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诏书
就在大部分人都为这篇长幅的《先后贴》津津乐道之时,两条边关急报经由驿道火速传回望京城。
‘壶门关外,大小七座军事堡垒被狄羌秃发部拔除,总计两千七百二十一人全部阵亡。’
‘山越已整合成一部,不日便驻入丹城。’
一块无字匾额之下,衣着朴素的壮年男人眉头紧蹙,身前桌案之上,堆放着大量不久前上呈的书册,只是一声轻轻的咳嗽,将得堂下数位穿戴整齐的朝中重臣,将其各自的思绪拉回,齐齐望向座位上这个正值壮年,勤政不倦的刘姓天子。
刘玄也是最不像是一个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凡事亲力亲为,甚至偶尔闲政之时,还会与农夫一同下地,就连如今这号称行宫的所在,也是在这望京城内所‘捡’的一处庭院,就在身边人都在因此种种事由上谏之时,这个天子亲自拟出治国八策,句句点在紧要之上,大铺驿道,治疏水患,安置旧南王室、臣民,并且将自己这一番所作为都归功于‘榻竹床,食粗茶’之上。
早年间,因仓曹大肆铺张,而再私自杀人一事,牵连出来同大司农在内十一位官吏被摘掉了乌纱又掉了脑袋,望京城内是沸沸扬扬,但少有人知道,当时是这位刘玄亲自领着羽林军将人提回来,再又亲自监斩,也不管其中那大司农如何与他自己沾亲带故的关系,毫无半点情面讲。
不多时,堂内众人见天子没有半句下文,面面相觑。
有人推门而进,是梅荀。
堂下之人立马便有人站出,意欲指其不敬之礼,却是被天子亲自相迎的举动堵住了嘴,只好作罢。随后众人也是不紧不慢以令公称呼,各自脸上的神态却也是各有千秋。唯有一人除外,季青镰始终对这‘不懂礼数’的梅令公不予好脸色,此刻季青镰的长子季白雪仍是杳无音讯,而这‘罪魁祸首’便是这位梅令公。
依旧穿着深居自家宅院之内那套便服的梅荀,慢慢递上了一封折子,刚刚落座的刘姓天子,又起身相迎,等得翻阅之后,只有一句简单的话语回复。
“上奏之事一切依令公之意。”
就在所有人摸不清是为何事之时,梅荀先是行了一谢礼,目光依次从身旁之人面孔之上扫过,再又恭敬说道:“山越部一事,陛下尽管静观其变。而秃发部此举,望陛下更是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老臣有一言,借着今晚诸位大人都在,是不得不说。”
“如今雍洛之地甚至是西凉,局面复杂,看似是我为黄雀的大好局势,不过却更像是一个等着锁口的布袋,从他秃发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吃我青岗堡、狼牙城等三个不同方向,大小七座堡寨,同样是小股作战,如此作战能力可不是占着城坚之利的拒守部落所能做到的。”
“这场混乱出现得太不是时候,此刻若是有任何一方,以任何形式出现在这场大盘之中,都有可能引起他们的一致对外,我南朝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周围群狼环伺,这一步,莫说是黄雀,纵是猛虎也需深虑。老臣不建议陛下此刻有任何的进兵念头。”
梅荀朗声道:“诸位!东魏之兵戈如何?”
堂下不知何人缓缓吐出一句:“东魏之兵戈,太盛。”
梅荀隐晦的扫了眼天子身前桌案上那一本本的折子,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这位刘姓天子。
梅荀今夜的到来,实属巧合,不经通传本就逾矩,所奏之事更是荒谬,接着这一番与刘玄心中所想相悖的言论,梅荀看向座上这位始终待他如亲的天子,不再言语,随口找了个不着调的理由,在刘玄的目送之下,缓步离开了这座‘无为殿’。
留在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
绣娘在司马蓦回到院子之时已经离去了,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的信件给到家中,带着陆小胆,便离开了芦窠。
就如同所有不设关防的小镇一样,有人离去便会有人到来。
而黄坚的到来,使得李董放佛成了今日里最为忙碌的一人,镇子外的无名坟头又添了许多,昨夜里的雪甚至都来不及把这个小镇的屋顶铺白,只是把每家每户的水缸结上一层薄薄的霜,等日头上来也就都化成了水,让人分不出,又看不见真切。
小镇依旧是那个平日里一切安宁的小镇。
只是东八巷的酒肆没有再开门营业,小镇最南边的铁铺也是一夜之间半数被夷为平地,只剩下那几堵高墙,颤颤巍巍。
那个瘸腿驼背的老铁匠,拄着一根被布条裹着的长条物件来到了西五巷子,分明已是身受重伤。原来昨夜里绣娘口中所说的迟迟未到的‘第二手准备’,是被这个老人拦在了小镇最南边,未踏进一步。
在见到了昝扶摇之后,这个老人哼了一声,只说了一句话,便又一瘸一拐往自家走回而去。
“今日击桩一千五莫忘喽。”
薄霜挥发的水汽迟迟才扑到昝扶摇的眼前,老人背着身,没有管少年那重重的一声答应,笑了出来。
与新南历十六年冬头场大雪一同纷涌而至的,还有一道隐秘诏令,以望京城为中心,至整个南国境内,着手令各州禁止私下贩卖、交易个人以及群体的消息,打压以卜算子牵头的江湖情报组织。
这是近百年来,庙堂首次指手江湖之事,一时间,各地流言不止,各州郡上书奏折如雪花一般源源不断,声势浩大。
随即一封昭告天下的诏书下达,‘将封禁时限改为两年为期,各州郡自行成立专情衙门,有犯禁者,可酌情抽调城防驻军,以帮派连坐制度作罚,两年期满,各州郡可各自举荐三人在内,可破格纳贤,出仕入将再行定夺,诏文下达即日起效。’
诏文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
大门派看不上,小人物够不到,自是有人嗤鼻,有人酸。
原本以为会迎来各方互相观望,最差的局面不过是马踏江湖,而仅仅在诏文下达第三日,江夏郡林氏直接表明立场,这个旧南国一等大姓的江湖氏族,乐得两年内不再去理会外事。同日,剑州陆家,手握着整个南国近三成铁矿流动的商贾,在剑州刚成立的知情衙门中,以一百两银卖出近两千铁甲,用以装配驻军,其意昭然。
随后两日,各处不同流派层次之中,皆有直接或间接表示愿站在禁旗之下之人。
一封封密令进出‘无为殿’,刘玄立在那块无字匾额之下,抬头盯着这块匾,丝毫没有被身后上呈的密令所打扰,刘玄抬起一只手,立马被另一双手扶住
阴影之中,那双手的主人轻声答应,“在的。”
刘玄依旧看着这块匾,过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那双手行了一礼,在阴影中缓缓退下。
刘玄移开视线,转过身看向桌案之上。
脸色不阴不晴,淡淡说道:“真是惊喜呀,令公。”
消息传到芦窠,还得多亏两个外乡人。
西五巷子里,朗朗读书声传来,过路人都不觉已是放缓了脚步,肩膀上吱呀作响的担子,动静也小了不少。
司马蓦闭着眼睛,摇晃着肥硕的脑袋,小小学子们像是游戏般拿腔作势,读错了字也毫不自知。
这会是一个暖冬,也早已经不见了那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