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前世（三）
将桃树栽种好, 夏长生对着莫师叔摆了摆手，就起身与对方一同回去了。
半夜的时候，云隐山上下了点小雨, 刚种下的桃树就发了一点儿新芽。
夏长生回来的时候, 刚好是日暮时分，天元宗中的大部分同门都已经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不过有了那位弟子的口风和莫师叔的反应，大家也隐约知道夏长生是给他们又带了个小师弟回来。
但直到第二天，夏长生带着小容璟出来晒太阳的时候, 大家才知道这位“小师弟”到底是有多小。
白白的柔软的一团裹在绵软的襁褓中，长相是这个年纪的婴儿所少有的精致漂亮。
早上起来的时候, 夏长生还特意用灵力护着，给容璟洗了个热水澡, 那些青紫的血痕也被小心地上了药力温和的药膏, 此时就散发着一阵淡淡的草药的香气。
几位上了年纪的师叔试着伸手碰了一下小容璟的脸蛋，然后又怕自己的力道是不是会伤到对方，连忙收了回来。
“这孩子……”一个穿着八卦袍的天师忽然开口道, “似乎天赋不错。”
一般来说，小孩子对于灵气的敏锐程度确实会比大人强些，但这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才从母体中脱离出来不久, 本身的气息还算得上是比较纯净，所以才会让天地间的灵气更加亲近于他们，而且数量也并不会太多, 只是淡淡的一层。
然而容璟身上的灵气却是肉眼可见的浓郁。这其中诚然有着夏长生之前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灵力的原因, 但能留住那一点儿灵力, 最后还转化护卫自己的灵气, 这孩子本身的天赋也不可忽视。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 夏长生怀中的那个小徒弟忽然眨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朝他轻轻地看了过来。
细密的银白色的胎发柔软而璀璨，小孩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小小的柔软的脸蛋，看得人忍不住心底一软。
夏长生也伸手将一缕落到了小孩额头上的头发轻轻拨到了一旁，难得微笑道：“嗯。”
其实一开始夏长生并没有注意到容璟身上的对于灵气的亲和敏锐度，不过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当真与他天元宗有缘，这一身的灵气，看着就极适合修行玄学一道。
但夏长生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捡来的这个小徒弟在玄学一道上的天赋。
三岁即能引动灵气，虽然并未成符，但这样的对于灵气的亲和度与敏锐度，也几乎能说一声生而通灵了！
——不，或许就是生而通灵。
与容璟相处了这么久，夏长生几乎是忘记了他那头璀璨的银发在外人看来是多么地惊世骇俗。
手掌轻轻动了动，夏长生本想揉揉容璟的脑袋的，但想到之前下山时从别的人家那里看来的育儿经验，他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随后便改为了轻拍过容璟的肩膀。
“不错。”
三岁的小容璟此时已经认识许多字了，也从别的师叔师伯还有师兄师姐们口中知道了自己是师父捡回来的。
他的父母不要他了，但是他有师父，或许就和莫师叔一样，他们就是最亲近的人了——
但是，师父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容璟想起之前跟在师叔身后下山见到的景象，别的孩子在做了什么事之后，会有父亲摸摸他的头，但是师父似乎很少摸他。
伸手自己摸了下脑袋，小容璟有些不太明白，但心情还是莫名地有些低落。
只是夏长生此时正在看着他画废的那张灵符，并未注意到自己这个小徒弟的神色。
就这么春去秋来，容璟在天元宗中也越发显示出了让他的天赋。
寻常天师不过是择一道而深修之，但容璟却是在每一玄学之道上都有所造诣，且随着他年岁渐长，对于灵气的控制变得越发地精细之后，他在玄学之术上的修为更是胜过了不少师长同门。
就连夏长生，也不得不承认，容璟在卜算一道上，天赋确实无人能敌。
但……慧极必伤，容璟在玄学一道上天赋越是惊艳绝伦，他的命格便也会随之变得越发地不可控。
即便当初自己曾动用了不少灵力为容璟修改过早夭之相，但这么多年过去，容璟的修为早已不下于他，他在容璟身上所设下的术法，自然也是随着容璟的修为提升而消散了。
一般来说，到了容璟这种境界，早夭之相也应当随着他的术法一起化解了的，但是……
夏长生看着容璟还带着一点儿少年的柔软，眉眼间却已能看出几分青年的英锐凛冽之气的面容，心头却是控制不住地一颤。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失神，青年眉头轻动，唤了一声：“师父？”
还带着一点儿少年的清澈的嗓音轻淡而平静，夏长生既欣慰自己的小弟子终于修成出师，又有些郁卒对方的性情竟也被他养得与这宗门中别的同门一般，有些过于清淡了。
平静地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夏长生看着容璟，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下山历练一事虽然重要，但你年纪尚轻……就多留几日，学会了周天卦之后再行下山。”
容璟对夏长生的决定并无异议，闻言也轻轻垂首应下。
夏长生看着自己从小亲自带大到现在的青年，心中情绪纷杂，但最后还是起身，打算将自己这一生所专修的最后的一道术法传授于他的这个小弟子。
只希望他做的这个决定能稍微有些用处，为容璟避开早夭之命。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地扶了他一把。
夏长生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沉思的时候，没注意前面还种着一棵树，要不是容璟这样拉了他一把，这会儿就要直接撞上去了。
小徒弟轻轻垂眸，语气轻淡而不失尊敬：“师父小心。”
夏长生：“……嗯。”
目不斜视地将神色整理好，夏长生犹豫了一下，也还是没将手臂从容璟的手中抽离出来，而是当做没注意到的模样，直接就着这样亲近的姿态朝着正殿走去。
虽说孩子大了，是该放手让他们自立了，但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呢，虽然说性情清冷了些，但对师长同门却都是关心的，尤其是他这个师父，容璟上次下山的时候，还记得他需要什么东西，仔仔细细地给他买全了，还给他送了生辰礼。
只是他做了这些事后也都是不声不响的，所以鲜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些。
但是，夏长生都看在眼里。
所以现在离容璟下山历练的时间越近，夏长生也就越发地不舍。
但终归还是要放手的。
容璟在玄学一道上的天赋确实很好，他钻研了大半辈子的周天卦，在对方手中也不过半月就直接被勘破，连带着最后一丝缺憾也被容璟所补足。
夏长生拿着在卧房中找到的、容璟连夜记述下来的周天卦，就这么站在宗门的台阶前，看着那道修长的、挺拔的身影逐渐远去。
此时正是春末，十六年前种下的那株桃树也跟着结出了不少青嫩的小桃儿，一个个圆润小巧地缀在枝头上，像是曾经他才带回来的那个婴儿一样，洋溢着一股盎然的生机。
太阳渐渐落下，霞光漫天。
终于，容璟的身影消失在了石阶的拐角后。
夏长生一直在天元宗门口站到天黑才回去。
而容璟也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下山历练。
之前他也不是没下过山，但一般都不会离开云隐山太远，身边也会有一位长辈跟着。
此时他身边没有长辈跟随，历练中所经历的一切都要他自己处理。
所幸他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云隐山上，但却并非是那种过于天真之人，天师所会接触到的事情中，也多掺杂着复杂的人性。
容璟跟着宗门中的师叔们处理过不少类似的灵异事件，对人世间的一些规则亦是了解得十分透彻。
一路顺手处理了几件玄学之事，容璟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当初只是初现衰败之状的周朝，如今已经发展到了天灾肆虐、百姓流亡的地步了。
抬手将一座村镇中萦绕的死气驱逐，容璟看着村中挂起的白幡，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为何一路上他所遇到的灵异之事，比之曾经都要多上不少了。
乱葬岗中葬着的无名尸体多是死于饥寒交迫，萦绕不散的怨气最终将滞留世间的阴魂催化成了厉鬼。
容璟一路走过许多的村镇，最终来到周朝的都城。
与他一路上走过的村镇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人声鼎沸，热闹至极，仔细听去，还能听见百姓们所谈论的、有关于周皇帝的消息。
“听说宫里又进了个美人？皇上宠她宠得不得了，昨天才说要吃江南的鲜鱼，今日宫里的太监就快马加鞭地将下面进贡的鱼送到宫里了！”
“是啊，听说美人擅舞，皇爷前段时间还专门为她修了座金凤台，一身羽衣的美人娘娘落到金凤台上，真真是神仙妃子了……”
穿着褐衣的汉子在大堂里小声地议论着宫里的娘娘，表情既向往又怅然。
宫里的生活多好啊！不说能见一面神仙美人，也不说要吃专门从江南那里运回来的鲜鱼，只是多一道肉，那是多好的美事啊！
容璟听着这几个汉子议论的内容，眉头轻动。
随后，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一道目光就忽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不同于寻常人因为他的发色而投来的敬畏的目光，对方的视线幽深而极具存在感。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反应，对面那人并未收回目光，而是朝着他微微一笑。
过分俊美而冷峻的面容，容璟抬起眸，直接迎上了对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