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
度假山庄一事解决得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 还未到晚上十点,被迷惑至地下室中的受害者便全部被转移到了医院那边进行治疗。
其余天师也知道在这一次行动中,容璟所占的作用与功劳皆是最大, 此时进行善后工作时, 便也不再麻烦容璟,而是自己动手, 将之前预备好的符箓分发到那些受害者手中。
除却邹明远以及梁秋水之外。其余受害者其实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政府那边的态度极为谨慎认真,他们便也跟随着政府的步伐, 仔细地配合着医生的治疗与检查。
所幸最后的结果并没什么不妥。
特殊部门这边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几乎被完全夺走了生机气运, 最后又因为容璟的存在而恢复的受害者。
此时看着下面递上来的各式体检报告, 即便他们早知容璟手段非凡, 却还是忍不住惊叹。
如果不是他们亲眼所见, 谁又能想到, 体检报告上只是有些虚弱的这些人,就在不久之前,已经生机流逝至垂垂老矣、衰老不堪了呢?
邹明远也拿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但情绪上似乎还没有特殊部门的众人来得强烈——
倒不如说,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简直是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观,不过是老了又年轻了而已, 根本不值一提。
……好吧, 其实还是很震惊的。
邹明远攥着拳头, 穿着病号服在病房里溜溜达达,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自己这一天之内经历的事。
他运气够好, 之前有锦囊帮他挡了一段时间,这会儿身体也没多虚弱, 比起其他还需要在床上休养一段时间的人来说, 倒是自在一点。
所以邹老爷子和徐逸之打开病房门的时候, 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那个傻大狍子在病房里闷头转来转去的傻瓜样子。
邹老爷子:“……”
“你这是在干什么?”邹老爷子严肃着脸喝了一声。
邹明远一瞬间停住了动作,随后慢慢转过身来,低头:“爷爷。”
偷偷瞄了眼跟在邹老爷子身边的徐逸之,他又喊了声:“徐大哥。”
徐逸之为人斯文有礼,这会儿也给足了这位表弟面子,点点头,微笑着问道:“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邹明远夹着尾巴走过去扶他爷爷坐下,闻言便道:“挺好的,多亏了徐哥你当初给我的那个锦囊,不然我可能也得跟其他人一样,躺在病床上动不了了。”
邹老爷子哼了一声:“你还真不如躺床上别动算了。”
邹明远:“……”
看来他爷爷真的很生气。
也是,家里唯一的孙辈因为被人故意一激,就这么上头,差点把自己的命也给玩丢,邹老爷子哪能不生气?
邹明远低着头乖乖听训,等老爷子终于说累了,又乖巧地奉上一杯温水。
倒是会卖乖讨巧。
邹老爷子心里还有着气,但见到他这蔫巴巴的可怜样子,也有点心疼。
又哼了一声,老爷子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倒是没继续数落他了。
邹明远一看,就知道这遭算是过去了,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放松的笑意。
殷勤地给徐逸之也倒了杯茶,邹明远这才开口问道:“徐大哥,你那个锦囊,是哪儿来的?”
虽然看着并不是很显眼,但要是没有那个锦囊,他……还有那个姑娘,估计也熬不到政府那边来人。
想到梁秋水,邹明远挪了一下屁股,心想,听说她就在隔壁病房,好歹也算革命战友,待会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对方比较好?
邹老爷子听到邹明远这个问题的时候,也跟着抬头看向了一旁的徐逸之。
徐逸之托了下眼镜,沉吟几秒,随后还是回答道:“是跟那位容天师求来的。”
徐家的事邹老爷子也略有耳闻,此时听他提到那位容天师,愣了一下后便是反应了过来。
徐逸之笑了笑:“当年刚好与容天师有过接触,事情解决之后,家里就厚着脸皮向容天师讨了几个平安符收着。”
如果不是因为邹明远也算是他的表弟,两人之前的感情也不错,徐逸之当时还不一定舍得将那个锦囊交给邹明远。
直到现在,徐家逢年过节,也都会由徐逸之亲自上门,前去拜访容璟。
邹老爷子听着,也猜到了什么。他朝徐逸之轻轻点过头,语气恳切:“这次倒真的要多谢逸之你了。”
徐逸之笑着摇摇头。
“至于那位容天师……”邹老爷子想了想。
之前他对容璟的印象是这位天师修为极高,但家里并未遇到什么事,也就不曾贸然上门打扰。
但现在邹明远算是间接地受了他的恩惠庇佑,邹老爷子沉思片刻,觉得这倒是个与对方结识的好机会。
“你们说的这个容天师……是不是长着一头银白色长发,长相特别好看的一个年轻人?”忽然,邹明远弱弱地问道。
那天晚上,他算是地下室里难得的清醒的人之一,自然也看到了容璟那头黑色短发飞速变换为银色长发的场面。
再加上后续安排他们这些受害者时,那位军人模样的政府人员还严肃地对他敬了个礼,口称“容天师”……
邹明远这会儿想起来,忽然意识到,对方该不会就是他爷爷还有徐逸之口中的那位容天师吧?
邹老爷子的神色也一下子严肃起来了。
虽然没听说过那位容天师加入到了特殊部门之中,但也有消息说他与特殊部门不久前达成了一些合作,这件事的解决如果真有他的手笔,也不算奇怪。
那这样的话,他们家倒真是直接地受了这位容天师的恩惠,上门拜访的礼节,也要更加细致才行。
邹老爷子向来是个极会抓住机遇的人,否则当年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地就挣下这么一份家业。
只是他自问平生多做善事,奈何儿子驽钝不堪大用,孙子又太过跳脱,也不知道等他百年之后,邹家还能不能保住这份家业。
他看着仿佛还一无所知的邹明远,心中暗叹了口气,心里也忍不住期待,不知道那位容天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改这孩子的毛病。
邹明远只觉得自家爷爷刚刚看自己的那一眼表情怪怪的,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他小声地叫了一下:“爷爷?”
“嗯?”邹老爷子回过神来,看着他这副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忍耐了下,邹老爷子道:“你这几天在医院好好养养,等出院了就给我下公司基层做起。”
“要是我发现你用邹家少爷的身份压人不好好做事……”邹老爷子冷笑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邹·之前只是挂个名·经理·明远:?
……他爷爷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但邹明远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乖乖点头:“知道了,爷爷。”
邹老爷子如今还管着公司,徐逸之也开始接手了自家集团的事务,在看过邹明远身体状况与精神状况都还不错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邹明远将他们送到病房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后,便又从病房中出来,走到了隔壁病房前。心里莫名有点紧张,邹明远抬手敲了下门。
“你找谁?”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一脸虚弱的大哥才扶着拐杖过来开门问道。
邹明远:“……”
“不好意思,找错了。”
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一点儿,转去敲了下隔壁病房的门,没一会儿门就开了,梁秋水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容出现在门后。
“你怎么过来了?”打开门,梁秋水的目光在邹明远身上看了一圈,倒是没将他晾在外面。
邹明远跟在她的身后进去,才看见梁秋水居然已经打开了电脑开始工作了。
“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邹明远憋了一会儿,问道。
梁秋水眨了下眼睛:“因为之前度假已经将假期用完了,现在得为生活努力了啊。”
邹明远:“噢……”
病房中一时只剩下梁秋水打字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见邹明远还站在原地,侧头想了想,忽然问道:“之前那个锦囊,是你给我的吗?”
现在整个地下室里的受害者,还能自由活动的也就他们两个了,梁秋水不用猜,就知道当时自己包里多出的那个小锦囊是谁给她的。
邹明远默默点了点头。
梁秋水笑:“谢谢你啊。”
她的眼睛是淡淡的蜜褐色,笑起来仿佛含着一汪湖水般漂亮,倒真应了她“秋水”之名。
邹明远脑子一浑,下意识地就拿出手机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能加个微信吗?”
梁秋水:“……”
这边两人之间的开端无人知晓,早已看到了结局的容天师此时正在特殊部门之中,拿着先前捉住的那道分魂细细地看着。
它再如何厉害,也到底还是阴魂,被容璟囚困在灵气禁制之中后,身上仅剩的那点儿阴气也快散得差不多了。
雾蒙蒙的灰色身影蜷缩在容璟的掌心之中,看着竟还有一丝可怜。
然而想到它先前的种种打算,还有从度假山庄中调查出来的那些死去的受害者,在场的人里,却没一个能对它产生什么怜悯之心。
若是他们可怜这道阴魂,那些因它而丧生的民众,又如何能安心进入轮回?
至于容璟,他当年见过的手段又何止这些,分魂的这些举动,对他而言更是一点儿用没有。
见众人皆不上当,分魂在收敛了一会儿自己的脾性之后,便也不再掩藏。
模糊着面容看向容璟,它语气阴冷中,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不愧是容国师,倒真是好运气……”
都是天师,可对方在玄学上的修行速度却硬是比他们这些人都要快上许多。
分明被天道责罚至魂飞魄散,偏偏又有一个昭帝,愿意舍命为他筹谋规划……
便是如今,对方仍是有血有肉地存活于世间,可他呢?
却只能以幽魂之体游荡人间。
凭什么呢?
容璟这人……当真是让人厌恶又嫉妒的存在。
它语气中的恶意丝毫不曾掩饰,然而容璟听着它说话,神色却是丝毫未变。
清冷而淡然,仿佛远离凡尘的谪仙般高不可攀。
分魂最恨他这样的神色,就仿佛他们永远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一般,得不到他一个垂怜的目光。
事实也确是如此。
容璟盯着掌心之中几乎已经要看不清头手的分魂,顿一秒,才淡淡问道:“你是谁?”
分魂:“……”
它没想到,容璟竟是连记也不记得它!
那它先前的种种挑衅,放到容璟眼中,又算什么呢?
心绪动荡之下,分魂身上仅存的阴气逸散得更加迅速,淡金色的灵气包裹着它的魂体,将那些阴气一丝一毫全部净化殆尽。
“我是谁?呵呵,我是谁?”分魂呢喃道,却是突然笑了出来,“既然你已经不记得了,那又何须在意我是谁?”
它摆明了是想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容璟见状缓缓皱眉,却是不再与它多说,指尖泛起一点璀璨的金色,却是直接启动了搜魂之术。
仿佛针扎一般的刺痛从魂体上直接传来,分魂尖锐地惨叫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意识直接被侵占了一般,一丝一毫的记忆与变化尽皆落入到容璟眼中。
它的表现看着实在痛苦,众天师见状,眼底也显露出了一丝骇色,却是并未注意到分魂先前喊出的那句“容国师”。
然而容璟翻看着这道分魂的记忆,却是缓缓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否是因为之前将这道分魂折腾得有些狠,还是因为这道分魂本就没承载有多少记忆,容璟将它意识深处的记忆都看过一遍,却是寻不到多少讯息。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在分魂的意识中,也留存着厉鬼这段时间的记忆。
其中,厉鬼多次向谢玄重索要鲜血,乃至连谢二叔也参与其中的记忆,便清晰地传到了容璟的意识之中。
连带着记忆一起传来的,还有当时分魂的心情。
雀跃而欣喜,又带着掩藏不住的恶意。
容璟眉头皱得更紧。只可惜这道分魂实在太弱,其中的许多记忆与想法便也不太清晰,容璟只得将这一点记在心里,随后又翻看起了另外的记忆。
对方似乎有意识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先前分魂乍然见到容璟,即便心神失守,也从未正面表达过自己的身份。
此时容璟在它的意识中翻看着,同样也找不到多少讯息,只知道它应当是当年昭朝中的某个天师所留下的神魂,至于到底是谁,对方倒是掩饰得极好。
眸色微微一冷,容璟在它的意识中,隐约看到了蓝轻鸿的身影。
……果然与蓝家有关。
除却蓝轻鸿之外,分魂中似乎还出现了几个不属于天师的人的身影。
只是等容璟想要继续看得更深的时候,分魂却像是被触及到了什么不可透露的东西一般,一道隐藏在魂体之上的禁制陡然一亮,竟是连自己的分魂也丝毫不犹豫地抹杀了!
禁制爆发后掀起了一阵极为磅礴浩瀚的气浪,然而还没等这股气息波及到在场的众人,容璟五指缓缓并拢,便是将那看着极为恐怖的力量逐一化解。
最后一丝属于分魂的阴气消散在空气中,容璟拿过一张湿巾轻轻擦了擦手,神色从容而轻淡。
众人先是被分魂的忽然自爆吓了一跳,随后又被容璟轻描淡写间所展示出的实力所折服,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会议室中一瞬间有些安静。
容璟将用过的湿纸巾丢进垃圾桶中,随后又转回身,开口道:“方才我使用了搜魂之术,从这阴魂的意识中翻到了一些东西。”
见众人终于回过了神来,容璟轻轻抬眸,将自己在那道分魂的意识中所翻到的东西慢慢地说了出来。
在提到蓝家也参与其中时,龙天师柳眉微蹙:“周队长他们在南省那边,也查到了一些蓝家之前瞒下的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容璟在实际上也算是与特殊部门有着合作关系了,有些事也该与对方说上一声。
龙天师抬起头与魏毅行对视了一眼,得到对方的默认之后,便轻咳了一声,将之前那几件换命阵事件以及影视城失踪案中查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其实特殊部门查到的东西,容璟大部分也都知道,不过在听说叶千星在前来京市之前,也曾在南省逗留过时,他还是忍不住蹙了下眉头。
叶千星所用的手段与换命阵确实相似,只是其中多了几分红尘宗术法的影子。
不过特殊部门倒也去查探过,这事最起码明面上与红尘宗没什么牵连。
至于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牵连,就看接下来是否会查出什么东西了。
而先前那几起由特殊部门解决的换命阵,所用手段倒是与西北江大桥上以及季家的那个高新技术基地差不多。
再联系到地下室中的那枚殷红色的、除却大小之外与一般聚命牌没什么太大不同的玉卵,事实如何,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几起换命阵事件,很有可能也是那道分魂的本体弄出来的。
至于它为何要这么大范围地收取生机气运、甚至是罕见命格,却是有些耐人寻味。
容璟想到刚刚那道分魂言语之间对他的嫉恨,却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人之生机能做到许多事,对方对生机气运这般执着,莫不是想给自己生造出一副得天之气运的身体,从而摆脱阴魂之躯?
这个猜测实在有些惊人。
人之转世轮回,无一不是要通过母体诞育于人世间。
若是不想忘却前尘往事,有些阴魂也会铤而走险,选择俯身于活人身上,又或者是借助阴气,寄身于魂魄刚离体不久的尸体上,继而行走人间。
但这种办法也不是没有弊端。
在轮回之时,魂魄与肉身往往是紧密相连的,贸然进入到其他人遗留的肉身里,魂魄与□□也无法完全吻合,时间长了,肉身便会与尸体一般腐烂,到时候,阴魂想要继续在人世间正常行走,便又要重新再找一具肉身。
只是这种做法同样十分耗费魂力,次数多了,阴魂的能力不足,便容易魂飞魄散。
如同容璟这般肉身与魂魄极为吻合的情况,可谓是万中无一。
而若是他的猜测成真,那个分魂的做法便更是大胆。
不入轮回,便代表他不受天道桎梏,而气运加身,又能让它在世间获得许多本不属于它的东西。
这简直是在天道的雷点上蹦跶。
只是……若对方确实是这样的打算,那为何天道不进行制止?反倒是放纵着对方设下诸多换命阵,掠夺万民之生机?
天道,到底是有着什么打算呢?
容璟抬眸看了眼落地窗外明媚的天空,眉眼间不见一丝笑意。
而向来紧盯着他的天道在此时也是毫无动静,一大朵白云飘过,阳光暗了下来。
有了容璟的帮忙,特殊部门也掌握到了更多的东西。
魏毅行站起身,郑重地弯下腰谢过容璟的出手,随后便将收集到的消息记录在案,通知过周松云之后,整个特殊部门便进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容璟当时跟剧组请假时并未说多少天回去。这会儿看了下时间,刚想叫人把自己送回去,便看见谢玄轻的身影在门外匆匆走过。
似乎是也发现了容璟的存在,谢玄轻停住脚步,目光下意识地在容璟身上看过一圈,见他并未受到什么伤之后,才微微笑了下:“容先生。”
容璟刚想问一句“你怎么在这儿”,便想起他与谢玄重之间的关系。
亲缘断绝,孤煞之命。
谢玄轻心底未必对亲缘没有期待,只是真心待他的家人早已离世,而那些除却血缘,对他毫无一丝亲情的亲戚,却是时刻将贪婪的目光投放到他的身上,算计远大于血缘之情。
而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豺狼虎豹般的亲人犯下大错,他却要因彼此之间的血缘联系而被牵连。
有了上一世的谢崇的经历作为对比,容国师看向谢玄轻的目光中,第一次带了一丝怜惜。
只不过这一点儿怜惜很快就被谢玄轻自己打破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先生。”谢玄轻走近了几步,幽黑的眼眸轻轻地落到容璟脸上。
他的语气很轻,容璟“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回问了一句:“你来这边干什么。”
随后他又回过神来,谢玄轻来这边能做什么,不过是接受特殊部门的审查罢了。
然而谢玄轻笑了笑,却是开口道:“自然是来给魏部长提供一些证据。”
容璟:“?”
谢玄轻观察着他的神色,缓缓道:“先生不知道么?我二叔他们一家已经被特殊部门一起控制起来了,只是一时没时间审查,不能定罪。我手上刚好有些我这几位亲人犯罪的证据,自然是该给魏部长送过来的。”
容璟:“??”
容国师难得震惊了一下,心底的那丝怜惜顿时如沙子被随风飘散。
谢玄轻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他看着容璟那双极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在听到他的话语时下意识地睁大了一些,但脸上却未出现一丝反感,心下稍安。
他不可能一直在容璟面前伪装自己。
他的性格并非只像之前表露出来的那般温和,而是带着獠牙与冷酷。
即便是对待自己血缘上的亲人,他也不会留手。
若是容璟对此感觉到厌恶……谢玄轻心中叹了口气,那他也只能是能装多久便装多久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他不想放弃容璟,也从未想过这个选择。
所幸容璟的脸上并没有厌恶,甚至连惊讶也不算多。
谢玄轻见状,一时又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了。
不厌恶值得开心,说明容璟未必不能接受他的真实性情。
可连惊讶也不算多……是否也能解释为容璟并不在意他这个人,所以他做出何种举动,也觉得与自己无关?
情爱一事,当真是令人思绪辗转,心念难安……便是谢家主这般商界煞神,也难逃此关。
容国师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竟已飞跃到了这个地步。
他惊讶了一瞬之后,便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谢玄轻这样的做法。
除却当年谢崇也曾用这般的手段惩处谢氏族人外,谢玄轻本人能将一个集团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本就不可能是什么过于良善之人。
而谢玄重一家与他虽有着亲缘关系,但谢玄轻曾经可不少在他那位二叔手中吃过亏。若不是他足够机警,对自己也足够狠辣,说不定都难以度过幼年的几个大劫。
他现在的做法,不过是将谢二叔当年的“恩惠”还回去罢了。
……容璟自己或许都没注意到,他这些想法,分明是句句都在为谢玄轻本人开脱着。
抬了抬眸,容璟淡淡点头:“谢玄重身上的罪孽之气确实有些重,有了你的证据,也能更好给他定罪。”
谢玄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轻笑道:“嗯,我也是先生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在谢二叔一家定罪之后,谢氏不管怎么样,也都会迎来一次动荡。
谢玄轻想到接下来还要处理这几个人闹出的影响便忍不住皱眉,看了眼时间,即便再想着与容璟多说几句,但魏部长却未必会继续等着。
有些不舍地再看了容璟两眼,谢玄轻沉默了一瞬,随后道:“先生后日想喝汤了么?”
容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指上一次探班时说的,让谢家的厨子给他炖一锅鸡汤过来的事。
应该拒绝的。
他既无心情爱,也不该给对方太多的幻想。
容璟抿了抿唇,刚要开口,便见谢玄轻垂下眸,又低声地叫了声“容先生”。
对方低垂的眉眼带着一丝可怜兮兮的味道。容璟见状忍不住蹙起眉头,最后出口的却是:“……可以。”
听起来有些答非所问,但谢玄轻却是清楚,他心软的先生,再一次纵容了他的得寸进尺。
——真好。
好到……叫人实在不想松手。
目送着容璟走远,谢玄轻收回目光,随后便继续朝着魏毅行的办公室走去。
他说是来送证据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初看在谢老爷子的面上,谢玄轻对谢二叔一家顶多是漠不关心,却从未主动出手。
但如今,他们自己和厉鬼搅和到了一起,甚至想将谢氏集团整得败落下去——
谢玄轻便不打算再容忍他们了。
他交到魏毅行手中的证据多是这段时间让人调查到的谢二叔以及谢玄重借助厉鬼之力做出的一些经济犯罪的事实。
因为其中厉鬼迷惑人心的原因,真要查起来其实有些艰难。但谢玄轻命格孤煞,天生克杀亲缘之人,他一出手,自然便是寻到了其中的破绽。
关于度假别墅中发生的事并不适合全部对民众公开,特殊部门目前对外的说法也是发现谢玄重有反社会倾向,喜欢折磨年轻男女进行发泄。
将受害者骗至度假山庄之后,他便借由山庄老板的权力,在受害者的饮食中下了大量昏迷药物,最后将受害者转移到了他常用来折磨人的地下室里。
这套说辞乍一看并无什么错漏,只是这反社会倾向的借口有些薄弱,而谢玄轻送来的这些证据,却可以作为一定的佐证,说明谢玄重是因为商业受挫,才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只是这样一来,谢玄轻必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魏毅行等人知道他并未参与其中,与谢二一家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但外人可不知道谢氏内部的家事。
说不定在看过特殊部门给出的这些回答之后,他们还会猜测是因为谢玄轻为了权利打压自己的堂弟,好让自己一家独大——
虽然这个说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谢玄轻笑了笑,面对着欲言又止的魏毅行,说道:“魏部长不必担心,我自有处理的办法。”
他看着并非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魏毅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点头:“那就麻烦谢家主处理了。”
对于谢玄轻递上来的证据,特殊部门这边自然也会给予一定的奖励,常见的便是相应额度的奖金。
但四五十万放在谢玄轻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想了想,却是道:“这些钱我不需要,就麻烦魏部长你们帮我捐出去吧。用到需要的人身上便好。”
“至于捐赠人的名字……便写容天师的名讳吧。”
魏毅行闻言,神色微顿。
“谢家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玄轻:“不过是想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而已。”
他笑了笑,却是刻意曲解了魏毅行的问题。
魏毅行见他这般态度,便已不再多问。只是在他离开后,还是给容璟打了个电话,将谢玄轻的这个决定告诉了对方。
屏幕对面似乎沉默了一瞬。随后魏毅行便听见容璟冷淡自持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好的,我知道了。”
见容璟似乎并没打算多说什么,魏毅行再次表达了一遍感谢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放回到桌上,魏毅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谢玄轻之前,该不会就猜到了他会通知容璟的打算吧?
若真是这样,魏毅行摇摇头,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被年轻人这么摆上一道。
事情有条不紊地解决着。
果不其然,在将谢玄重的犯罪事实和动机披露了部分出去之后,谢玄轻就引起了一些人的质疑。
谢氏集团本就是华国内数一数二的集团之一,旗下业务更是横跨地产行业与娱乐业,其他业务也都有所涉及,在华国中名气极大。
如今,谢氏集团的掌权人被爆出苛待亲叔一家,即便谢玄重所做之事万人唾骂,也有人不禁怀疑,是否是谢玄轻在商业上对对方打压过甚,才会激发谢玄重的反社会倾向。
一时间,谢玄轻成了冷酷无情的代名词,谢氏集团的口碑也出现了下降。
不少人观望着这场变动,开始出售谢氏集团的股票。
舆论越发尖锐,谢氏集团也因此丢了一个业务——
虽然不是什么大项目,但这无疑是一个不好的讯号。
之前那些明里暗里和谢玄重接触过的人简直要恨死他了,哪里还想得起当初他们觉得谢玄重在商业上也算有些天赋,心心念念想要将对方引回谢氏的举动?
焦躁之后,发现谢玄轻对这一状况也没有任何处理的动作,众人不由得更加担心。
眼看着谢氏的股价持续往下掉,其中有些耐不住心思的人,便也开始抛售自己手中的股份。
谢玄轻仍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
直到将股份低价收购得差不多了,谢玄轻才开始悍然出手。
一桩桩一件件,曾经谢二叔一家为了夺取谢氏集团对谢玄轻做过的事被他一件件地披露出来。
再加上谢氏集团展出的谢老爷子的遗嘱、还有警方核查过谢玄轻递交上去的证据之后对谢二叔一家的判决,谢玄轻几乎是瞬间便将舆论风向扭转了过来。
本来被大众认为是冷酷无情的谢家主,在当年居然被亲人这样加害过!
而即便知道最有可能对自己下手的就是自己的亲人,可谢家主却从未真正查过,直到如今,谢玄重犯下大罪影响到谢氏集团的安危,他才重新搜集证据,大义灭亲。
再加上谢氏官微放出的有关谢氏集团几年前的状况,大众才知道,原来谢氏集团能发展到现在可以称之为龙头企业的地步,也完全是因为谢玄轻的领导。
越来越多人开始在网上提到谢氏集团旗下的产品,它们质量过硬,售后完善。
而能制造出这样好的作品的企业,定下这样标准的家主,又怎么会是唯利是图、冷酷无情的人呢?
岳丰看着网上的舆论反转,一时也忍不住对谢玄轻感到叹服。
他这一手并不如何高明,甚至说得上是明谋了。
但难的是他足够耐心,即便是看见谢氏集团的口碑因为先前的舆论而有了下滑,也丝毫没有慌张,反倒是趁着这个机会,将流出去的股份以低价重新归拢到了自己手中。
而等到舆论喧哗到了极致,关注度也到了顶峰的时候,他这一出手,甩出的证据有着警方验证,又以谢氏当年的倾颓之象打了一手感情牌,却是将大众的好感度拉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
日后,只要大众们有需要,在挑选产品时,他们也会记起这一次舆论最后,大家自发刷起的谢氏产品质量过硬的说法,为谢氏集团日后的市场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竟是从一开始,便看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而近处的收益,他也未曾落下一点。
岳丰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越是感叹。
当年那位谢老先生直接将家主之位交到谢玄轻手中时,是否也预见了这一点?
正当岳丰为自家老板的心机计谋乃至心智感到叹服时,谢玄轻冷淡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
“将明天的下午空出来,会议改到上午十点进行。”
岳丰:“……”
岳丰:“好的,先生。”
至于明天空出的那一下午是要干什么,岳丰面无表情地想到,除了去剧组探班,谢家主还能去干什么。
心中腹诽了几句,岳丰却是十分尽职地日程变动记录下来,然后通知到第二天参会的人员手中。
而另一边,容国师却不知道对方当真打算带着鸡汤来给他探班,回到剧组之后,便继续投入了拍摄。
牧云州对他这两天消失后发生的事情有些好奇,但看着容璟与往日毫无不同的神色,到底还是没有上前问出口。
又拍完了一组戏,容璟和桑连云交流了一下对角色接下来情绪的变化之后,便听到自己手机响了几声。
眉头微微一动,容璟朝桑连云略点了点头,随后便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打电话过来的是个陌生号码,容璟听着手机中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容天师吗?”邹老爷子拿着手机,难得有些紧张地问道。
“嗯。”容璟淡淡地应了一句,随后平静地问道,“有什么事么?”
邹老爷子:“我叫邹正平,您可能不认识我……我这次打电话给您,是想感谢您的救命之恩的。”
他提了一句自己和邹明远之间的关系,又说如果不是容璟,他很可能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孙辈走在自己前面了。
邹老爷子想到这个可能就有些心梗,心中对容璟的感激也越发强烈:“所以我想问一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带那个不肖子孙亲自上门向您道谢。”
为了避免容璟以不用谢来推拒,邹老爷子又道:“没亲自跟您道谢,我这心就一天不安稳,希望您不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