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
隔壁剧组有个场务的表妹在影视城酒店中失踪的事并没有瞒着。
不到两天时间, 附近的几个剧组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
尤其是容璟他们剧组，那个小姑娘之前总跟着牧云州过来这边，对容璟的喜欢也溢于言表, 大家对她也算眼熟了。
这会儿忽然听说她也失踪了, 表情都有些难受。
容璟也听说了这事。
牧云州坐在他身旁, 一边将场务发现文小小失踪时的情形描述出来, 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容璟的表情。
“……现在我们组的那个场务都已经快急疯了。”牧云州道, “毕竟之前失踪了那么多人, 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回一个……”
“小姑娘又是他带过来的, 他阿姨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到现在都没敢将这件事跟他阿姨说……唉。”牧云州说着也忍不住叹气。
容璟静静地听着，最后拿着保温杯低头慢慢喝了口温水，淡淡地开口问道：“是那位场务让你过来的？”
牧云州：“……”
有点尴尬地一笑, 牧云州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其实他本来也有些犹豫, 之前为白佩兰一事他求到容璟面前，结果白佩兰遇到的事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他帮忙牵线反倒是差点给容璟惹了麻烦。
但场务这事又实在有些艰难，尤其是牧云州自己和文小小接触过，知道对方实际上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女生，所以场务求到自己面前时, 他一时心软，就忍不住又来找了找容璟。
但仔细想想，他这样的做法, 实际上也是仗着自己和容璟有些交情在为难他而已。
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下来，牧云州刚想再说点什么, 就见容璟微微蹙了蹙眉, 轻轻将手中的保温杯放到桌子上。
平静的目光在桌面上扫过, 也不知道容璟是看到了什么。抬起眸，淡淡道：“等拍摄结束了让他过来一趟吧。”
他身上还穿着宁尘解剖时穿的白大褂，上面沾着几片干涸的血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乍一看去，有一种诡异又惑人的美感。
牧云州视线不受控制地在容璟的那双手上看了几秒，才猛地回过神来：“……嗯，我知道了。”
容璟轻轻看他一眼，倒是没在意他的异样，只轻轻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牧云州看着，一时有些想笑。
指尖搓了搓手里拿着的剧本页，牧云州低下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股失落感从何而来，只是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导演已经在喊人了，整理了一下情绪，牧云州站起身，对容璟笑道：“容天师，接下来就请指教了。”
这是他客串的那个角色的最后一场戏，也是他与容璟在这部片子里最后的一场对手戏。
牧云州饰演的那个角色是上面派下来协助调查的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医，正因为他的存在，警方最后才得以揭开了宁尘温柔假面下的罪恶，将最后的“第三个人”抓捕归案。
在这场戏里，宁尘与牧云州饰演的这个法医是第一次见面，两人面上轻言好语，实际上却是句句试探，步步推拉。
整个场景要求的就是那种他们二人自觉闲适，但实际上充满了剑拔弩张气息的感觉。
“《谁是第三个人》一百二十三场第一镜，开始！”
随着场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牧云州和容璟几乎是同一时间进入了状态。
“宁法医。”牧云州饰演的那个经验丰富的老法医嘴边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出口的话却是极其尖锐，“案件发生已经超过了半个月，作为法医，你给破案小组提供的消息似乎有点太少了。”
宁尘同样是面上含笑，只是与对方浮于表面的礼貌微笑不同，他的笑意似乎是从眼底深处散发出来的，温柔而又迷人：“韩法医这话是什么意思？每次解剖结果我都有详细记录在案上报给破案小组，解剖时不管是李警官又或者是荣警官都会有一人在场。”
“韩法医忽然说这话，我有些不太理解，不知道我是遗漏了什么线索？”宁尘回问道。
韩法医闻言微皱了下眉头，随即又笑了下：“不太能理解就不理解了。我只是想跟宁法医说一声，今晚我会重新解剖一遍受害者的尸体而已。”
两人皆是法医，对方这话分明已经算是在挑衅宁尘的解剖技术了，但宁尘的态度却还是十分克制，甚至连说话时的语气也依然保持着温和优雅，只是眼睫微微垂下，显得有些不太愉快：“那就祝韩法医真的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了。”
宁尘本质上也是一个极为高傲的人，他敢在杀人之后还亲手接手这个案子的解剖工作，就足以看出他的疯批性格所在。
他也确实没在解剖中做什么手脚，即便韩法医亲自上手解剖，得出来的结论也绝不会与他有什么不同。
宁尘就是在以这种方式，无声地对整个破案小组进行着挑衅。
即便再多一个韩法医，也不过是给他的游戏多增添了几分趣味罢了。
唇边的笑意转瞬即逝，韩法医的试探再次失败，却还是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对这位宁尘宁法医早有耳闻，知道对方解剖技术极为精湛，为人温和绅士，在整个公安系统中评价都不错。
但即便一个人家教确实极好，为人性格温柔，面对几乎是赤裸裸地挑衅他在包庇凶手的言论，真的能一直保持这么好的态度吗？
他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脑海中闪过这么个想法，韩法医向前走了两步，将自己与宁尘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咫尺之间。
两人气息几乎触碰到一起，牧云州看着眼前容璟放大后依然精致无比的五官，即将出口的台词忽然卡了一下：“……我一定会找到决定性的线索的，宁法医。”
不管是宁尘还是容璟本人都不喜欢和人靠得那么近。稍微拧了下眉，他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笑意微淡：“希望如此吧，韩法医。”
“咔！”的一声，打断了牧云州心里不自觉又涌上来的微妙的失落感。
“演得不错嘛！”
听说之前来过剧组的那个姑娘失踪了，导演心情本来有些不太好，看了容璟这段的表现，他才终于笑了一下：“在牧影帝手下也能不被压住戏，容老师的演技算是越来越熟练了。”
演员演技进步，他的片子拍出来的效果自然也会更上一层楼了。
容璟也低低地回了一声，随后目光微动，落到了站在导演旁边的那个高大的人影上。
“容先生。”微笑着打了声招呼，谢玄轻将目光在不远处的牧云州身上收了回来，低头看向容璟道。
他在刚才还在拍摄的时候就进来了。
因为是路过这里时临时决定过来看一眼的，所以谢玄轻便没让岳丰通知下来，连导演都不知道这位主儿怎么忽然过来了，只当他是一时兴起，打算过来看一眼自己底下产业投资的片子拍得如何了。
不过他在看见谢玄轻率先开口和容璟打招呼的时候，隐约就猜到了点什么。
随意又聊了几句，导演找了个借口走开，放他们二人说话。
“你怎么过来了？”容璟蹙了下眉，问道。
“刚好在附近谈一个业务，听岳丰说容先生拍戏的剧组就在这边，就顺便过来看看。”
就在容璟开口的同时，谢玄轻已先一步回答了他的问题。
容璟：“……”
“容先生的演技……很好。”谢玄轻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用了很好这个词。
在他看来，容璟现在的演技确实很好，甚至可以说惊艳。他作为一个外行，明知道刚刚不过是在拍戏，但依然能感觉到场上两位演员之间流动着的紧张而又故作平稳的氛围感。
……就是最后那个镜头里，两人贴得太近了，看着有些刺眼。
敛了下眸将心底浮起的一丝不悦压下去，谢玄轻目光在容璟身上轻轻看过一遍：“我让岳丰出去买些东西过来，容先生有什么比较想要的吗？”
谢玄轻过来得有些急，手边并没有带什么东西。
容璟心里也只微妙了一瞬，随即便摇摇头：“没什么。”
影视城中也不是没有商场，容国师物欲也淡，确实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谢玄轻闻言，眉头微动：“我知道了。”
但话是这么说，岳丰带着保镖们回来的时候，容璟还是收到了两份从之前那家广式餐厅打包的蟹粉小笼。
也不知道店家是怎么打包的，容璟拿到手的时候，打包盒外摸起来甚至还是温热的。
当然，其他的工作人员收到的东西也不便宜，只是他的这份更多了一份心意。
容璟：“……”
大老板散财，导演干脆停了半天拍摄，捧着自己的那份美滋滋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品尝。
现在四周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散了，容璟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蟹粉小笼，还是拆开了打包盒，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咸鲜的汤汁流入口中，倒还是容国师最爱的那个口味。
谢玄轻看着容璟的脸色都不自觉地松缓了许多，眼底一时浮现出笑意。
不过他在这边也不能多留，看了下时间，谢玄轻道：“我听说影视城最近又出事了？”
容璟恰好将最后一个蟹粉小笼吃完。放下筷子，他蹙了下眉：“嗯。”
文小小到底是他的……粉丝，现在失踪了，他或许是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谢玄轻在过来之前也听说了一点儿消息，见到容璟的神色，大概也能猜到些什么。
心里暗叹了口气，“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容先生随时开口便是。”
他这话普通人乍一听可能只当客套，但容璟闻言，却是心头一动。
在容璟这样的天师看来，许多事或许都不能算是巧合。
——谢玄轻挑着这个时候过来，很有可能是因为要了结这场失踪案，会需要用到他的力量。
眸光微微一闪，容璟试着再起了个周天卦。
这一次，卦象不再是迷蒙混沌，而是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外面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吃着大老板带来的慰问品的工作人员纳闷：“这大冬天的，怎么还响雷了？”
出去看了一眼，外面也没见下雨啊？
唯有谢玄轻坐在容璟的身前，见识到他手上忽然做了个极为奇怪又略带玄妙的动作，隐约猜到外面的雷声大约和容璟有些关系。
可寻常天师即便出手又哪里来的这样的阵仗——
该说他这位容先生果真是修为高深吗？
谢玄轻心中想到，面上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生怕自己打扰到容璟。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璟手中的周天卦终于散去，琥珀色的眼眸缓缓抬起，表情明显变得冷淡许多。
神色一动，谢玄轻问：“……先生是算到了什么吗？”
“嗯。”容璟蹙了蹙眉，倒也没想着瞒着谢玄轻，“这事有些恶心。”
这是谢玄轻第一次从容璟口中听到感情色彩这么浓烈的词语。
联想到大部分失踪的人都是长相不错的年轻男女，谢玄轻也变了变脸色。
不过容璟的情绪也只外放了这么一瞬就收了回去。
之前算出的卦象不假，那些失踪的人目前也都没遭受到什么侵害，只是现在背后之人想收集的人数似乎差不多了，卦象中便有一丝预警传来。
或许也是因为文小小这几日一直向他传达着对演员的喜爱，那抹微弱的愿力融入他的灵魂之后，便牵连出了一丝因果，让容璟能借着这点儿联系，展开周天卦算上一卦。
——想夺阴阳调和之气运，也不看自己是否承受得住。
容璟身为当年大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师，所见过的术法不知道几何，类似这样双修的邪术自然也是见识过。
只是他没想到现在还会有人在这个基础上将这种邪术重新演化出来罢了。
不过事情大致是算了出来，只是有些细节容璟还是有些不太清楚。
所幸文小小的表哥就在影视城里，有些事情一问便知。
容璟起身跟导演请了一天假，对方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谢玄轻，又联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神色微动，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就算同意了。
而一直没有离开的牧云州看着谢玄轻落后一步跟在容璟身后，走过来时，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对方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容先生。”他听见那位谢家主低声叫了声容璟，然后指尖在容璟那头极漂亮的长发上擦过，“沾了点东西。”
容璟也没在意，只回眸看了眼谢玄轻指尖捏着的半片枯黄残叶，“谢谢。”
谢玄轻微微抬头，轻轻地回了个笑。
牧云州见状，捧着饭盒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随后又回过神，将没吃多少的饭盒盖上，放回到桌子上。
导演已经放了那个场务三天假，所以容璟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对方很快就出来了。
“……容天师。”场务之前和容璟合作过，也见识过刘庭轩等人上门时对容璟恭敬的态度，这会儿虽然因为自家表妹的失踪而心情焦躁，面对着容璟时却还是保持着足够的恭谨和礼貌。
容璟轻轻点了下头，也不废话：“能和我说说你发现她失踪时的情形么。”
场务一下就听出了容璟话语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谁，眼眶红了红，场务道：“好。”
前天发现文小小失踪，场务去报案的时候，相似的话就已经给警察说过了一遍，这会儿再说起来，逻辑也依然清晰。
“……我跟着调查人员把监控又看过一遍了，小小那天拿了外卖之后就没再出过房门，监控也没录到她离开酒店，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在房间里失踪的。”场务低声说道。
他连续两天都没敢联系他小姨，现在小姨那边已经有了些许怀疑，要是小小真的找不回来了……
场务狠搓了把脸，继续道：“我也进去房间里检查过，我跟小小订的都是十五层，窗户都装了防盗网，里面的摆设也像有人刚住着一样，没什么变化。”
不过，好像有个奇怪的地方。
场务想了想：“……就是我不太记得了，小小那天点了外卖，但我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好像没有看见外卖的包装盒。”
有可能是文小小吃完了外卖之后便将外卖盒丢了，场务也忘了房间里的垃圾桶满没满，此时便有些懊恼。
容璟听着，却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手机还在么？”谢玄轻虽然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但他对人心的研究却是在场的众人所不能及的。
他只看了下容璟微动了下的眉毛，便直接顺着场务的话问道：“可以给我们看看她的外卖记录么？”
场务愣了一下。他这张脸对于外人来说或许会有些陌生，但对于圈里的人来说，却是极为熟悉。
尤其是场务本身是谢氏娱乐那边的人，而谁都知道，谢氏娱乐是谢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
现在这位谢氏娱乐的顶头大老板就坐在他面前，还跟他说话，场务心里越发紧张，所幸他还记挂着自家表妹的安危，很快就回过神来：“不在了，之前我报警的时候，警察那边就把房间都封起来了，手机也被带了回去，说是要调查。”
容璟：“我知道了。”
这宗案件之前就已经被特殊部门接手了，所以要调用这些东西的话，大概也要经过特殊部门的手。
垂下眸，容璟打开微信，给周松云发了条消息过去。
对面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文小小的手机有密码，特殊部门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提取到了里面的外卖信息。
她一共点了十串烧烤，还有一杯奶茶。
周松云：龙天师怀疑，那家奶茶有问题。
失踪的人越多，所暴露出来的信息也就越多。通过这段时间的消息整合，失踪的人大部分重合的特质就被找了出来——
他们失踪前，几乎都喝过这一个连锁牌子的奶茶。
再缩小一点，那就是影视城附件的这家以及大学城里的一家。
容璟扫了一遍周松云发过来的消息，随后回道。
容天师：嗯
周松云：“……”
“嗯”是什么意思？是赞同龙天师的这个怀疑吗？
周松云：我已经让人过去取证了，大概半个小时内就有结果。
他这条消息刚发出去不久，电话铃声响起，对面的下属道：“报告队长，奶茶店这边已经取证完毕，龙天师说……这边的奶茶里都添加了一缕奇特的阴气，对人体没什么危害，但会对特定的人群进行标记。”
“龙天师怀疑，对方就是靠着这缕阴气锁定受害人并且将受害人带走的。”
对方大概没想到特殊部门这次的行动那么迅速，两个奶茶店中的东西都没有销毁，以至于龙天师过去之后，便靠着她那一身各形各色的蛊虫迅速锁定了那溢满了阴气的奶壶——
这些阴气都经过特殊的处理，那阵极容易被天师所察觉的阴晦之气几乎完全散去，只余下最精纯的一息，随着制作好的奶茶进入到人体中，对特定的人群进行标记。
也就是龙天师专修蛊道，蛊虫对阴气的感觉极为敏锐，才能第一时间发现这点儿异样。
否则换了其他人，可能还要蹉跎一会儿。
而有了第一个线索，再查起来时，这件事就没那么艰难了。
之前在正东方向搜寻符合描述的山脉的下属也发了消息回来说找到了那座形如宝盖的山，只是这座名为祈运山的山脉占地实在辽阔，即便找到了这座山，要找到受害人也有些困难。
所幸，容璟愿意出手。
周松云看着容璟发来的消息，表情有些复杂，最后还是回道：“好的容天师，我立刻派人过去接你。”
容天师：不用。
周松云：“？”
但容天师做事自然有他的考虑之处，周松云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将容璟发来的地址转给了另一边的龙天师——
说起来，他们直到现在才确定失踪者身上的共同点，也有周松云不敢轻易动用特殊部门里的人的原因。
龙天师是第一个通过了周松云暗中检查的天师，她自幼无父无母，一身本事大多都是自己发展，天赋也极好，这几年中经手过的事情基本都完美解决了，应当是值得信任的一位天师。
有了龙天师的加入，奶茶店中的蹊跷果然很快就暴露了出来。
容璟之前就隐约觉得可能是标记的问题，这会儿周松云发来的消息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那么那些受害人是怎么被选中带走的，也有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