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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芦窠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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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榭楼阁,烟波袅袅,芦窠的秋是绿色的,江南水乡的景在这座小镇上淋漓尽致。

    雨点小而密集,窗前那条悠长悠长的翡翠溪上,有人撑着乌篷船缓缓驶回,卷起一圈又一圈的翠玉水波。

    男人提着几尾黑鲫拾阶而上,对面人家刚换新牙的小囡囡,操着稚嫩的软糯方言追出来问好。

    芦窠的酒是甜的,像极了屋里头阿婆柴火灶台上,那一锅沸开的奶白奶白的鱼汤。家家户户都会酿上这么一坛白净,只不过倘若你贪杯多喝了那么两口,也能让你晕红了脸。

    镇子不大,单赶路的话,从头走到尾也不过只需花费上数炷香的功夫,青砖绿瓦小桥流水。翡翠溪架在镇子中央,东西两侧巷弄足足有十七条,从街口数起东边八条西边九条,其中小道更是繁复多串连,镇子上的居民按先后顺序,以第几来命名巷口倒也显得光棍。

    小镇按乡治设里正一人、游徼三人,掌管户税以及调解纠纷巡查盗贼之职,平日里多是鸡毛小事,落得空闲。

    老里正姓范,据说年轻时候曾出任郡上督邮一职,因其不懂变通遭同僚排挤,导致后来一贬再贬,到了这清闲地方,满腹的壮志泄了八九分,空了少年气,老来多圆滑。老里正每日闲来无事便在自家房内数这些年积攒来的铜钱,一生颠沛没敢娶个媳妇,想着临老找个伴帮衬着能过一天是一天。

    “老范!”

    推门进来的是前两年镇子上乡绅举荐的游徼李董,用老里正的话来说就是个不识趣的憨子,行事作风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

    老里正多次告诫他,再不改的话就上书撤了他的游徼,话虽然这么说,却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子,每次当着他面写的状纸,背着又偷偷撕掉,再三斟酌,重新写过。

    老里正做的这些,李董都知道,也都明白。

    老里正慌忙藏好手里的铜钱,骂骂咧咧问道何事才得知,早些年举荐李董做游徼的那个乡绅他儿子被人打了,再一问,原是那龟孙儿调戏了东三巷那家食肆铛头新讨的媳妇。

    老里正呸着说了声活该,过完了嘴瘾又嘱咐道:“张公对你有恩,他那个小儿子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也是实打实的张家人,罢了让人家赔个礼道个歉就别要再互相追究,你也可别往牢里头押人。”

    李董支吾了一声,眼看着起身要走,结果老里正下半句话钻进耳朵眼儿里,差点没把屋子砸喽。

    “那铛头也不容易,要是让你给押进去,铺子都不用开了。”

    合着老里正的话,原是要那食肆铛头去给人小少爷赔礼道歉。李董瞪了他一眼,老里正缩了缩脖子没去看,只是听得关门声太惨烈,心里头琢磨着又会要花上几分银钱去重新置办。

    东八巷巷子尾有一家没有招牌的酒肆,按理说家家户户酿酒的镇子,酒肆本应是没法开下去,更何况铺子起先就定下一两酒一两银的死规矩,不过却出乎意料,酒客门庭若市。

    女掌柜是个外乡人,与客交谈中得知方二八年华便当起了寡妇,受不得兄嫂欺论是非,索性只身来到这小镇,盘下个铺面开个酒肆,却也豁然。

    李董提着刚从翡翠溪里捞上来的两尾鲫鱼跨槛而入,心里越发觉得昨日之事的荒唐,满是愤慨。兴许是时间尚早,今日酒肆内客人不多,角落里那一对爷孙俩虽说面生却也有趣,二人皆身形臃肿,老者喝得鼻头通红仍在不断倒酒,那肥胖少年扎着马步蹲在对面,满头大汗却十分稳当。

    “李游徼来得甚好。”

    流声悦耳,引得在座酒客举目望去,后院来人淡绛纱衫凤眼含春,举措娇柔,身形如描削,鬓珠作衬,眉心一点丹红更显芳华,多惹得人心生怜惜。

    “昨儿个夜里,梦见早些年开春酿下的两坛子杏花酒熟了,早晨搬出来一看确有几分淡薄香气,李游徼可要沽二两银?尝尝往年春色?”

    贝齿轻敲,眉目带笑,这么个女子亭亭立在堂前,饶是那不解人情的李董也红了耳廓。

    “小妮子,给老头开一坛!”

    角落里一直低头饮酒的那肥硕老者,听得新酒出窖才抬头道。

    余下酒客虽闻声附和,却又私下腹诽其坏了雅兴,不禁露出鄙夷。

    那女掌柜也不矫情,安排李董入座后,便吩咐小厮抬酒,一去一回间众人只闻得酒香扑鼻,连忙招呼沽酒。

    女掌柜从小厮手上接过酒壶,又重新拿了三个空酒杯,径直走向角落那爷孙辈二人处。

    “老先生久等啦,新酒当以新杯盛,才不会混了酒香。小妇人名唤唐红酥,老先生若愿意,叫红酥即可。”

    说罢便满酌三杯,先干以敬。

    那肥硕老者看着唐红酥饮下杯中的酒突然问道:“你可曾认识他?”

    老者一手提杯,一手指着他对面,那扎马步蹲着的胖小子,老者的眼神中,已然没有丝毫醉意。

    唐红酥放下手中的酒杯施了一礼起身,嗔道:“先生说笑了,小妇人今日头次见到二位,又哪里谈得上认识,店里这头壶杏花酒是小妇人赠送给先生尝鲜的,再要沽酒可就要收取银钱了,到这就不打搅先生雅兴了,望先生今后常来。”

    说罢便挽袖起身而去。

    待唐红酥走后,一直未发一言的胖小子满脸疑问看向那老者。

    “蓦先生?”

    “我在江南钓醉意,鱼钩秋水十里香。”

    老者摇了摇头,看着杯中的酒,眼神逐渐迷离。

    昝扶摇已经全然没有那日澜口山的记忆了,等他醒来之时已经在马车上,身形也变得臃肿肥胖,听司马蓦说他是被一只已经绝迹的毒虫叮咬到,毒素转瞬跑遍全身导致身形异样,多亏了一位道门真人及时赶到救助才无大碍,后来交给袁破三带到山下。

    待得昝扶摇醒来后,马车一路向南行驶已有两周,司马蓦将澜江大潮之事也悉数告知了昝扶摇,不禁惹得他独自沉默了数日,好在少年自有少年心性,无需过多开导。

    马车内,‘足风一道’一卷横摆在少年膝间,司马蓦给他的要求便是下车前熟记气走经络的线路。

    卷内所提,灌气以足三阳经、足三阴经,游走六脉,使六气同提共行大周天,其中所经窍穴纷繁复杂,所需气海更是磅礴,唯以日积月累勤苦不怠打磨自身。

    少年初记之时只觉晦涩艰难,也无人再付一本秘籍领他入那运气的门路,不然还能按着卷上记载试上一试。只是靠着脑子强记,也不见得少年叫苦,可这往后每多过一日便愈发觉得水到渠成,司马蓦既惊讶于少年的悟性,又一边觉得意料之中,更是情理之中。

    “昝摇儿,你可知扶摇二字是何意?”司马蓦驾着马车问向车厢内的少年。

    “扶摇,旋风也。有圣人言携扶摇可直上青天九万里,一举乘天衢。”

    “哈哈哈,自是圣人好言语。不过在我看来,扶摇二字,扶者,扶危济困翦恶除奸,摇者,腾升也。一是愿你假若仅有扶寸之力,仍敢摇举心中大善。再是愿你能扶天地之将倾,也能抚平内心细微的摇曳。”

    “先生,昝摇儿明白了。”

    “明日便到芦窠了,会在那待上一段时间,你也好好把身上的肉消化一下。对了,从明日起你便是我的外孙儿,就叫江大胖”

    “先生,这个名字草率了。”

    “…”

    东八巷巷子口,少年搀着酩酊大醉的老者走出,回想起昨日马车上的对话,他长呼了一口气,看了看老者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莫名觉着肩上就像是添上了一副担子,不轻不重。

    傍晚时芦窠才有了秋意,斜斜打下来的夕阳,照在翡翠溪上泛着金光,乌篷船靠着小桥,小桥连着东西,有小儿欢声笑语在桥头,有阿妈端着小碗在桥尾。

    少年扶着老者驻足望去,轻轻说道:“先生,年底我们回趟家吧…”

    酒肆的二楼便是唐红酥的住处,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自家后院。

    今日等得酒客们各自散去后,唐红酥便早早关了门。后院里,头戴虎头帽的小厮,提着李董带来的两条鲫鱼,抬头问道:“掌柜的,李游徼照例付了两锭碎银,剩下的便是拿两条鱼抵着了。”

    “还活着就养着吧,不怕多。”

    唐红酥站在窗前,朝院里鱼缸洒下一把鱼食。

    “哟,今儿个有一条翻白了。”

    水面翻涌,笑声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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