做什么，都只会是一个错。
既然做什么都是错，不如不做，也就无错。”
“那才是大错特错！”
血染声音一时间冷漠至极，看向白泽时，更像是看着一个一经失败便一蹶不振的失败者。
而这是血染绝对不能容忍的。
因为纵观血染一生，穷奇生来就从未低头过，无论前路敌人是谁，始终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此刻白泽的退避，在血染看来，就已经道心尽废，形同枯骨！
“白泽，你没有经历过失败吗？”血染走在大殿上，一步步走向白泽，两位妖王的距离越来越近，血染那来自于凶兽的嗜血气息灌满了整个大殿。
“你没有见过弱者胜强？
没有听过向死而生？
凭什么不敢？
凭什么认为，我们妖界就一定会败？
他若真无所不能，我血染就该自裁在此？！！”
那狂热的妖力浪潮，锋利的双眼，一次次的扑向白泽的脸颊，某一刻，血染已经将白泽视为对手。
像是在面对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眼里的蔑视毫不掩饰。
幸好白泽是第二妖王，若只是一个妖将妖首之类，此刻应该已经化为灰烬了。
这一刻，整个妖界大殿之上，仿佛都在嘲讽白泽的无能和退避。
区区一场失利，已经将妖界第二妖王白泽，彻底吓破了胆子。
给……妖界丢人。
而白泽就平静的承受着一切，一言不发。
或许，下一刻，血染会想动手，麒麟也不会插手。
妖界会在面临魔族灾难的危机之时，掀出一场内乱，无论结果如何，妖王之间万年内的团结，将会被彻底打乱。
或许今天之后，妖界就再次一分为二，成为主战派，和退缩派。
大殿里的气氛僵硬而冷漠。
白泽一人，好似彻底站在了整个妖界的对立面。
第一妖王麒麟在怀疑他，第三妖王血染在质问他，大殿之上的大妖也在失望的看着他。
仿佛白泽是一错再错，错的彻底，还死不认罪。
“好了。”
忽然，大殿之上烈阳降临，一个声音传递而来。
妖帝本体太阳烛照自天外回归，落在了大殿之上，妖帝烛照归来，打断了紧张的局势。
所有大殿中的大妖同时看向妖帝。
满身鎏金的妖帝烛照目光扫视大殿大妖，目光在白泽与血染之间多看了一眼。
这一次三界联合围堵魔族，妖帝烛照镇守天外，最终依旧失利，使天魔之首杀人逃脱，甚至进阶帝级……
妖帝烛照眼神中略显疲惫，缓缓抬起手，说道：“今日失利，非一人之错。”
而后，妖帝不管此刻大殿紧张的局势，轻轻摆手说道：“各自回到本命界域，修补损伤，等待再战之机。”
妖帝出面，下令各自回归镇守界域，等于要平息此刻竖立在白泽身上的矛头。
一众大妖即使心中有话，也压在心头，一个个的退出山巅大殿。
麒麟目光复杂的看了白泽一眼，也化作一道长虹，冲天而去。
血染则是豁然回头，再也没看白泽，一席血色长衣在大殿上荡漾而出，人虽离开，但怒火却还在。
很快，大殿大妖散尽，只剩下妖帝与白泽。
妖帝烛照与白泽相对而立，站立良久。
白泽一如既往，目光平静。
仿佛在等待妖帝的惩戒，对于这一次的失利。
而等待许久，惩戒没有到来，妖帝始终平静着。
烛照：“白泽，直说，你是否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白泽听后一滞，抬头看向眼神略显疲惫的妖帝，还是如实回答。
白泽：“是。”
烛照：“如何赢？”
和麒麟一样的问题。
这一次，白泽却没有给麒麟一样的答案。
白泽：“代价太大。”
烛照：“试一试？”
白泽：“不敢。”
烛照：“怕拿三界生死存亡在你手中作为赌注？”
白泽沉默一瞬，“是。”
“所以你才会输。”
至此，烛照缓缓摊开了金甲手掌，如同掌握着整个三界的生死存亡，缓缓开口道：“因为你们的赌注本就完全不同。
他敢赌三界生灵覆灭，而你只敢赌自己的生死存亡。
裂天兜意外身亡，你就已经怕了，愧疚了，胆怯了。
而他身边亿万天魔化为尘埃，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如何公平？如何不败？”
缓缓的，妖帝烛照摊开的手掌一点点紧握，手掌金甲碰撞出火花，咯咯作响，最终紧握成拳，“只有你们手里的赌注一样，你们才算是相对而坐，执棋对弈。”
而后，妖帝的目光看着白泽。
两个目光相对，妖帝烛照再次问道：“白泽，再问一句。
你真心以为，这三界有人执棋之力强于你？
哪怕他是化外天魔？”
白泽目光平静着，平静着，最终，还是跳跃出一抹色泽，就像平静如水的湖面上跳跃而出一颗石子。
而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白泽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坚定，“当然……不是。”
“很好。”
烛照收回目光，脸上露出放心的神情，仿佛就在等着白泽这一句话。
仿佛只要白泽说出这一句话，了却心结，就是最好的答案，而妖帝烛照，甚至整个妖界，就可以重新将一切交给白泽手中。
所以，妖帝烛照平静的说出令白泽心惊肉跳的话。
“现在，你已经在和他执棋对弈了。
此局，三界生灵为白子，尽在你手。
三界业障为黑子，尽在他手。
他先落子，要三界覆灭成魔。
那么你就要三界破障而生。
无论境界，无论身份，公平公正，地位相等。”
听到这里，白泽神色终于不能平静，转而诧异，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位妖帝。
而妖帝就这样看着白泽继续说道：“白泽，记住，没有谁是不能死的。
但有一点，每一个在你手中死去的生灵，都不能白死。
这局棋，或许可以败在棋力，绝不能败在仁慈。
我们妖界的规矩是，敌人越凶狠，我们就……”
最后的话，妖帝烛照没有说出来。
因为白泽已经完全明白了妖帝的意思。
大妖嗜血，择人而噬，从来都是睚眦必报，怎能受此屈辱？
……敌人越凶狠，我们就该比他们更加凶残！！！
从这一刻开始，妖帝将整个妖界都给了白泽。
同时，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整个三界都交给白泽！
压上所有的赌注，交给这个刚刚带领妖界失利的……败将。
这是怎样一种信任？
白泽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眼前的这位帝尊？
是激动，是感慨，是感激，亦或者是涕泪横流？
都不是。
最后，白泽一如既往的平静着。
只是，他平静的脸上，多了一抹温和的笑容，笑容和煦，目光坚定。
就这样，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给了妖帝烛照一个答复。
“我知道了。”
声音轻描淡写，目光平静如水，但这四个字在白泽的心里，其实重如山岳，闷声如雷！
因为，答应了这四个字之后，白泽注定要完成一场有史以来最庞大，最危急，最艰难的棋局！
他要亲手左右整个三界所有生灵的生死，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要被动的活在白泽一人的操纵之中，用以制衡对手。
最后，不计任何代价的，取得胜利！
所以，那一天之后，白泽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三界也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白泽的脸上却永远带着笑容。
直至，今时此刻。
脑海中回忆的画面破碎，眼前的一切重新出现。
天外天的白泽仰头看天，目光迷离。
他的身躯一点点的暗淡下去，原本一直温和的双眼，在这最后的时刻，竟然缓缓铺上一层漆黑，脸上更是一点点的狰狞起来。
白泽的身体也在这最后的时刻，渐渐漆黑成雾，就像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不断挣扎。
死亡要拖走白泽最后的一道残影，而心魔在疯狂席卷白泽最后一丝清明。
两者相争，不死不休。
谁能知道，大妖白泽竟早已堕入心魔……
此刻姿态，与魔帝并无二致。
或者，如果此刻白泽未死，未必不是三界第二位魔帝！
而此刻，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白泽双手握紧，牙关紧咬，一字一句的说道：“【天地共情】！”
四个字说完后，那些占据白泽身躯的漆黑，一点点的退去。
如同一股神奇的力量，能够将心魔退避。
而这【天地共情】四个字，其实就是大妖白泽真正敢于答应妖帝烛照的信心所在！
因为有了这四个字，白泽才能以王级越境与魔帝对弈求胜。
因为有了这四个字，白泽才敢答应妖帝烛照，接下这一盘棋局！
【天地共情】！
大妖白泽本命神通！
只要白泽想，他可以成为任何人，与之共情！
他想了解血染，就可以与血染共情，了解血染喜怒哀乐，道心意志，甚至是他在乎什么，坚持什么，又恐惧什么。
他想了解麒麟，也可以悄无声息的与大妖麒麟共情，即使是第一妖王麒麟，也总有缺陷所在，气运之子也会在最脆弱的时候被灾厄吞噬……
战胜敌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成为和敌人一样的人。
而白泽更胜一筹，是在做自己的同时，完全了解敌人的一切。
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确定敌人究竟是谁。
这就像是妖帝烛照问白泽的那一个问题。
‘是否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白泽回答是。
那就代表白泽在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且有决心与之一战。
只不过，其中牵扯太多，代价太大，白泽不能这么做。
而妖帝的回答，就是用整个三界给白泽作为后盾。
所以。
自那一刻，白泽就已不仅仅是白泽了。
白泽以本命神通【天地共情】进入魔帝的心田，一遍遍的去看魔帝心中的一切，一次次的将自己的道心沉沦，变成魔帝的模样。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每一次从魔帝的心中回来时，白泽的身上就沾染着无法甩脱的业障。
也许是一千遍，也许是一万遍，当白泽彻底看清魔帝之后，回头时已经发现，他自己……
……已满身漆黑。
白泽找到了魔帝的弱点，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模样。
一切都有代价。
无论是做对的事还是错的事，都有代价。
白泽与魔帝共情的代价，就是成为一个新的魔帝。
而他的面前，也有且仅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就像现在。
满身漆黑是千年前白泽的模样，他一次次的尝试与魔帝共情，也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已。
这生命死亡千年之久，最后的虚影也随风而散的时刻。
白泽倔强的要让自己满身洁白，一尘不染，笑容犹在。
他手腕缓缓挥动，就像是那个已经失去的羽扇重新握在手中一样。
既然我白泽必然要死在这千年之前，那么我就做出一次违背天道的事！
“我要……
算尽一切！”
白泽声音平静又笃定道：“我要死后千年，棋局仍在！
我要三界业障，一日散尽！
请洛天恒，请魔帝……前来对弈！”
终于，白泽身影彻底黯淡无光，如同一盏灯，彻底的熄灭了。
他的身影永远的消失在了三界之中。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那一句在魔帝冲向人间时，白泽看着如同潮水一般冲向魔帝的三界修士时，说出的那一句叹息。
“可惜……
白泽执诡道三万年，对弈万万次……
……未尝一败！”
——
——
“啊！！！
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此刻。
魔帝的声音在人间之上怒吼！
他号令着所有魔王，如同驱逐，要将欢心与银装覆灭！
他的身躯冲天而起，化作漫天漆黑，彻底放弃夺取人间，转而要用尽一切手段，扑向眼前这一座汲取整个三界所有灵力的帝级阵图！
魔帝彻底疯了！
在他发现这一切是一个专为他设计的圈套时，就彻底疯了。
因为，他在这个时刻，真真切切的嗅到了……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