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光恋人
无论哪个行业,只要是接触人,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不同类型的故事产生,分门别类地演绎着人生八苦,它们大多没办法搬上电视银幕,呈现在人们面前,从而潦草地被隐埋在浩瀚的云烟里面,或许会被铭记,这种铭记也就成了难能可贵的传承,而这种传承正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我们身边乃至自己身上。
我微信上众多的求测客户中有一个我印象很深刻,说起来并不是幸运的可怜人,至今成了我一个过不去的心结。他叫冬,算是我的朋友吧,他跟我同姓,不同的是他在仁怀,我在铜仁。
我跟他相识没有多大的唯美邂逅,也没有午后阳光下的公园,就是在2019年普普通通的一天,他通过别人介绍加了我微信,这个介绍人是他的姐姐。他来找我测情感上的事情,他当时给的卦金比较多,所以我是用四柱来分析的,排出命盘跟当天的日子一样普通,唯独他四柱中有个童子煞跟华盖星让我沉思了一番,当即断他这辈子婚姻上没什么结果了,搞不好还会陷进去不可自拔。
就这一句话,结下了缘分,可能是我们都带有华盖的关系,聊的比较多,他对人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言语间均为超凡脱俗云云,我还是挺欣赏的,可这不算好事,一个现实的境遇支撑不起自己的思想跟观念时,那么无穷无尽的痛苦就会产生,比如《半边天》里面的一档采访。后面的年头里,他有事没事就喜欢来算卦,都是问他的婚姻。我告诉他命运这东西结局在那儿,任凭你怎么测都是一样的结果,是没办法更改的,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估计他是听进去了,往后对于婚姻只字未提。
2021年我们见过一次面,没成想这竟是永别。
21年立秋过后,冬的姐姐打微信电话给我说,冬中邪了,很夸张的说他生命危在旦夕,请我去驱邪,我挂断电话后就收拾好东西就赶往仁怀。
仁怀是酒都,这里有个全国闻名的茅台酒生产地茅台镇,路边的山上种着大片染红眼的高粱,令人流连忘返,连风里都是酒的味道。
当我来到他家后,才发现他家并不是很富裕,父母都死的早,只留下他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冬的姐姐前些年已经嫁人了,就在当地,按她的说法是为了照顾弟弟,这次出事后他的姐姐,姐夫都在他家照顾他,当地的同行也去看过,说法不一,最后想到了我,她不知道的是我跟他弟弟“交情颇深”呢。
冬坐在沙发上,眯着眼,一动不动,如一头累瘫的驴,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问他话也不回答。我拿出罗盘跟水碗一看,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他没有中邪!我把这个结果告诉她姐,她姐比我还惊讶,忙问我是不是看错了,别人都说是中邪了,为什么就我说没中邪。我再三强调结果后,她才勉强相信。
我问她,冬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没有邪气的话,这种状况可能是疯了,我不忍心把这个结果告诉她,怕她经受不住打击,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疯就疯,肯定有原因的。
她想了一会儿说:“会不会是他离婚的事情?”
“离婚?什么时候的事?”
“六月份。”
“但这不应该啊,离婚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而且离了之后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可能性应该不大吧,会不会是祖坟?”
“我起个卦看看就知道了。”
“好,麻烦你看看”
我撒了个谎,因为我脑子里浮现出了他的命盘,华盖两个字不断闪现在我脑海里。众人只喜欢说这个神煞的好处,报喜不报忧。很多情况下,有这个神煞的人是很自卑的,而且很难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出去,伤春悲秋,孤独寂寞是常态,又很敏感,在这样内在的折磨下跟外在的打击下人就会精神出现异常。而他的原因,正是婚姻引起的。
她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祖坟的问题?”
“不是”
我问冬的姐姐,他平时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没有。她说:“我弟喜欢在晚上出门,什么都不带,然后沿着公路慢悠悠地一直走,走到下半夜又折回来,而且时不时喃喃自语,像是跟人聊天,就这样反复循环。”
“你们没有拉住他?”
“拉了,没有用,根本拉不住,惹急了他还打人,我们没办法只能跟在他身后,怕他出意外,跟的太近都不行,他也会暴躁起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现在不是中邪,那他到底怎么了,这世上我就他一个亲人了,为什么苦难要找到我们?”她音调逐渐压低,神色也黯淡下来,低着头也不等我回答,低声抽泣起来,她丈夫过来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那样子像是在哄一个少不经事的孩子,我真想给自己两嘴巴,为什么要把实话说出来,现在找不到话来圆了。
“你先别难过,一会儿我们看看他会不会出去”
“他会出去的,只要有月光。”冬的姐夫说话了。
我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你是说只有在外面有月亮的情况下他才会出走?”
“嗯,很稀奇,没月亮他就是好好的,跟正常人没区别,正是这样才让人头疼。”
“月亮……” 我犯起了嘀咕,然后出门来到院子里,仰头朝天上望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空荡荡的夜空,月光笼罩四野,周遭虫鸣不绝。
“冬!师傅,他要出门了!”屋里传来他姐姐的声音,我一转身冬跟我插肩而过,自顾自地往屋外走,步伐拖拉,目光呆滞。
我们赶紧跟上,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前的情况我束手无策,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无力。走了大约两三公里的路,由于走的慢所以感觉并不是很累,路上他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根本听不清。冬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们。我们都伫立在原地不动,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冬很平淡地吐出一句:“你来了?”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我抬手指着自己问:“你是说我?”
他依旧操着不紧不慢地语调,“嗯”
“你过来,我有些事儿想跟你谈谈。”
我看向夫妻二人,她们点头示意我过去,冬的姐姐脸上明显有些悦色。
我靠近冬,他席地而坐在路边的草丛里,马路上没什么车辆经过,不用担心会被打扰。
“你怎么了”我试探性地问道,生怕他突然性情大变,头上长出犄角,嘴里露出獠牙在夜色下把我撕碎。
“我想跟你说个故事,你愿不愿意听。”
我看他没有敌意,又担心是什么邪物上了他的身来故作深沉,拿出罗盘确认一番,幸运的是很安静。
“洗耳恭听”
接下来,他很平静地诉说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而我们却听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我这几年都在外面干工地,跟你们印象中的一样,我做的是架子工很苦又危险,我想给我的老婆孩子在城里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新家,然后给我老婆盘个门面,做她一直想做的美甲事业,可惜天不如愿,事情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搞不懂我们为什么会离婚,我也搞不懂我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么倒霉。
我跟她是读初三的时候认识的,她比我小一届,那一年我十五岁,正好国庆节。我读到高一就没有读了,脑子打铁地去一个洗浴中心当服务员,一心想着发工资买个摩托车,那时候有个摩托车是很威风的。我老婆因为跟我谈恋爱,导致成绩直线下滑,她每个周末都会来城里找我,时间长了这件事也在她们班上传开了,为此还请了家长。但我们并没有因此分手,反而感情更加深厚,后来她考上高中,读了几天也没读了,我们一起打工,憧憬着未来。那时候我们都才十几岁的年纪,拿着一千多块的工资,可是很快乐,我们在一起三年多就结婚了,她的条件比我好,她家里死活不同意跟我在一起,我们一起满天过海,偷偷结了婚,婚礼很简单,就我们当地人参加,结婚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八个月。说白了我结婚一分钱彩礼都没有花,这事儿也让她在当地沦为了笑柄,娘家没法回去,我也很多年没有跟她回过娘家。
就这样,我们一起平平淡淡度过了八年的生活,这八年我一点积蓄都没有,自从我父母去世之后,我们就搬到了城里,就是第二年她变了个人,认识了各种各样的朋友,迷恋上了打麻将,我们为这事儿吵了很多回,始终没有改变。
后来她索性都不回家了。我也不敢说她,她跟我这么多年一个像样的名份都没有,没有钻戒,没有婚纱,没有度蜜月的浪漫,有的只是拮据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始终发不了财,我也想给她想要的一切,可是这不由我,不由我啊。每年都是那么地捉襟见肘,每天都在为钱发愁,今年年初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了,我们没有了话题可聊,形同陌生人。
由于我长年在外,我儿子见到我都不跟我亲了,只是很黏他妈妈,对我似乎没有了感情,我的心很痛。今年五月份工地上没活了我回家,我老婆一次都不愿意见我,无论我怎么去求她,她还是那么绝情。我知道我跟她的缘分走到头了,主动提出离婚,她欣然同意了,没有半点挽留。我知道,在这城里这些年,她有了她的人脉关系,或多或少受到旁人的蛊惑,可这样的蛊惑我认为是很合理的,设身处地想一想,我要是嫁给一个穷鬼我也会离开,这样的婚姻过着就是牢笼,坟墓。
所以我理解她,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们离婚后没几天她就带着我儿子走了,去到哪里下落不明,电话也打不通了,微信也拉黑了,八年的感情说散就散了。
以前总听说一句话,真正的离别向来都是悄无声息地,没有劝君更进一杯酒的率性,也没有好好拥抱一场温柔,就在和平时一样的清晨,说走就走了。我算是体会到了这样的决绝与痛心,她走后的日子里,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我还是很想她,想念我的儿子,可是儿子跟着我漂泊也不是办法,他不能重复我牛一样的生活啊!
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什么都没有啊,除了年复一年的贫穷跟日复一日的苟且,我找不到其他的东西了,我感觉活着没有价值跟希望了,回想起这八年的点滴,历历在目,恍若昨天,我以前总认为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会死人,可真正失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的心痛啊,我很羡慕那些吵吵闹闹白头偕老的人,与其说是时代变了,人心变了,选择多了还不如说是我们要承担的责任压力变大了,网络上似乎人人都月入过万,过的慷慨洒脱,可我们大多数人还在底层苟延残喘无可奈何地为明天发愁,生活是这样,婚姻也是这样,我已经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现在又经历一次,我真的挺不住了,我觉得好累好累。”
冬说到这里一遍遍抹着泪水,身子不断抖动着,好像在刻意压制自己。我不知道怎么去劝他,人类的悲欢无法亲身体会,他说的痛苦其中的滋味只能他慢慢品尝,我作为旁观者,倾听者,也只能听听而已,这是很无奈的事情。
“我只有在有月光的夜晚出门,这样我就能陪着我的老婆孩子,她们会陪我走过一段路,度过这漫长的夜,这路上没有忧伤,没有思念,因为她们就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说实话记录在这里,我有些忍不住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鼻子很酸,当时的情景跟他的神态我无法用拙劣的语句来形容,一个孤单的人,一个被现实打败了的人,一个屈服生活又靠想象活着的人,他是众多人的写照,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不是谣传,殉情也不是遥远的传说,倘若人没有感情了,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正是因为人多情,才构建了这纷纷扰扰的尘世,我们都是在人海里漂泊无依的人。
“你说她们都在月光下陪着你?”
“嗯,你看,她们就在那儿等我”他边说边用手指着左侧,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冬的姐姐已经泣不成声了,这一刻我不知她在想什么,但那肯定或多或少跟命运有关,我心情很沉重。
“我不跟你说了,她们该等着急了。”冬从草丛里起身,快步向那个空荡荡的地方跑去,我们紧跟着,这次他说什么我们听的真切。
“xx,儿子,走,爸爸带你去捉蛐蛐儿。”
“儿子,你慢点,别摔着”
“xx,你别离开我了好吗,我不能没有你,我们说好的要在一起一辈子”
冬玩的很开心,他姐姐说这是他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一次,此情此景,我在后面五味杂陈,想起了一句歌词:
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思念的人儿泪长流…
最后等他玩累了才往回走,路上我不得不坦诚地跟冬的姐姐说出事实,这是对朋友的负责也是寻求良心的安稳。我说,他这是受得刺激太大,出现幻觉了,这个没办法治疗,也不能通过玄学手段来改变,就不要再去花冤枉钱了,心病需要心药医,如果他老婆儿子能够再次回来,这病也就不药而愈,倘若联系不上,那他要持续多久也是未知数。
冬的姐姐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事实摆在眼前能怎么办?
“人海茫茫,又没有联系方式,我们到哪里去找……”
她丈夫不知哪儿听说了“合婚”这个东西,问我能不能搞,我说能是能,但是这属于强扭的瓜不甜,早晚还是要分开的,他说只要能把他从目前的状态拉出来,不也是大功一件吗。这句话让我沉默了,但转念一想,恐怕作用力很轻微,毕竟夫妻分开的远了,没有生活在共同的磁场里面,而且这是他注定有此一劫,无法更改,合了也是白搭。他这才作罢,只是唏嘘不已,感慨造化弄人,很深情地紧紧握着冬姐姐的手。
第二天我就启程回家了,我留下什么作用都没有,临行前还多看了冬几眼,心里期盼着下次见面是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之时吧。我回铜仁没过多久,我就看见冬的姐姐再发寻人启事,那个人正是冬,他失踪了!
我也慌了,立马打电话询问,才知道冬发了个朋友圈之后就音讯全无了,现在人已经失联三天,各方面力量都在努力搜寻。我起了卦看冬的安危,又结合他的命盘断他不会有生命危险,才放心,并且依照卦像给她们提供了一些信息,可惜的是我不是神,依然杳无音讯。我平时很少看朋友圈,所以根本没有看到冬最后的信息是什么,我打开一看,他把以前所有的内容都删除了,只有一段孤零零的文字,跟一家三口的配图,他写的是:
“人活着的意义也许就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等待死亡,假如我不幸死在路上,那将是我的终点。
xx,今晚月色好美,你要等我。”
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他的下落,不知他在哪里流浪,也不知他是否找到了那月光下的挚爱,常言道,少是夫妻老是伴,枕边人才是寄托跟活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