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番外一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谢玄轻几乎一无所知。
在确定过容璟气息尚存之后，谢玄轻模模糊糊地看到似乎有人从红树林那边跑过来。
认清了对方的身份，谢玄轻低叹了口气, 就抑制不住身体深处传来的极致的痛楚与疲惫感, 眉头紧皱着，揽着容璟陷入了昏迷之中。
再次醒来时, 映入眼中的是军区医院雪白的墙壁。
谢玄轻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混沌, 随后便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想要去寻找容璟的身影。
——容璟, 他的先生呢？
因为起身的动作太急, 谢玄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插着输液针。剧烈的晃动一下子带歪了输液针的针头，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谢先生？”
留在病房之外值守的人听到动静，很快就有医生赶了过来。
谢玄轻的目光在他大白褂下的军装上看了一眼，随后才缓缓冷静下来。
“容璟呢？”任由着对方处理着自己手上被输液针划破的伤口，谢玄轻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起了容璟的情况。
军区医生一边给他重新将输液针摆正, 一边也极为耐心地说道：“容天师他在隔壁的病房，身体恢复得很好。”
谢玄轻眸色微动，随后道：“我想过去看一眼他。”
军区医生：“……”
他刚才倒也没说谎, 容璟的身体确实恢复得不错,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距离谢玄轻与容璟被送过来已经过去五天了，谢玄轻中间还模模糊糊地对外界有过一些回应, 而容璟却是完全地昏睡过去，对外界的任何动静都不曾有过一丝回答。
按照身体的健康程度来说, 容璟现在的身体其实要比谢玄轻的状况更好, 但……
似乎是看出了医生脸上的迟疑, 谢玄轻眸色微沉。
他两世都身居高位, 此时身上的煞气虽是因为最后的天道馈赠而完全消散了, 但那一身冷峻的气势却仍是存在感鲜明。
医生对上他的目光，轻叹了口气：“我需要打个电话向上面请示过。”
谢玄轻心头更沉，随即做了个“请”的动作。
军区医院直接与上面对接，谢玄轻隐约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眉头轻动。
没过多久，医生便挂断了电话。
“谢先生，请。”
让人去推了张轮椅过来，谢玄轻心中虽然有点着急，但还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
病房门近了，谢玄轻一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心情难以言喻。
医生过去与专门负责容璟的身体情况的医生说了几句，随后病房门打开。
谢玄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眼眸紧闭着的容璟。
与他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别无不同，容璟的睡颜依然恬静，甚至算得上是柔软。
谢玄轻缓缓驱动着轮椅靠近过去。
医生本来是想阻止对方的，但病房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就起身过去看了一眼。
谢玄轻独自来到病床边。
病房之内十分安静，只听得见旁边的医疗仪器发出的缓慢的滴滴声。
垂眸看了一会儿容璟的睡颜，谢玄轻缓缓伸出没有插着输液针的手，指尖在容璟的眉间轻轻碰了碰。
银白色的长发落到指间，柔韧而冰凉。
“先生。”谢玄轻低声唤道。
在过来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将容璟此时的状况小心地告诉了谢玄轻。
身体状况良好，但就是醒不过来……
容璟的身体是谢玄轻亲眼看着消散，也是谢玄轻亲眼看着凝聚出来的。
本来他以为这是天道的回馈，但若是只剩一个完好的身躯，灵魂却一直沉睡，对他与容璟而言，是否又是另一种残忍了？
谢玄轻心情有些沉凝，落在容璟眉间的手指也忍不住继续往下，轻轻抚过触感细腻的面颊。
柔韧的、微热的触感自指尖上传来，明明是与容璟醒着的时候毫无不同的感觉，却是更让人心中触痛。
“……先生。”谢玄轻又唤了一声。
一旁规律轻响着的医学仪器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滴滴”声，谢玄轻愣了一下，随后便看见面前沉睡着的青年眼睫轻颤了颤，随即露出了那双澄澈的、清透的琥珀色眼眸。
“嗒”的一声轻响，在谢玄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一滴泪忽然落了下来。
容璟刚刚醒来，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此时看着谢玄轻脸上的泪痕，目光微凝。
还没等谢玄轻开口说话，外面时刻注意着病房中的动静的医生便推门急忙跑了进来。
见到了醒过来的容璟，医生明显也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简单地问过一声容璟此时的自我感觉之后，就急忙叫人将容璟送去仔细检查过了一遍。
谢玄轻一路都陪在一旁。
等到大部分检查都做完之后，之前那个医生也回来了，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林将军：“容天师，谢家主。”
那位大领导看着他们，也同样是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充满了感激与敬意地朝他们二人深深鞠了个躬，沉声道：“容天师，谢家主，我代表华国人民，感谢你们二位的付出！”
在谢玄轻昏迷过去的时候，天道也终于借助了谢玄轻给出的庞大而纯粹的愿力以及容璟的那一身灵气，修复好了自身。
元修与廖培明当时也还剩最后一口气，憋屈已久的天道甚至都来不及稳固自身，就直接将那些乌云化作了劫云，狠狠劈了个痛快。
周松云他们赶到的时候，雷光恰好落到了容璟与谢玄轻的身前，当时他们心中皆是一沉，但等到雷光散去，他们却是看到了倒在一起的、虽然看着有些狼狈但并未受到太多天罚波及的容璟与谢玄轻，还有两具已经被劈得破破烂烂的、连灵魂也直接化为了虚无的尸体。
将那两具尸体检查过了一遍，周松云看着慢慢恢复了晴朗的天空，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但在劫云散去之后，岛上的廖家天师忽然失去灵力却是个极为确切的事实，周松云稍微镇定了下心情，试探过容璟与谢玄轻的生命体征还在之后，就直接联系了上司。
国家那边的反应也极为迅速，取消了预备发射的导弹，一队气势极为锋锐的武装部队登上了梅特林小岛。
直播也终于被切断了，岛上的所有人包括节目组都被打包带走，而容璟与谢玄轻这两个伤员，在本地进行了急救稳住了生命体征之后，就直接以专机转诊到了现在的军区医院中。
只是就算是国家很快就给出了反应，但天道崩塌所引发的问题也实在太大了，各种异常天象所造成的动乱，饶是此时执行力极强的华国，也是花费了极大的心力，才将局势稳定下来。
而之前直播的观看人数也达到了历史新高，几乎大部分人都透过直播镜头看到了当时的景象。
虽然暂时不切断直播的命令是大领导自己下的命令，但后续的反应也依然让人头疼。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一场灾祸，特殊部门倒是在处理一些廖家所引动的灵异现象的时候，发现了不少具有天师潜力的年轻军人，等到天元宗建立起来，他们也能培养出更多的天师，不必像今日这般，被一个天师家族就拿捏住了要害。
这般想法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大领导深鞠一躬，最后也是在容璟开口之后，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元修和廖家，怎么样了。”
比谢玄轻想象中的状况严重一些，容璟当时所付出的不仅是自己一身的修为灵力，还有自己的生命力。
当年他已让谢玄轻为自己失去了十世帝命，却不想看着对方再因为自己寿数耗尽了。
但或许是他足够幸运，周天阵最后也当真发挥了作用。
天道的气息再次强盛了起来，只是容璟当时的生机已然耗尽，没有了灵力与生机维持的肉身注定消亡——那本来就不是容璟自己的身体，在他的灵魂即将破碎之际，也自然不会为他而停留。
但就在容璟灵魂即将消弭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点一滴、源源不断涌来的陌生而熟悉的力量。
“一定要平安啊。”
“希望他们平安。”
“一定不要有事啊。”
……
愿力无形无质，却是带着人们心中最为真挚的念力。
淡淡的灵气裹挟于其中，滋养着容璟的神魂，也为他重新构建出了一具属于他本人的身体。
新的身体是根据他的灵魂创造出来的，与他的神魂极为契合——但到底这是全新构建出来的身体，这几天容璟一直陷昏睡之中，也是因为灵魂正在与肉身融合。
而醒来的契机，却是因为感觉到了谢玄轻的存在。
缓缓垂下眸，容璟此时已看不出谢玄轻的命格了，但却能看到一根极为粗壮的姻缘线从对方的手腕中延伸而出，另一端缚于自己的手上。
指尖在上面轻轻蹭过，容璟仍记得当时谢玄轻仿佛叹息着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
他的表现略显沉默，浅淡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到谢玄轻身上。领导人与他相对坐了一会儿之后，就极为识相地告辞离开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领导人站在病房门口，还是回头说了一句廖家最后的结局。
在元修等人登上梅特林小岛的同时，其他廖家人也四散到华国各处，伺机而动。
其中大部分廖家人已经被国家直接控制住了，他们失去了天道所赐下的潜能，无法使用玄术之后，也不过是个身体比寻常人还要虚弱一些的普通人而已。
不过有一个廖家人倒是例外。
那位曾经对容璟口出不逊的廖天师并未失去自己的修为，在廖家人四处引发灵异事件之时，他也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家族的对立面，阻挡了对方抢走王子君的魂体。
只是在廖家之乱平定之后，廖天师就自己封印了一身的修为，跟随着缘空法师踏入到了佛门之中。
容璟与谢玄轻皆是静静地听着，大约也能想象到廖天师的心情。
廖家祸害了这么多的人，国家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加上他们在天道那里记了名号，就算是死了，也会背负着孽债。
一边是自己的信仰，一边是自己的家族，廖天师自知自己已不适合在特殊部门之中待下去了，所以也就将自己的修为封印，遁入空门，为廖家赎罪。
领导人离开了，病房之内又安静了下来。
不过因为谢玄轻与容璟都醒了，后续检查身体的时候也未曾发现什么问题，所以医生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地盯着他们，自觉地出去了病房，关上了房门。
“……先生。”终于独处，谢玄轻又轻唤了一声。
他脸上的泪痕在刚刚林将军还有领导人过来的时候就偷偷擦掉了，这会儿想起来，谢家主也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羞臊。
容璟听到他的声音转头看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容璟忽然开口问道：“当时，你在想什么？”
谢玄轻一时有些反应过来：“什么？”
容璟看着他。
谢玄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容璟是在问自己将愿力剥离出来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微微笑了笑，谢玄轻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了这些愿力的存在。当初先生也跟我说过，愿力是世间最为强大的念力所化，所以我就想试试，这些愿力是否能将元修解决掉而已。”
他做出的这个解释堪称合情合理，但容璟看了他一会儿，却是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当时谢玄轻将愿力剥离出来之后，曾低声问过容璟一句。
“先生还要阻止我吗？”
——谢玄轻当时是已经笃定，他会为了天地的生灵，而放弃他了么？
在醒来之后谢玄轻便忽略了这个话题不再提起，然而容璟却并未容许他逃脱过去。
听到容璟的质问，谢玄轻轻叹了口气，唇边的笑意也染上了一丝无奈。
“先生猜到了么？”谢玄轻低声道。
他的先生心怀天下万民，他从未奢望过容璟会在当时那个情形下选择自己。所以他自己先下手为强，直接将愿力剥离了出来，也就不必经历心爱之人，为了天下万民放弃自己的痛楚。
然而容璟最后的举动却是直接颠覆了谢玄轻原先的想法。
燃烧修为与生机，容璟直接将谢玄轻传输过去的愿力切断，甚至还分出了一丝灵力护持在他的周身。
他并未选择牺牲谢玄轻，他选择牺牲的是他自己。
在天下万民和谢玄轻之间，他并未做出高低选择，而是自己承担了一切。
谢玄轻在见到容璟当时的举动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只是……
“当时确实是我想差了。但先生出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在了，我又凭什么活下去呢？”
谢玄轻第一次在容璟面前露出这般偏执的情绪。
他的语气十分轻缓，态度却是十足的认真。
如果容璟当时真的随风而去，谢玄轻或许会多活一段时间，但醒来安排好谢氏集团的去处之后，他便会直接陪伴着容璟而去。
容璟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的，此时听到他的这段话，轻轻抿了抿唇，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主动地伸出手，扣住了谢玄轻的手指。
低低叹了一声，容璟抬起眸，认真道：“我也是。”
谢玄轻一愣，随即就有些磕巴地问道：“先生刚刚……说了什么？”
容璟：“我想，我也是。”
在发觉谢玄轻将自己的灵魂剖开，将肉身之中的愿力全部抽离出来的时候，容璟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他。
身为天师，容璟最是知道这样强行抽离愿力的术法是何等霸道与伤身，若是让谢玄轻彻底将一身的愿力抽离出来，对方没有灵力护体，在肉身与灵魂都极为虚弱的情况下，就容易彻底消亡。
容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发生在谢玄轻身上。
在不知不觉间，对方在他心中的地位竟是重要了这般地步。
抬起另一只手摸过谢玄轻的眼睫，容璟想起自己醒来的时候，对方眼里滴下的那滴泪。
向来是带着一抹温柔笑意的幽黑眼眸在那时毫不掩饰地迸发出了惊喜的笑意，水光濡湿了冷硬深邃的眼瞳，将谢玄轻本人也披上了一丝脆弱的意味。
此时对方的眉眼已恢复了寻常那般的冷峻而不失温柔的模样，但容璟的指尖在上面轻轻碰过，却是仿佛仍能感觉到之前的那点儿湿意。
谢玄轻在他动手的时候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此时眼睫轻眨了下，心底也有些无奈：“先生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容璟：“嗯。”
谢玄轻：“……”答应得太过干脆，反倒是有些让人不安。
然而容璟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轻淡，那场几乎是让他神魂俱灭的对战，似乎也并未能影响到他的心志。
谢玄轻一时间忽然很能理解为何天道衰弱之后，会持续不断地找上他的先生了。
这般的心志与实力，就算换做他是天道，或许也会想要倚靠他。
这种想法似乎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但谢玄轻紧扣着容璟的手指，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谢玄轻坐在轮椅上，一抬头，便是躲过了容璟触摸着他眼睫的手指，随后轻柔的吻便落到了容璟的唇边。
他们在医院躺了五天，身上沾着的尽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谢玄轻从未在容璟身上闻到过这么不喜欢的味道，他有些不快地顿了一下，随后又轻咬了咬容璟淡粉色的下唇。
尖锐的犬齿抵着敏感娇嫩的唇瓣，容璟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最后轻轻张开了双唇。
一开始的吻是轻柔的、和缓的，带着失而复得的情绪，珍之又重。
但随着两人交扣在一起的双手越缠越紧，落到容璟唇上的吻也逐渐变了味，变得强势与灼热，毫不掩饰地释放出了自己偏执的占有欲。
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床上，容璟被灼热而强势的吻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他的长发就被握紧，谢玄轻扣着他的手掌，另一只仍挂着输液针的手抬起，按住了他的后颈。
刚调整好不久的针头从手背上脱落，滴滴答答的药水泅湿了病号服的下摆，血迹沿着手背蔓延而下。
容璟被他吻得耳尖发热，差点就要顺着他的意思放开了所有防御。
然而余光瞥见了对方手上的血迹，容璟最后还是蹙起了眉头，趁着谢玄轻的舌尖侵占进来的时候，牙关轻咬了下。
轻微的刺痛感并未阻止谢玄轻进攻的步伐。
只是动作微微顿了下，谢玄轻手上便加大了一点儿力道。
唇瓣被研磨得殷红，连带着眼尾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粉。
容璟因为之前谢玄轻所表现出来的一些难受的情绪稍微放纵了一下对方，但就算是如此，也不该这样。
终于狠下了心，容璟蹙着眉头，再咬了下。
这一次，谢玄轻终于退了出去。
“……先生好狠的心。”嘴角的湿痕中沁着一丝不甚明显的血迹，谢玄轻抬起手擦了下，才发现自己手上的针头脱落之后，从血管中流出来的血液已经染红了整个手背和手腕。
容璟的目光也落到了上面。
针口并不大，但因为是直接插在的血管上，谢玄轻的动作幅度又太大，所以上面还在渗着血珠。
谢玄轻想要直接将上面的血珠擦去，而一旁的容璟却已经直接松开了扣着他手指的手，按下了呼叫铃。
谢玄轻：“……”
在医生过来之前，谢玄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给容璟擦去唇边的水渍。
随后他忽然低声道：“先生，我们结婚吧。”
想了想，谢玄轻又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中求婚似乎不太对劲。
但是……
果然还是想要听他的先生一句回答。
走廊外已经传来了隐约可闻的脚步声，容璟抬眸对上谢玄轻的目光，轻轻地应了一句：“好。”
病房门打开，谢玄轻唇边含着笑意退回到轮椅上。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医生直接揪住，语气不算强硬但十分严肃地批评了一顿。
不管要做什么，也不该任由着针头掉落！
掉落了还不止血！
谢玄轻：“……我错了。”
堂堂谢家主难得认错，医生也终于收住了声音，三下两下帮他处理好了手上的针头。
“不要再将输液针弄出来了。”医生嘱咐道，目光却是在二人微红的唇上掠过。
当时那个直播他也是看过的，自然也知道眼前这两人的关系——
但就算是情侣，也不该为了一时亲近藐视医嘱！
容璟：“……”
谢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