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金身’
苏徇齐没有等这个通体金光的魁梧少年,把他头顶之上的那把巨剑一拳拳砸烂,便已经是踩在剑气龙卷之中倏然而至。
苏徇齐面露不可思议,啧啧称奇。袖中手势再度一个变化,那把由飘霞剑气结成的巨剑,重新分散开来,游弋而下。
头顶顿时少了压力的魁梧少年,也不含糊,一拳打出,本就摇摇欲坠的巨剑,加快了分解的速度。少年丝毫不顾分散而下的剑气,抽出腰间别着的单锏,一把掷出,直直破开沿途拦阻之物,直奔苏徇齐面门,紧接着大踏步随飞锏而去。
与此同时,苏徇齐双脚重新踏上地面,单锏转瞬即至,苏徇齐双手胸前抱圆,匆匆招架,在这位紫袍道人被单锏撞破了龙卷剑气,又击退数丈之后,苏徇齐硬生生握住了这支摧枯拉朽的飞锏,其身前呈倒半圆的气浪无形炸开!
尚未等到苏徇齐平复气机,一只如同黄金灌注的拳头猛地砸向铁锏,一圈更为磅礴的气浪掀起了二人四周的地面,被少年甩在身后的飘霞剑气也在此时接踵而至,魁梧少年没敢托大去用后背硬接这一道道云霞,收回轰出的一拳,转而右脚踩上苏徇齐握住的铁锏,平躺在半空之中,身体拧转出一个夸张的弧度,转身撕碎了两道最先追上的剑气。
苏徇齐手中的飞锏再禁不住魁梧少年的这一蹬脚,迎着这位紫袍老真人激射而去,直取面门!
苏徇齐一个下腰堪堪躲过,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的剑气龙卷,与追赶至此的飘霞剑气一前一后逼向少年。
被梅荀取名石悯的魁梧痴傻少年,此刻脸上竟浮现出了笑意,少年伸展了一下身体,直面那两波剑气,忽然仰天长啸。苏徇齐借着下腰躲避飞锏时深深回吸了一气,站直身体后,感受到少年的变化,脸色大变,少年长啸出声,覆盖住全身的金色光泽肉眼可见变得愈发深沉,无形声浪逐渐有形,一圈圈扩散开去,先后而至的两拨剑气,凌厉如出洞衔珠白蛇,飘逸如天边撕落云彩,都缓缓停滞不前,苏徇齐也不得不撑开来一堵气墙,那由少年体内滚滚扩散而至的气浪,撞得紫袍道人身前涟漪不断
此刻天空不觉间聚拢起了一片乌云,其中雷光闪动,蓄势待发。
苏徇齐抬头看向天边,面色凝重。
“天之道,其满余者则招损,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故我辈之人皆求一个缺字,修九不修十。而有大不足者,天便与之,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苏徇齐暗自思忖道。
“天赐之物,乃非常道。仍须见性明心,若损不足以来奉有馀,高者还复举之,自由天来雕琢。辽西那个生来金丹的耶律显忠,都说此人呈蛇吞象之象,看似使得金丹蒙尘,其中计较却是颇为良多,其中便是有这‘天考’一说,‘天考者有一,天生金丹降鸹风,自囟门入丹田,过六腑穿九窍,直吹得骨肉消疏;其二有天铸金身者,从涌泉穴起阴火,直透泥垣宫,五脏难免成灰,四肢皆朽。’耶律显忠看似贪心两教合一,实际是贪命,不愿就此去博这不仁的一劫。”
苏徇齐没有再出声,是感受到不断下压的乌云,便要抬脚撤出这一圈风口之地。随着乌云一层层的压下,雷电停止了闪动,反而云层更加密集,在这片放霞坡上形成一处云眼,温度不断上升,被停滞在原处的剑气开始瓦解融化,苏徇齐没有再等待,而是一个起身向后跳去,谁成想刚刚跃起,就被一只手臂牢牢抓住脚踝,向地面一甩。
身形诡异拔高至几近一丈的少年,双眼血丝通红,一把将苏徇齐摔落地面,又是连番砸出如斗大的黄金拳头,拳风声肆虐,苏徇齐架起气机硬接下来,如重锤擂鼓点咚咚作响,苏徇齐猛地大喝一声!响动如金钟大震,将那一对黄金拳头震荡开去,魁梧少年双脚用力陷入地面,才没有被推开,仅仅上身后仰便已是经住了苏徇齐这一声偷师而来的‘洪钟’。
魁梧少年顺势腰身如弓臂,双掌高举合拳,自头顶之上灌下,苏徇齐见状,右手轻拍地面送力远去,同一时间,只见地面塌陷,声势如山崩,苏徇齐又接连踏步后退,脚下裂痕蔓延,魁梧少年见一击不中,扯出深陷地面的双脚,双膝微屈,高高跃起,踩在一块崩裂而出的土石之上,再用力一踏,人与土石朝相反方向飞射,少年直追苏徇齐而去。
依旧处于这处云眼之中,苏徇齐已满头是汗,随着温度的不断攀升,不得以运气包裹住全身,一路后退之时,眼前地面层峦迭起,一块块土石被抛射而来,身后南钟离郡城门也是清晰可见,城门外列阵之中刀光火把闪烁,苏徇齐撑起数处气障拦下飞石,纵是气息浑厚,也不敢屡屡心分多用,更何况眼前这魁梧少年已是稳稳站在了大金身的境界之上,苏徇齐不愿退入城中牵连无辜之人,受那横生之业,咬牙间止住身形,右脚反复三次跺向地面,霎时间身周玄妙之感顿生,一股清凉之意从双脚脚底传出,原本沉闷的云眼之下忽而有微风吹来。
此刻二人的身份似是对调一般,出城之人被入城之人拦截在城外。
魁梧少年停下脚步,双目赤红,张口却无声,丝丝缕缕的白烟从四肢升起,天空之中的乌云缓缓下沉,仿佛整座天地都在朝这位身高一丈浑身暗金色泽的少年身上压来。
涌泉起火,‘天考’来临!
被梅荀唤作痴儿的少年,这趟泉州,老人不在身边,便也没有了顾忌。如果不用陪着那个老人出门,那么平日里留在院子里的时间便是格外长,用来发呆的时间就更长了,少年最爱蹲在书房外的那扇窗户底下,听着老人翻书的声音,嘴里唠叨的声音,总是听不足。
一直跟在老人身旁的痴傻魁梧少年,第一次一个人出行,没有刚出门时的慌张,只是有点想念,想要早点回去那个院子里,故意等那个老头逼着自己吃掉藏在碗底的青菜。
少年跪伏在地,身上冒出的白烟更浓,犹如受伤的野兽那般低声怒吼,两只手臂不断擂击地面,少年双脚之下,被烘干的土地,寸寸龟裂。
忽然感觉一片清凉降临,少年抬头看去,身周张开一片崭新天地的苏徇齐,单手掐诀,口念清净心咒,来到少年的身前。本该一去不返的紫袍虞人,此时在这方烘热无比的云眼之下,结起这片狭小的清风界,多少是替少年祛除了些许阴火灼身的痛楚。
苏徇齐自幼便跟随其未央师伯修习《洞观经》,已是心内修出一方自在大天地,再以窃取心内天地,又可以在身外开辟万千种小天地,此法奥妙无穷,故有三千化神之称,却是对心血耗费颇为巨大,原本对于已经施展出‘山谷天地’,用以一封‘镇胜’符压制住陆游的苏徇齐来说,此刻再度撑开这方小天地已经是颇为勉强。
天地不仁,视以万物为刍狗,任其一切枯荣变化运转,我自然无为,苏徇齐却念人之恻隐,仓促间起意,若是替这少年暂开神智,如当年段祛恶,替这天生重新修得个均衡,阴消阳涨间,这天生金身便自然褪消大半,而这场阴火天考便有法可强行终止。
少年借着苏徇齐撑起的清凉意境,眼中赤红也是短暂的消散了几分。重新站直身体的少年,此刻若是与方才相比较,那个近丈高的身躯,也在不断萎缩,豆大的汗珠从少年额头滚落,原本呈现暗金色泽的双脚,如同树干一般生出了裂纹,隐隐透出乌黑,并且大有向上蔓延的迹象。
少年直直一步踏到苏徇齐面前,二人之间仅一臂距离,苏徇齐率先一手探出,直取少年眉心。眉心又被称为意窍上丹田,上丹田接天之生气,谓藏神之府,若要替少年大开神智,打通意窍避不可少。
苏徇齐脸色徒然苍白了几分,变掌为指,一朵淡蓝色的火焰凭空在指尖绽放,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原本想直接与紫袍虞人互换一拳的少年,瞳孔猛然收缩,本能察觉之下,左手揽下苏徇齐的这一指,紧跟着右手握拳,从腰间抽起,单手摆出拳架,作在后黄雀,静观其变。
苏徇齐眼见一击不成,也不觉气恼,只当做理应如此。本想顺势抽回右手,却发现被少年紧紧钳制在手中,也不见少年后手,面对如此自大的痴傻儿,苏徇齐不怒反笑,轻呵两声之后,一道磅礴气劲从鼻口之中喷发,一声‘洪钟’大炸。
少年几乎同一时间出拳,
犹如纵虎下山。
咫尺之间,金钟大震,虎啸山林。
紊乱暴躁的气机,寸寸粉碎,向四周退散。
一人倒飞而出,一点淡蓝色的火焰在夜幕之中,划过激扬的尘土,被拉扯成一条蓝色光线,格外显眼。
紫袍老生左手死死护住右手指尖的蓝色火焰,脚下划出一道道浅浅沟壑,老生两次停下身形,两次止不住向后退去,已是被撞飞至云眼边缘,这才缓缓止住势头。
一排火焰足迹追循而来。
魁梧少年每踏出一步,脚底温度便是升高一分,踩踏之下,火莲绽放,身上白烟如衣带随风四散。
一点蓝光,一条白线,一串红莲。
苏徇齐迎面跨步上前,双手袖袍在刚才那场方寸交锋间被悄然磨毁,苏徇齐口中吐出一颗雷珠,任其自行流转,悬挂在左臂之上,右指弯曲,蓝火被藏在掌心之内。
苏徇齐双手学那名为石悯的痴傻少年,抱起拳架。这隐藏在宽大袍子之内的干瘦老生,拳架仅维持了不到一息,便摇头自嘲一笑,又变化架势,作那腾挪偏闪。
云眼之下,少年身形转瞬即至。
裂纹已是蔓延到了少年腰间,升腾而起的白烟,如同一条条锁链,连接头顶的云眼,被风拉扯下的一片片风干血肉,一如木屑倒卷而去。
一股令人本能避让的热潮扑面而来,苏徇齐一时无言,
心头响起一句话,不上不下。
‘受天地宠爱者,大多短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