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怎么是你
换做以往，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游戏里，城市的下水道，绝对不可能是一个赏月品茶的好地方。
但此时，城西这处不起眼的下水道，却成了周小白的小小乐园。
一人高的巨大管道内，视野内是黑黢黢一片，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腐臭气味儿的，是偶尔响起的老鼠吱吱声，除此以外，最让周小白感到有些不适的，便是通道底部，那齐膝深的污泥秽物。
每往前走一步，都得重复体会那深一脚浅一脚的折磨。
但周小白的心情却仍是不错，一方面是因为摆脱了绿甲女子的追击，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这里的环境。
他胳膊已经骨折，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静养一段时间。虽然游戏中这个恢复的过程很快，但也起码得好几天的光景。
其次，这里有相对稳定的食物来源。虽然莫老头教的钓鱼技巧有点扯淡，但是个中原理，周小白还是领会了几分其中的精髓。
只是有些为难了暴龙。
毕竟在这么些个狭小低矮的管道中穿梭，它那壮硕的体型是极其不方便的。
好在周小白包里还有些肉干，在它发出不满的低声呜咽时，能够稍稍哄骗一下。
一人一龙就这么趟着污泥，忍着臭气，一前一后地在管道中前行。
在约摸走了有十多分钟后，二者的去路，却被一道金属栅栏给截断了。更糟的是，周小白握着的手电，也因为电池耗尽而暗了下去。
周小白伸手，抚摸着栅栏上的金属条，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虽然包里还有几根荧光棒，但是这种东西，那是用一根少一根。要想在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养好伤，恐怕还得弄出一个稳定持久的光源来。
周小白心中有一个方法，但是他从没尝试过。
毕竟这里地处城市，没有很多可燃木料，他总不可能天天出去背个桌椅板凳回来。旋即，周小白便想起了莫老头那次杀大鱼的情景，鱼腹中那大块大块的黄澄澄鱼油，只要他稍微处理一下，应该足够燃烧很久。
只是有一个难题。
莫老头不在，怎么能把大鱼从水里拉出来？
周小白不是没想过直接跳进河里去砍，但是这个方法吧，先不说它的成功率有多少，关键的是他自身的安全，是否能首先保证，还未可知。
“嗤”
暴龙喷出的鼻息，在管道中显得极为突兀与响亮。
仿佛是在担心周小白一样，暴龙见他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用自己的那个大脑袋，顶了顶周小白的后背。
周小白被它大脑袋一顶，心中突然便有了主意，他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笑容。从包里拿出一根荧光棒，折亮后，他凑在金属栅栏上观察了一会。
栅栏上有门，原先的锁已经被砍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把粗实的u型车轮锁。
周小白起初并没有特别感觉，但是转念仔细一想，顿时脸色一凝。
他眼前的这把锁的锁头，可是在栅栏那侧！
周小白微微弯腰，屏着呼吸，右手握着荧光棒穿过栅栏，凑在锁头近处，大睁着双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锁头上没有灰！
仿佛为了再次印证心中猜测一般，周小白用拇指的指尖，轻轻一揩锁头中部，随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
对比新揩过的位置，锁头上其他部分的灰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周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手抽回，直起了腰。他的眉头紧皱着，脸色更是十分凝重。
栅栏那头有人！
而且看起来还是经常从栅栏门出入的样子。
周小白感到有些可惜的是，管道淤泥上有一层浅浅的浑水，这使得他无法大概判断对方的人数。
虽然这次剧情副本中，他的身份是个警察，但系统却没有给他配备足迹辨认之类的技能。至于先前委托任务给的追踪技能，也只适用于动物。
所以，类似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简单从脚印的形状与大小这方向，来区分一二。
当然，眼前管道中，这浑水一片的样子，即使他会辨认足迹，恐怕效果也是差强人意。
周小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依旧不死心。
一层浅水而已，用手掌轻轻拨动水面，会有短暂的时间，让他看到水下淤泥上的足印。
但由于淤泥的特性，恐怕他看到的只能是几个浅坑。而且，对方经常出入这里，恐怕连浅坑的数量，都会难以辨认。
周小白不是个空想的人，他还是选择蹲下身子，将手伸过栅栏间隙，开始验证自己的猜测。
不测试还好，这一测试，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栅栏那侧，水下淤泥中的浅坑，仅有一排！
周小白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手肘搁在膝盖上，陷入了沉思。
管道中有微风，虽然不大，但也足够锁头上落灰
反复推敲许久后，周小白终于得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结论：对方刚过去！并且不会超过一天的功夫！
荧光棒的照明范围很有限，几十步外便无法看清事物。周小白望着栅栏那头，远处的黑暗空洞，就仿佛是一张大开的噬人巨口，充满着一种未至的恐惧意味。
可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变得坚定起来。
对方只有一个人的话，说不定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性！只是眼下，该如何通过此处，倒是有些麻烦
就在此时，暴龙又用脑袋拱了拱他的右肩。周小白身子轻轻晃了晃，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不一个现成的推土机跟着自己呢嘛！
金属栅栏在一阵吱嘎声中，终于倒在了暴龙脚下。
周小白掏了块肉干丢进它的嘴里作为奖励，又伸手摸了摸那个大脑袋，便一马当先地往管道深处走去。
又走了十多分钟后，周小白走到了这段管道的尽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致呈长方形的空间，约有两个房间那么宽阔，顶高也不过四五米的样子。此处四壁和顶部都是水泥结构，地面却是梯形斜坡状，凹陷的沟壑，正好连接着周小白来时的管道。
“别动！”
周小白刚从管道中走出，便听到自己后侧，脑袋的斜上方，传来一道冷酷的女声。旋即，他的后脑便感到一股金属的冰冷感，对方明显是用什么东西指着自己后脑。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她的声音中，没有什么愤怒、紧张之类的情绪波动，更多的，却是一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感。
周小白忍着战栗感，缓缓地举起右手，身子却仍是保持原地不动。
他这个举动，一方面是示好，另一方面，也是为逃跑做准备。从声音来看，对方应该是在管道口的上面，万一她等会打算痛下杀手，他只要默默发动加速技能，然后蹲下并往后滚，就能缩回管道了。
周小白也不是在赌运气，而是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出了一个可能性。如果对方是那种一言不发上来就砍杀的性格，也不会让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见对方果然没有马上动手，周小白轻咳了一声，用一种尽量平静地语调，缓慢地回道：“我左手骨折了，来这里，也只是想找个僻静地方修养伤势，没有恶意。”
女子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话，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指示，仿佛正在思索。
场间气氛陡然陷入了安静。
“转过来。”不多久，女子再次开口说道。
周小白愣了一愣，这一次，他竟然有些奇怪地从女子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周小白略一思忖，最终还是依言照做了。
“是你。”
“怎么是你？”
同样意思的话语，却以不同的语气和语调，分别在二人的口中，同时响起。
周小白笑了，蹲在管道顶端的林圭也笑了。
周小白刚想开口，却看到林圭一头朝自己栽了下来，她原本手中的刀，也落在了他的脚边，斜插在沟底之上。
周小白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结果左臂又是一阵剧痛，他还没来得及调整，林圭整个人已经撞进了他的怀里。
周小白被她撞个满怀，连连后退了几步，又忍着痛，赶忙用右手搂住她的后背，以免她滑到在地。
曾经，是林圭搂着他，可今天，二人却是互换了一下。
搂着昏倒的林圭，周小白心中却没有一丝旖旎的遐思。
血污黏连的短发间隙下，是林圭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视线下移，入目的是林圭那裸露的、血肉模糊的右肩。
周小白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林圭可以说是他在《新生》这个游戏中，最熟悉的人了。
虽然她一向寡言少语，做事又雷厉风行，但总的来看，林圭是一个善良又很厉害的人，此时她居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周小白的心情怎么可能平静。
单手抱着一个人其实挺费劲，周小白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姿势。他让林圭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用手扶着她的腰，四下略一观察后，便半扶半扛着她，来到了斜坡顶部。
虽然这里也不过是不足两米宽的地方，但让林圭躺下却足够。
周小白先将她扶到墙边靠着，随后又把自己的睡袋侧面拉链拉开，当做床垫铺在了地上，又拿了两件衣服，叠成长条状当做枕头，最后才将林圭扶着，平躺在了上面。
林圭双目紧锁，整个过程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陷入昏睡的样子，显然她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周小白的担忧不免更多了几分。
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足足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后，周小白才一屁股坐在了林圭脚侧。他从包中拿出两个罐头放在新升起的篝火边，又拿出一大块肉干，用刀切成了几根长条，垒在罐头上烘着。
随后，他又拿了个金属杯，倒了些背包水囊里的水，稍稍烘了一下后，扶着林圭喂了几口。
昏迷中的林圭，下意识地吞咽了两口，就被呛醒。
周小白右腿微曲，支着她的上半身，右手放下杯子，穿过腿弯，用手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见她轻微挣扎着想坐起身子，周小白知道她个性要强，赶忙开口，好言安慰道：“别动，是我，你伤很重，过会等你舒服点，我再喂你喝点，会没事的。”
林圭停止了动作，勉强用鼻音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周小白见她不再咳嗽，拿起杯子又喂她喝了几口后，才缓缓将她扶着躺下。
再次躺下的林圭，不多久便沉沉睡去，甚至还微微打起了呼噜。
周小白喂了几条肉干给暴龙，自己也吃了罐头和肉条，随后便背对着林圭，在她身旁侧躺着睡去。
也不知沉沉睡了多久，待得周小白醒过来时，这处空间已经重新融入了黑暗。往篝火余烬中添了几个木块后，周小白再次生起了火。
借着火光，周小白望向林圭的侧脸，发现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也有了些许红润。周小白轻轻地喊了林圭几声，可她却依旧睡的很死，毫无反应。
周小白在背包中翻找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绷带，可他明明就记得，自己包里应该还有一卷的才对。
金条和钻石在他包里不停碰撞，发出阵阵响声，仿佛一个声调沉哑的风铃般，对外诉说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说来有些讽刺，这堆沉重的劳什子，在这种时候，却远没有一卷小小的、廉价的绷带，显得更被人重视。
金钱固然重要，但好像真的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人们才会切身体会并明白：金钱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放弃寻找的周小白，望着自己包中散落出来的金条，心中便是有着这般感受。
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道理，但是具体的，却又无法在心中将这感受给勾勒出来。
这种玄奥难明的感受持续了很久，周小白也盘腿沉思了很久，望着好友熟睡的侧脸，他心中再次浮现出了那句话：拿到手的，才是我的。
对啊！只有把东西牢牢掌握在手中，才有力量去保护和帮助那些自己所想保护和帮助的人。
周小白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深吸了口气，带着暴龙朝外走去。
他这个想法，固然有片面和极端的成分在内，但在眼前这种环境下，或许真的能让他走的更远也未可知。
管道中，渐渐远去的、轻重不一的水声再次响起，原本熟睡中的林圭陡然睁开双眼，扭过头，望着一人一龙远去的那个方向，双目中露出一丝罕见的思索之色。
也不知她是否在担心，周小白会就此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