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
谢玄轻从车上下来, 一眼就看到了容璟和牧云州的身影。
……靠得真近。
其实容璟和牧云州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很宽，但也不能说近，就是随意寻常人之间的社交距离。
可四周没有其他人在场, 牧云州的表情在谢玄轻眼里是什么意思更是明了, 实在是……
实在是有些碍眼。
皱了下眉，谢玄轻加快了些脚步, 微笑着插了话进去。
牧云州话被打断在了口中，这会儿表情也并不好看。
只是他看着似乎对他想说的话并无什么太大的好奇心的容璟, 眉头也不禁一瞬间皱紧。
——哪怕容璟对他有一丝好感, 也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抿了下唇, 牧云州没与谢玄轻说什么, 而是继续看向容璟：“容天师, 我喜欢你。”
谢玄轻眸色更深, 脚步轻轻停在了离他们二人不远的地方，视线在牧云州身上转了一圈后，却是落到了容璟身上。
平静的眼眸下是惊涛骇浪般翻涌的情绪, 谢玄轻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避嫌似的, 等着容璟的回答。
容璟目光与他交错了一瞬, 随即又收回了视线。
牧云州仍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回答。
其实在容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的时候, 牧云州心中就有了准备。
只是他生在世间二十多年，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哪怕公司那边对他几乎无片酬接下一个无名导演的颇有微词, 也依然不觉得后悔。
其实容璟之前给他算的命格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的这一生确实顺遂如意, 只是有时候——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容璟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除却谢玄轻之外，他对这个时代的许多人都不自觉地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此时听见牧云州的询问，他顿了一下，却是平静地回道：“抱歉。”
大约是有过先前拒绝谢玄轻的经历，容国师此时心中虽然有些惊讶，却并无太多纠结的感觉。
他平静地看着牧云州，说道：“你真正的姻缘并不在我。”
牧云州的面相虽有了许多变化，但命格却仍是十分平顺，老年更是福泽深厚。
只是因为受到了容璟的影响，他的夫妻宫虽足够明净平润，却也有了一点儿缺陷，这点儿缺陷又影响到他的子女宫，形成了一种亲子空无的格局。
容璟此时已知道会出现这样的面相，是因为牧云州的恋人很有可能是一位男性，他试着推算了一下，牧云州的姻缘确实不在他的身上——
其实换个方面想想，若他与牧云州的关系以后会有所变化，那他也看不透牧云州的面相会有什么变化才对。
只是容璟想到这里，目光忽然顿了一下。
……看不透面相与命格的变化么？
容璟一瞬间想了很多，牧云州看着他平静轻淡的神色，许久，才开口道：“……容天师不必抱歉。”
他表达他的爱意，对方既然无心，那便拒绝，实在说不上需要道歉什么的。
只是牧云州对容璟所说的那句“你的姻缘不在于我”并不怎么在意。
遇见过了太惊艳的人，即便对方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牧云州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喜欢上其他人。
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也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即使容璟其实是拒绝了他，但牧云州心底还是松了口气。
他倒也是洒脱，见容璟还在看着他，便勾唇一笑，露出与以往别无一二的爽朗笑容：“其实我还担心我这样打扰到容天师……不过，接下来的拍摄，还是合作愉快。”
他说罢，也不再等容璟的回答，便转过身想往拍摄地点里回去。
只是在转身时，他又注意到不远处的谢玄轻，抬起眸和他对视了一眼，牧云州笑容微淡，却是招呼也没打，就转回头离开了。
……虽然被拒绝了，但面对着情敌，依然是觉得很不顺眼。
谢玄轻也并未介意。
甚至于在容璟说了抱歉之后，他便退开了一些，并没有再听二人的对话。
等到牧云州回去医院里面之后，谢玄轻收回目光，这才继续往容璟面前走来，轻声唤道：“容先生。”
“……你怎么来了。”被爱慕者——姑且这么叫吧，被一个爱慕者看着另一个爱慕者对自己表白心意，这种感觉于容国师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他蹙眉看着谢玄轻，本欲出口斥责的话语却变成了并不锋锐的质问。
心神有一瞬间地烦乱，容国师难得露出了些许冷色。精丽的眉眼如同清月含霜，凛然间却也带着一丝极为动人的神韵。
谢玄轻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有些想要伸手，帮他将眉间的那一点儿褶皱抚平。
不过容天师这会儿心情正有些焦躁，谢家主郑重其事地想了想，还是明智地没有动手。
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谢玄轻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只是想来看看容先生……而已。”
谢玄轻说着，又想起了他过来刚好撞上的、牧云州向容璟表明心迹的那一幕。
虽然早知道牧云州对容璟抱着不一样的心思，但真正直面这一幕的时候，谢玄轻却是差点理智全无。
被所有合作过的世家与对手称之为商界煞神的存在，谢玄轻自认足够冷酷薄情，也足够冷静自持。
但就在不久前，他确实有一瞬间想要不管不顾地打造出一座华丽的牢笼，将他的先生锁在里面，不让任何人窥伺。
——若先生只是他一个人的就好了。
——若先生能就这样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阴暗的占有欲不断滋生蔓延，谢玄轻抿了抿唇，才将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刻在灵魂之中的情绪压制在心底。
他分明将情绪掩饰得极好，然而修行之人，灵感敏锐，容璟神色微动，便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忽然掠过。
只是等他抬头看去时，谢玄轻却已对着他微微露出了一个笑。
矜持的、带着一点儿委屈和开心的感觉。
“没想到刚到这里就听见了有人向先生表明心迹。”他走近了两步，因为身高的原因，谢玄轻还轻轻低下了头，“幸亏先生没有答应他，不然……”
不然，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容璟隐约觉得他掩藏下的话语里带着点儿别的意味，只是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淡淡的檀木香气侵占着感官，熏染得他来不及细想。
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容璟抬眸，目光微冷。
然而谢家主从不怕他的冷淡的态度，不过见状也还是收回了一身的气势，站直了身子道：“我让岳丰去买了先生你喜欢吃的那家的饭菜，天气有点冷，再不吃就凉了。”
他徐徐地垂眸看着容璟，眼里还带着先前的那抹笑意：“容先生？”
容璟：“……”
他简直摸透了容国师的性情，每当容璟觉得自己忍耐到了极致的时候，他便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叫人不好再多说什么。
蹙着眉和谢玄轻对视了一阵，容璟冷声道：“……进去吧。”
谢玄轻唇边笑意更深。
岳丰作为谢玄轻身边得用的秘书兼助理，自然是极有眼色。先前见到牧云州和容璟单独站在一处，谢玄轻脸色微变，他便及时地叫住了想要跟上的保镖们。
这会儿见容璟和谢玄轻似乎也说得差不多了，他就招招手，自己也拿上了东西跟上。
——都是看在年终奖的份上。
大老板又来探班，这一次，已经有经验的众人熟练地接过东西道谢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桑连云和程渊自然也坐到了一处。
“阿渊？你在看什么？”桑连云伸手帮程渊将饭菜的包装袋打开，又给他掰好了筷子和勺子，抬头见程渊一脸沉思地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的位置，不由得也转头看了一眼。
那不是牧影帝么？程渊看他做什么？
桑连云心里嘀咕了一句，心头却有点紧绷，总不能是忽然觉得牧云州长得特别帅了吧……
他的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程渊收回目光，就看见他耷拉着眉毛，一瞬不动地看着自己。
下意识地伸手揉了下桑连云的头发，程渊道：“没什么，就是刚刚牧影帝好像和容老师出去说了什么，有些好奇。”
“大概是探讨角色吧。。”桑连云松了口气，想了想，回道。
他心思没程渊那么细腻，也看不出牧云州对容璟的心思，就按照着拍摄时的思路回答道。
程渊笑了笑：“可能吧。”
他目光动了动，又看到不远处坐着的容璟和谢玄轻。
那位富可敌国的谢家主坐在一张不过五块钱的廉价塑料凳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桑连云从家里带过来的，上面木漆斑驳，与对方那身剪裁设计尤为精致的高档西服完全不搭。
但他本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一般，伸手仔细地解开着系得有些紧的包装袋带子，神色说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的感觉。
将盖子打开，抽出筷子。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动作极为自然，甚至于比桑连云还要自然一些。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谢玄轻神色冷峻，随意地看了一眼过来。
程渊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而另一边，容璟却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换。垂眸看着谢玄轻自然地将还温热着的饭菜递到自己面前，眉头微动。
“要先喝点水么？”谢玄轻收回目光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容璟的唇色。
淡淡的，虽然说不上起皮，但这种天气里，在外面吹了一阵子风，看起来也有点儿干燥。
滚烫的热水里兑了半杯矿泉水，温热微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质杯壁透出来，容璟伸手碰了一下，微凉的指尖上便传来了一阵暖意。
嘴里确实有点渴。
容璟看了谢玄轻一眼，随后便端起杯子，慢慢地喝了几口。
牧云州远远地看着他们。
先前的各种心情此时都平静了下去，牧云州看了眼自己拿在手里的饭菜，忍不住一笑。
他是说过想要再试一试，但他到底还是太过怯弱，这么些时间以来，他除了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似乎从未为容璟做过什么。
……就算是放弃了别的通告，参与到《罂粟花》的拍摄里，看起来也更像是他自己在自顾自地自我牺牲和感动。
除了容璟之外，他接下这部戏的原因，不也是因为看中这个剧本么？
牧云州一时有些钻了牛角尖。过了一会儿，他才长吐了一口气，低头夹起饭菜，尝了一口。
如今他已求得一个答案，容璟的心思也确实不在他身上，他再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谢玄轻过来之前便吃过饭了，这会儿他看着容璟慢慢地吃着他带来的饭菜，过了一会儿，忽然道：“上次先生给我的干货好像厨房那边拿去了，下次我让厨房炖个汤给先生带过来吧。”
他的语气自然而然，容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后才回过神来：“……”
谢玄轻抬起眸，幽深的眼底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也算是替周队长谢过先生的指点？”
这就更离谱了，容璟指点过周松云，又与他谢玄轻有何关系？
自然是没有任何关系。
谢玄轻也不否认，他不过是想找些足够理由，一点儿一点儿地撬开容璟的心房罢了。
不过说到周松云，容璟眉头动了动，倒是想起了他先前推算出的卦象。
南省那边他大概是要过去一趟了，而谢玄重手上的那个度假山庄里面，大约也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过，容璟拿过杯子又喝了口水，回忆着刚刚他与那股阴晦之气对抗纠缠时的感觉。
那应该只是对方放出的一缕分魂，里面带着的魂体气息不算浓烈，但相比起一般的厉鬼而言，却也要强大得多。
而一般的厉鬼也不会随意分割自己的魂体，因为对它们而言，三魂七魄，每一魂每一魄都承载着它们的力量与神智。
一旦将其中的任意一魂或是一魄分割出来，所造成的力量流失与神智缺损，远比它们分出魂魄得到的好处来得明显。
所以……那道阴晦之气的主人，必定是比一方厉鬼还要来得厉害的角色。
容璟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怀疑梳理了出来。周天卦与点灵笔乃是他天生便有的两件灵器，在这个时代里，鲜少有天师能够窥破，更别提插手到他正在推算的卦象之中了。
——换个说法，先前能插手他推算的，也唯有天道而已。
可不算刚刚的那次交手，远在玄学交流活动那时，那道阴晦之气便极为熟悉地潜入到了他展开的周天卦之中。
容璟曾经与天道交手过，甚至还因覆灭旧朝而被天道降下惩罚，对它的气息可谓知之甚深。
那道阴晦之气绝不是天道所有，但奇异的是，它身上也确实带着一丝天道馈赠的痕迹，就仿佛是吸收过被天道眷顾着的人的愿力，从而自己也带上了一丝其中的力量。
在容璟沉思的时候，谢玄轻便沉默着，并没有打扰他。
他并非是玄学界之人，更别提他先前还不怎么相信玄学之事，此时对这方面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
只不过，从周松云与魏毅行含糊的话语中，谢玄轻还是能猜到许多东西的。
之前被先生揭穿过恶事的蓝家与黄家，大约还有着什么龌龊没有显露出来，而他的好堂弟谢玄重……大约也沾染在了其中。
抬手揉了揉眉心，虽然对谢玄重乃至他的父母都没什么好感，但他们对外到底还是谢氏家族的人，若真爆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他的名誉如何还不重要，谢氏乃至谢氏的员工又要如何立足？
当真是……祸害。
眼神冷了冷，谢玄轻想起之前他让岳丰去办的事。
若是处理得迅速的话，也足够他将谢玄重等人解决掉了。
思索了一阵，谢玄轻回过神来，便注意到容璟已经拿出了手机，在给周松云发着消息。
他也不去多看，眸光一动，瞥见容璟杯子里的水放凉了一些，便又拿起来，去装了点儿热水回来。
容璟恰好将最后一条微信发出去，见状便淡淡抬眸，和他对视了一眼。
“暖一下手。”谢玄轻微笑着说道。
“嗯。”容璟这次却是平静地应了一声，随后忽然开口道，“谢玄轻。”
他的语气向来都是这般的冷淡疏离，谢玄轻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才注意到容璟这一次喊了他的全名。
容璟鲜少会这样称呼他。
反应过来之后，谢玄轻竟然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不自觉地端正了一下坐姿，谢玄轻认真地看向容璟：“先生有什么事吗？”
“……”
他其实也只是下意识地想喊一声对方，容璟眼睫微动，随后抿唇道：“这几天注意一些，最好不要与你那位堂弟见面了。”
他如今已经不怎么能看清谢玄轻身上的命格变化了，但他灵感敏锐，却能感觉到谢玄轻身上有着什么东西，对那道阴晦之气也有着一定的吸引力。
这种猜测毫无缘由可言，但容璟却是能模糊地感觉到，谢玄轻的那个堂弟，似乎在其中起着某种作用。
想了想，他抬起手，却是运转身上的灵力，在谢玄轻身上虚虚设了个禁制符阵。
淡金色的符文如锁链般随着主人的心念融入到一片煞气之中，容璟本以为那些煞气不管怎么样，都会与符文产生一些冲突，也事先预算好了可能会消耗的灵气的数量。
然而，随着一道道繁复的符文将谢玄轻的全身都围绕其中，那些煞气在翻腾了一阵之后，却都缓缓地蛰伏了下去。
——这说明，谢玄轻在刚才的那一刻，是自心底相信着容璟不会伤害他，全然地放开着自己的身心，任由他动作。
容国师发现这一点后，心情有一瞬间的复杂与微妙。
谢玄轻只感觉到一点儿清浅的气息随着容璟的动作在面前掠过，他并非是玄学界之人，也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煞气与容璟调动的灵气。
这会儿见到容璟静静地看着他，有些疑惑，笑了笑问道：“怎么了，先生？”
容璟垂下眸，纤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也遮住了里面纷杂的思绪。
“没什么。”
谢玄轻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极为缓慢地、留足了时间让容璟拒绝地捏了下他的指尖。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指尖相触的感觉有些奇异，容璟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谢玄轻便收回了手，脸上的微笑比之先前更加真切，“容先生……下次见。”
“嗯。”容璟神色淡淡，却是应道，“……下次见。”
谢玄轻微笑着站起身，再看了他一眼，才和岳丰等人一起离开。
容璟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直到桑连云招呼着准备下一场戏开拍，他才回过神来，跟着场务起身去了化妆间。
周松云那边收到容璟的消息，本就小心的动作越发谨慎。
他过来时只带了几位精通阵法的天师，在容璟的消息发到之后，他便立刻联系了魏毅行，申请了调动更多的天师过来。
这么短短的几天时间，南省这边查到的东西就足以令人震惊。
这几年来，南省的发展一直很平稳，经济上更是进度迅猛。
先前国家那边还专门发了文件表扬南省这边的发展，这会儿却是查出，曾经主理南省，最后因为政绩突出的几位官员，很有可能和蓝家与黄家有着一些不可说的交易——
对方的做法极为精细隐蔽，若不是其中一位阵法天师在卜算之上也有着一些天赋，推算出如今南省的一位基层官员命格似乎有些不对，这事儿可能还查不出来。
但抓到了一丝线索，特殊部门顺藤摸瓜，却是查到了对方与蓝家和黄家暗地联系的证据。
自然，这些证据拿出来算不得什么，毕竟蓝家现在除却养尸地一事之外，在外人看来也是个极有威信的天师世家。
可过多的巧合……便不能算巧合了。
周松云郑重地在微信上谢过容璟，随后便起身去换了身衣服，带着符箓出门，继续调查着接下来的事情。
容璟看过周松云的回复，随手便退出了聊天页面。
新的微信消息跳转出来，容璟垂下眸，过了两秒，才点进去。
谢玄轻：回到公司了。
谢玄轻：[猫猫捧花jpg]
容璟：“……”
这事似乎也不必专门与他说一句吧。
蹙了下眉，容璟最后还是回复了过去。
容璟：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