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乌鸦嘴
有风穿过圆堡废墟，呜呜咽咽的，如泣如诉。
满天的繁星，经历了一夜的绚烂后，仿佛终于知道了疲累，辉光开始慢慢暗淡，直至整片天空彻底陷入孤寂的黑，遥远的天际，这才慢慢显出一抹鱼肚白。
陈若琪怀中，再次陷入昏睡的周小白不再低声呢喃，仿佛先前的梦魇，已被小小怀抱内的温情所彻底驱散，不再需要多余的呓语。他的脚边，王玉那瘦小的身影正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着。
陈若琪感觉到有些支撑不住了，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一般，每次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都得花上她所有的力气。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让梦香甜。
陈若琪终于在天空的那一抹白亮起时睡着了。
“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当”
废墟是安静的，所以更衬托出此时铃声的悠扬。
一支商队正经过赵家堡，近百人的队伍被拉得老长。健壮的驮兽背上，高高地捆着一摞摞货箱，十多辆马车虽然装饰并不华美，却传出一阵阵儿童的欢声笑语。
死寂的废墟，因为商队的到来，忽然之间便有了人气。
如果说，人类聚集区的一处处圆堡，正对应人体周身各处穴道的话，那行走在各处圆堡间的各色商队，则是连接这些穴道的一条条经脉。
圆堡固然可以实现一定程度上的自给自足，可单独一个圆堡内，不可能存在着所有种类的工坊；不可能忽视气候，种植出所有种类的粮食与水果；不可能挖掘出所有的矿材与岩土。
有些大一点的商队，不仅从事着传统的货物流通转卖，有些还经营一些偏门的赌博与皮肉生意，甚至偶尔，他们还会表演罕见的戏法杂技与戏曲评书等等。
虽说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些商队，具体是如何安全穿行于这片兽潮肆虐的大地的，但其实，圆堡内的生活，也不是一向的安享太平。
商队行进不快，当它靠近赵家堡时，便陆陆续续地有人从这片废墟内蹒跚而出，稀稀拉拉、又歪歪斜斜地，站在曾经圆堡的大石门之前。
这些痛失家园的人，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怯怯地不敢上前。
商队首领接到手下汇报，立刻便示意整支队伍原地停下，他自己则是带着两名手下，骑马来到了那些难民的前方。
商队首领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皮袄外露出的脸部皮肤，被日光与岁月磨砺成了深麦色，下颚满是杂乱的虬须，将他的脸遮盖了一部分，更加衬托出浓眉下的那对明亮又锐利的眸子。
汉子抬头望了一眼已经残破的圆堡门洞，虽说他走南闯北的，已经见惯了这种情况，但他的眼神还是复杂了几分，悠悠地叹了口气。
汉子下了马，走到难民们的眼前，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巴勒玛，如果大家没有去处，又愿意帮忙干点杂活，可以跟着我的商队一起走。请放心，老巴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会保证给大家一口热乎饭吃！”
难民们原本麻木的眼神，顿时有了几分光彩，其中有几个稍微年轻力壮些的，已经朝着商队挪步而去。
巴勒玛对着一个手下点了点头，示意他将这些愿意加入商队的难民，先去安顿下来。
“接下来我要去更西边的鸣鹤山，山那头的唐家堡是个大堡，如果大家有要投奔那处或者刚好顺路的，也可以跟在商队后面。虽说不会提供吃喝，但也全当是巴某的一份心意，尽力护上大家一程！”
巴勒玛这话说完，其余剩下的难民，基本上全都开始朝着商队移去。而三道瘦弱矮小的身影，也挤在了人群之中。
商队再次启程，队伍的最后方，老老少少的难民们正闷头走着，就像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迈着步子。
只是当属于赵家堡的那片废墟，即将消失在视野内时，这些人才抬起头，木然地、最后望了一眼自己曾经的故乡。
“大姐，你说商队这样慢悠悠地走，万一遇上兽潮可怎么办呀？”三道身影中最矮小的王玉，正仰头望着陈若琪发问，他灰扑扑的脸上满是疑惑。
“呸！乌鸦嘴，别说话。”陈若琪没好气地瞪了眼王玉道。
周小白正伸出一只手，搭在略比他高的陈若琪肩膀上，当做自己的路引，缓缓地迈着步子。听见王玉的话，他微微笑了笑，说道：“小玉别怕，更别乱说。人家能吃这商队口饭，自然有人家的本领。”
“你就惯着他吧，你是不是忘了他那乌鸦嘴的本事？他说好的，好的不灵，他说坏的，倒是一说一个准！”陈若琪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快往事，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周小白仿佛也想起了往事，脸上的笑意中多了一丝宠溺，说道：“他就那样，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如今只剩我们三个，咱俩更要保护好小玉。”
陈若琪点了点头，又道：“要不是把他当亲弟弟，我才懒得说他。”
王玉原本已经自己用双手捂住嘴，听见他俩的对话，脸上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嘿嘿傻乐起来。
正在这时，一道清亮的鹰唳响彻在天空之上。
商队末尾，所有的难民都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兽潮！兽潮！”一个汉子骑着马，急速穿行在商队间，大声地呼喊示警。
紧接着，整支商队仿佛忽然间活了过来。
马车飞快地围成一个了防御圈，拉车的马匹和那些健壮的驮兽，都被驱赶到了防御圈的最内部，商队的所有护卫人员，纷纷从马车底或者板壁的夹层中，拿出了各种武器与盾牌，井然有序地赶往防御圈的每处节点。
甚至还有一部分手拿弓弩的商队成员，爬上了马车顶部，弯弓搭箭。
“快，乡亲们！赶紧去防御圈最里面，兽潮来了。”一直在呼喊示警的汉子，已经策马来到商队末尾的难民队伍处，大声地喊道。
难民们得了指引，纷纷涌向防御圈内部。周小白三人被这人流裹挟着，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一并朝着那处赶去。
不多久，声势浩大的震动，响彻在大地之上。
一个个密密麻麻的黑点，出现在大地的南方，乌泱泱地朝着北方扑去。商队围起的防御圈，在这股迅烈的黑色洪流衬托下，渺小得就像是山溪中的一块小石子，可能随时会被冲走。
陈若琪的神色，没有像周遭难民那般惊慌，只是紧紧地用双手，分别搂住了周小白和王玉。
或许是无知无畏，三人心中没有一丝胆怯。
如果不是周小白暂时失明，失去了原本的战斗力，他们三人甚至还可能打算加入商队的防御圈。
当兽潮的前锋，距离商队一里开外时，一道穿着皮袄的身影，竟是在难民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腾地而起，凭空立于防御圈的上空。
清澈又富节奏韵味的吟唱声，从那人的口中传出，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一道道各色光幕，自那人所掐的法诀上涌出，汇聚在防御圈的外围，形成了一道道拔地而起的土山火墙。
“仙师！是仙师！我们有救了！”
席地而坐的难民们，其中不乏有几个有见识的，下意识地惊呼起来。
这几个人，一边喊着，一边对着那个腾空的人影开始跪拜不已。其余的难民，显然听说过仙师，一个愣神后，也加入了跪拜大军。
周小白三人，自然从陈家家主那里听说过仙师，但是他们没有加入不停叩拜的人群。
陈家家主曾经跟他们在闲聊时说起过，仙师这个称谓，是世人对修仙门派弟子的一个笼统称呼。
这些来去无踪的高人，其实原本也是凡人。他们只是因为自身的天赋原因，能够修行天地法则，施展出威能莫测的各种神通而已，并不是那种人们所猜想的神仙般存在。
他们也会有七情六欲，也是善恶共存的。
而且，并不是每个仙师，都会因为凡俗的诚心叩拜，而大发善心。所以周小白三人，虽然心中有些感慨敬畏，倒并没有像其他难民那样盲从。
商队的这名仙师，是巴勒玛花了一大笔金币从一个大堡处请来的。自从有了这名仙师相助，商队聘请的雇佣战士们，死伤也少了很多。
原本每到一处人类聚集地，巴勒玛都必须去重新雇佣一些护卫战士，有了这些刀口舔血的人加入，野外的路途才有了安全保障。虽然后来请仙师相助花了他不少钱，但护卫战士的开销也削减了不少，总体代价还算是他能接受的。
最关键的一点是，仙师哪怕只有一个人，所能给巴勒玛的安全感，也超过了百名护卫战士所能带来的。倒不是巴勒玛轻视护卫战士，一味地推崇仙师，只是因为这二者间的层次不同。
商队这口饭，吃起来并不容易。野外的兽潮虽然只是一冲而过，并不会像圆堡那样被兽潮围着猛冲，但即使只是打一个照面，异兽那些个巨大身影，仍然展示出了它们自身的可怖破坏力。
凡是没有仙师保护，或者雇佣一大批护卫战士的商队，毫无例外的，宛如朵朵转瞬即逝的浪花，全都湮灭在了荒野之中。
“轰轰轰”
兽潮越来越近，啼声如雷。
很快，兽潮便撞上了仙师的神通，异兽的哀鸣与痛吼声，响彻在荒野之中，听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有几头异兽，很不幸地被几枚巨型地刺，给捅穿了肚肠，又被一拥而上的护卫战士砍翻在地，死在了当场。护卫战士在击杀了异兽后，又合力将异兽的尸体，推到了马车防御圈和仙师神通光幕之间，当做冲撞的缓冲肉墙。
羽箭破空声，金属砍斫皮肉发出的沉闷声，仙师的吟唱声，难民们的祈拜声，护卫战士发出的低喝声，异兽的嘶吼声
杂七杂八的声音，以一种神秘莫测的规律，统统地混杂在一起，演奏出了一曲荒野大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