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夜间的安州城比照白日的喧嚣热闹更添几分迷醉精彩, 因着花朝节期间取消了宵禁,故而虽然此时已是夜深, 长街上仍旧来往行人不断,尤其是这围楼花街之上。
如意坊是为安州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门前早已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房思宾作为这里的常客甫一出现老鸨便立刻迎了上来:“哎呦,房二少您可来了!”
手中转转秃花环,房思宾也不废话直奔主题:“人呢?”
老鸨母眼珠子溜溜一转,尖着嗓子阿谀道:“原来是二少爷您抢下花环摘了头筹, 可真是我们音娘的福气啊。”她嘴上虽这么说着, 但却丝毫不见领人上楼的动作, 房思宾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从袖口里掏出一张贯票:“伺候好本少爷, 还有赏。”
那老鸨接过贯票往怀里一揣, “哎呦!二少爷就是敞亮, 您这面请!”她话音刚落, 门口却又进来一人, 老鸨母声尖音高, 这人声音却比她还要扬一个度:“房少爷好大方啊, 一出手就得是如意坊的花魁娘子作陪。”
房思宾听见这声音, 迈出去的左脚绊在右脚上, 差点惊的他摔个大马趴,颤颤巍巍正要回头,就听身后那声音绕到了身前:“这么一掷千金为红颜, 也不知家里娘子是否知晓呢?”
身旁小厮眼疾手快扶住他家少爷,就见这房二少抬起脑袋缩着脖子嘿嘿一乐,冲着眼前华服公子抱拳:“大, 大哥。”
眼前这位正是房思宾的大舅哥周竞,原来当年房家悔了和洪家的婚后,很快又巴结上了安州新到任的武尉官,房思宾装了几个月的正人君子成功哄骗上武尉官家的小姐,摇身一变成了武尉官的东床快婿,房思宾也因此在房家站稳了脚跟,让一直不被看好的大房一脉扬眉吐气了一把。可娶了个武官女儿,婚后的日子就没那么逍遥了,这武尉官家的小姐是个急脾气,房思宾也因此没少头疼,小妾是不敢娶了,只能没事就来这如意坊中纾解一二。
坐在花魁娘子的宾客房
中,房思宾面上陪着笑脸,心里却恨不得骂起人八辈祖宗。好不容易能做眉音娘的入幕之宾啊,这可是砸多少钱都求不来的美事,怎么偏巧遇到这么个煞星?真他娘的点背!从头午碰到洪喜儿一行人就开始点背,这么想着房思宾忍不住白了他这大舅哥一眼,却见人正望自己这里看,一时间眼皮子一哆嗦差点没抽过去。
“咳咳咳!大哥,您喝酒。”
杯子里满上酒,周竞滋溜一口,指了指他这脸:“你脸怎么了?”
“别提了!”想到这个他就来气,于是乎添油加醋将白天遇到洪喜儿她们的过程说了一遍。
周竞也是员武官,脾气比拳头还硬,闻言当下心里便窜起火来,正要说话,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公子,奴家眉音娘。”
房思宾赶紧站起身,就见厢房门外,白日花车上那千娇百媚的花魁娘子正站在门外。
“快,快请进。”
周竞一时也看的呆住,待到眉音娘进到屋中冲他们施了一礼后,才缓缓回神,这一回神正看见他妹夫一双眼睛都快掉人身上的模样,当下不悦地咳嗽一声。房思宾这才收回目光,冲眉音娘一拱手:“音娘,在下房府二公子房思宾,这位是内兄周竞周千户。”
眉音娘对他们略一颔首,继而独自抚起琴来。看着二人自然搂过同自己一道进来的姑娘,心里不禁为他们妻子妹妹鞠一把同情泪时,却又觉得可笑。
眉音娘卖艺不卖身,就算做了她入幕之宾,只要她不愿意也不能近她的身。两人在进来之前老鸨便是这么告知的,当然能让花柳客们如此老实的定然不会是青楼规矩,而是据传曾经有人不顾眉音娘意愿要用强,结果被如意坊的人打断了手脚,后来这事闹到知州那却也不了了之,再一细打听,原来是眉音娘上面早有金主靠山,至于这人到底是谁,却再也打听不出。
虽然鸨母早就告知了规矩,房思宾也听过这个传说,但他还是想试试,毕竟房二少爷从来自信:以自己的
魅力,就算花魁也能拿下。
看一眼对面一个劲瞄着眉音娘的大舅哥,房思宾眼珠一转,伸手捂住额头:“大哥,实不相瞒,我对洪家真是仁至义尽。可你知道吗,他们家就是把我们家当冤大头吸血啊,为了她家大爷的案子,让我们搭进去多少钱啊,后来那都不是嫁女儿而是要卖女儿了!虽然这点钱我们家也能出得起,但是这样人家的女子怎么能要?她能和丽娘比吗?”
周竞回过神,几杯黄汤下肚再看他妹夫脸上的两个大拇指印,又来火了:“这一家什么东西!我父亲早些年在淮安为官时和那洪大打过交道,是个死倔的性子,没想到门风竟然如此恶劣。”
“是啊!今日不过是气我抢了花环,区区一个客店伙计乡野村夫,都敢对我动手,你说说这都什么事?也就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和这种人计较简直丢我身份。”他刚说完,却听悠悠琴声忽然一快,在他望过去时却又如暴雨急落后倏然停歇,房思宾看一眼沉醉弹琴的眉音娘,又对周竞叹道:“大哥,我真冤啊,要不也不会来喝闷酒,我都怕回去丽娘瞧见我这样心疼担忧。”
周竞眯起眼睛,将手里酒杯捏的咯咯作响,“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房思宾就等着他这句,“大哥,你有什么高见?”
想了半晌,周竞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拍,对房思宾一招手:“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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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欢喜客栈众人,看了花集吃了美食,本准备留在安州城再过一夜,可洪喜儿心里却莫名有些担忧,她是知道房思宾巴结上了武尉官的,且他房家嘴脸她也是知晓的,今日阿棠如此羞辱他,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恐他再来找事,洪喜儿便想着早些回欢喜镇。
一行人自然没有异议,等到雇车赶回客栈已是傍晚时分,众人简单清扫吃饭早早休息自不必说。
刚开始两天,洪喜儿还担心房思宾带人来找麻烦,见风平浪静没有动静她便也心安下来照常做生意。
这日清晨陆棠一起床后照常去客栈门前泼水洒扫,顺便饶到后院河畔转一圈,见晴空万里的天上除了偶尔几只雀鸟再无其它,舒了口气,陆棠一转身回到客栈。这是她和元怿商量好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有一日群鸽过境,三日后她则上到清泉山找到岩石洞,如有染血的信鸽落在那里便是末州出事了。
好在,自元怿走好一切都风平浪静。
陆棠一走到客栈门口还没等进门迎面撞上一人,定睛一看这人不是总在镇上卖菜的菜农老刘头吗?
“刘大叔,您怎么来了?”
捋捋已然泛白的胡须,老刘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封信,“棠哥儿啊,有你们的信。”
正想着消息就来了信,陆棠一有些错愕,瞧一眼平平无奇的老刘头,将信展开后刚提起的心才松了下来。
呼!也是,元怿怎么会让个不相熟的菜农来送信,自己真是等她通读完信件后,脸上露出笑来:“刘大叔,进来喝杯水歇息下吧,麻烦你还来跑一趟。”
“不麻烦,正好我也要来送菜。”嘴上这么说着,老刘头还是跟着进到客栈里,陆棠一给他倒上水,就听他又道:“我和实哥儿是邻居,他人不错,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
“实哥儿怎么了?”王琦放下抹布走过来问道。
“他要和萍娘成亲了,让咱们去参加婚礼呢。”
“是吗!这可是个喜事,得去啊。”
又说了一会儿话,客栈有人来打尖,老刘头起身告辞,二人送别了他自是开始忙碌。待到晚间打烊,陆棠一将此事同洪喜儿她们一说,众人聚在一起商量谁留谁去,说来讲去谁也不愿意缺席这场喜事热闹,最后洪掌柜拍板:“客栈再关一天,大家一起去平安村参加婚礼。”
“掌柜的英明!”
平安村位于欢喜镇下的一个小村庄,离客栈也不算太远,相隔二十几里路,镇上不少果蔬粮食都是从平安村里出来的。
马车驶过村中一处田庄时,洪喜儿挑起车帘看
去,直到再也望不到那处田庄方才收回视线。
陆棠一跟着她看过去,却没见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听王琦道:“这里是不是小时候老爷带咱们来住过的庄子啊?”
洪喜儿微微一叹,继而点头:“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原来,过去洪家在临近村镇都有些田产庄子,后来因着洪大老爷的案子变卖了不少,方才路过那一处正是洪喜儿小时,偶尔跟着父亲来收租查账时住的庄子。
陆棠一看着面上难掩失落神情的洪喜儿,自己也跟着心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是一点也见不得这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欢喜。
“以后咱们挣好多钱,给这些田庄子田地全赎回来。”
洪喜儿笑笑,望着她认真模样,不禁伸手摸了摸陆棠一的耳朵。
边上俞菱初轻抬眼皮一瞥,继而见怪不怪地侧过头,起初好不容易习惯两人的亲密都想着成就一番姻缘也不错的她,在受到连棠一都是姑娘的冲击后,竟渐渐又对两人时不时流露出的过分亲昵习以为常。
王琦:“那咱不就成地主了吗?”
俞寒时:“地主有什么不好,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干活。”
“嘿寒时,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几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平安村,路上问了两个人,不多时就找到了梁实家里。
彼时,梁实家已经吹吹打打放起鞭炮,他自己则披红戴花站在大门口同来客寒暄,见到她们来立时迎了上来。
“掌柜的!琦哥儿棠哥儿,寒时俞姑娘,你们都来了!真是太好了!”
“你大喜的日子,我们当然要来啊。”
说着,王琦和俞寒时从车上搬下来几坛酒水和几匣子红漆竹木的点心盒子,洪喜儿则直接掏出一张贯票递过去:“阮小姐有事来不了,但是贺礼让我送到了,恭喜恭喜,早生贵子啊。”
“这!这怎么好!你们能来就好,怎么能带这么多东西还有这么多钱!不行的!”
“你收下便是,大喜的日子快张罗忙去吧,我们进去瞧瞧萍娘。”
他还待再让,洪喜儿一摆手:“莫推辞了。”
梁实搓搓手,抱拳长鞠一躬,俞寒时则上前搂住人肩膀:“来,我来给你当傧相。”
喜儿菱初自是进去看望萍娘,陆棠一和王琦在外是男子身份不好在新房久留,两人只说了会儿话便一同出来。
待到洞房中只剩她们三人时,萍娘方才犹豫道:“洪掌柜,你们近来可有大妮的消息吗?”
二人闻言都是一愣,再一想萍娘心善,大妮人也不坏,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总有感情在,便道:“听说她接手了肉铺,日子虽然苦了点但维持父女两人日常花销也够了,而且李柱也老实多了,大妮那个人你知道,虽然是她亲爹但也不惯着。”
萍娘听后默默点了点头,俞菱初瞧她似乎有些落寞便从怀中拿出胭脂盒:“萍娘,我再给你上上妆吧。”
深呼吸,萍娘整了整心情,点头应道:“好啊,这是镇上新来的胭脂吗?瞧着颜色倒是好看。”
俞菱初略一低眉,浅浅笑道:“说是西边来的,谁知道呢,就是看着鲜艳些。”
洪喜儿瞅一眼忽然有些娇羞的人,再看看这胭脂盒,嘶~怎么有点眼熟呢?
另一边,一转眼来古代也小半年了,还从没见过真正田园风光的陆棠一甫一出门便不由被这田间地头里的庄稼作物吸引去了目光。勤奋上进的优秀农学生陆棠一同学走到地里,托起一穗稻子仔细查看起来,这时候没有她们那个年代的速合水稻,看这稻子小穗数多,叶深无毛,又长在清泉山脉地界,应该是粳稻无误,难怪欢喜镇的大米这么好吃。
“今年粮食应该就属咱这地界收成不错吧?”
王琦挠了挠脑袋:“差不多吧,反正自我来到欢喜镇好像就没经历过灾荒年。”
陆棠一点点头,又伸手按了按稻田,水稻种植讲究干湿之法,什么时候抽穗什么时候灌浆都很有讲究,按照这个时节和稻穗长势,此时正应
该是断水的时候,“这田地再不断水,穗子怕是要遭啊。”
“为什么?”王琦不解,她没种过庄稼,但看这长势却也不错啊。
“早稻如今已快成熟,灌浆期讲究干湿搭配,收获前七八天应该断水了。”
王琦不懂这些,只能跟着点点头:“棠一,你还懂这些啊。”
“略知一二。”陆棠一含糊过去,就听身后有一女子声音响起:“确实,你也只不过是略知一二。”
两人回头望去,见远处走来一青衣少女,不同于寻常姑娘的打扮,只见她足蹬长靴,衣服似短打模样但却和男子短打很不同,袖口前襟都绣着花纹,脖子口还系着一方巾帕,走过来斜一眼二人:“而且你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作者有话要说: 有新人物出场哦,她们戏份虽然不会很重,但还挺关键的,各有各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