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希望在前方
隔日清晨,南向东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他们随着大部队离开了地下防空洞,现在在一个隐秘的军事机场等待登机。
看着还和往日一样灿烂的阳光,南向东知道,虽然现在看起来社会上依旧在平稳发展,实际上局势已经要发生大的变化。撞击的消息是绝对不能向外透露的,不透露会有一线生机,透露则就立刻全盘皆输。
华夏一国是难以完成全部的应灾工作的,很快也要开始和其他国家接洽,到时地球上全部的内部矛盾都会停止,全人类都会为了一件事而开始奋斗。
科技!
如果用现在的科学技术建设二十余年,不可能完成足够规模的工作。必须要让生产力有井喷式的发展,在最后阶段极限冲刺,能冲到哪一步,就能拯救更多的人。
他长叹一口气,看着眼前整齐划一的队列,迈步跟上。他和方文静一人拎着一个小行李箱,跟在长长的队列后面。箱子里是配发的军用生活用品,和两件迷彩服。
队列很长,但是行进的很快,几万人的部队不能说转移就转移。他们跟随的是工程旅,能够乘坐飞机在第一时间抵达,而其他大部分的人需要乘坐火车和汽车。
工程旅需要第一时间抵达,因为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修建机场,公路,和铁路来解决运输问题,之后才能让大型器械开始正常工作。
这个军用机场不大,只有三条跑道,此时天上还有十几架飞机在盘旋等待降落,地下的士兵已经是闪电速度,5分钟完成一次起降。
“啊,我们要坐飞机了吗?”
方文静激动的喊道,引得一旁几个兵哥哥投来不屑的目光。
在这个年代,能坐的起飞机的,都是各个行业的佼佼者,精英。
方文静自然是没有过这种体验,她还能回忆起小时候仰望天空,看到湛蓝的天空上滑过的一道白色的线,将世界分割为两半,那时对飞行的憧憬几乎占据了整个童年。
“飞机有什么好坐的,飞那么高,又不安全,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南向东在一旁嗤鼻道。
“老师以前做过吗?”
“坐过啊。”南向东自然地说道,“还不止一次呢,那玩意在天上,脚底下感觉都是虚的,心里瘆得慌,啧啧啧。”
说完还摇摇头,强化一下自己的语气。
前头几千位战士已经迅速跑到了各连分配好的位置,南向东两人被安排到了一架小型客机,看上去是借来凑数的。
方文静跟在南向东后边,一直叨叨个不停。
“老师你动作快点儿啊!”
“老师你别磨磨蹭蹭的。”
“你怎么上个楼梯都那么费劲呢?不是人才四十么,怎么跟八十岁老太太一样。”
“你,你个孽徒,不要推搡为师。”
一坐到座位上,南向东的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脸色煞白。
方文静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她坐在南向东旁边,若无其事问道:“老师,这飞机能飞多高啊。”
“哼,我,我怎么知道。”南向东的舌头似乎有点打结。
“不是,这还没起飞呢,动都没动呢,你怎么害怕成这样?”
“胡说,我哪有害怕?我这只是紧,紧张了,一点,点。”
……
飞机起飞后,南向东就瘫倒椅子上,昏睡过去,这让方文静一度以为他是不是吓晕的。但是还好看到胸口有起伏,说明还在呼吸,那么问题就不大了。
方文静放下老师这边的心思,安心看向窗外。
飞机穿过云层,上方是纯净的天空,那是透澈的,看不到一丝杂质的蓝。飞机下方是错落有致的云,虽然起伏不平但是又整齐的排列在同一个平面上。
方文静终于感到了片刻的宁静,虽然此时前方等待她的,是压力,绝望,混乱,和死亡。
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前行。
前方还有希望,还有比眼前更美的景色。
……
20世纪后期,某日深夜,深川海边。
几艘泊舟静悄悄地停在一个破旧的码头,仅仅用木头架起了歪歪扭扭的引桥。岸上则横七竖八地躺着穿着破旧的人,有的人衣不蔽体,有的人不知捡到了哪里的窝头在狼吞虎咽。
海风带着腥臭味拂过,带走了更多难闻的气味。这群人不知在等待什么,有个瘦高瘦高的男孩很引人注意,他没和一群人呆在一起,自己一人坐在岸边,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对岸。
那是香江,一座以繁华著称的城市,城市的灯光让黑色的夜空都变得昏黄,男孩盯着看不见的高楼大厦,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叫魏龙,今年刚满十八。穷并不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不安于现状才是。
魏龙家里本是普通的渔民,白天父亲打渔,母亲种地,本应这样平凡地度过一生,长大后自己再学一手捕鱼技术,在这海边也能养活自己。
而在他十六岁那年,一群穿着奇怪的人来到他们家里,说是征地,给了他父亲一些钱,很多钱,很多很多,用父亲的话来说,那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然后,父亲背着行囊去了大城市里,说是要让全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而这,母子两人等来的却是冰冷的骨灰盒。
海边的风又带着潮湿的气味袭来,魏龙皱了皱眉,用力擤了下鼻子,把鼻腔里的瘙痒感除去。他回头,看到一辆轿车停在了远处,刺眼的灯光正好照到这里。
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来,他绕过一众人躺着的地方,走到浮桥上,和几位船夫附耳低语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了些票子,魏龙看到然后船夫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西装男拍了拍船夫的肩,回头朝这群人走来。
“各位看上去精神不错啊,很好,那么根据约定的,你们付钱,我把你们带到对面。”
西装男搓了搓手,走向最近的一对夫妇,男性从自己腰旁的小布破包中翻找许久,摸出了几张破破烂烂的一毛钱,仔细数了数,递给西装男。
西装男脸上皱起一团疙瘩,他想接,却又犹豫,于是他摸出来一块手帕,一手小心翼翼捏着钱角放到手帕上,完事还把碰到的手指好好地在手帕上抹了两下。
男性交了钱,扶着妻子快步走上船去。
西装男则是走到下一个人面前,交钱上船,每人皆是如此。
最后西装男也看到了魏龙,魏龙走来,从脖子上摘下一块银制小牌,那是魏家传下来的,他递给西装男,西装男仔细颠了颠,点点头,让他过去。
岸上没人后,几艘小舟缓缓滑动,魏龙看着远处的大桥,心里也有着从那里光明正大进去的愿望。
这是一艘偷渡的小船,海的这边,是贫瘠,对岸,则是繁华。
船上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的觉得,只要自己到了对岸,就理所应当过上更好的生活。
小船在黑夜里缓缓前行,四周只有波涛声和有规律的划桨声,还有几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魏龙并没有睡着,他一直睁大眼睛看着四周,时而看向前方隐约的城市灯光,时而回头眺望海边打渔收网的渔民。
他也不知前方有何在等着他,活下去是他现在唯一的生存指标。而那个西装男说,对岸有吃有住有活干,有钱拿。这对他来说,就是宛如天堂一般的地方。
几艘小舟灵活地绕过灯光,抵达了岸边,魏龙到了岸上才发现,这里早已有几辆大卡车准备好,没有发动引擎,熄灯静静等着。
船夫拿起一个手电,打着晃了晃,对面也亮起了光,同样晃了晃。
不一会,走来一个矮胖矮胖的人,手上戴着奢华的表,脖子上也挂着金色的链子。
“大家伙晚上好啊,欢迎来到香江!”这人叉着腰站在一众人面前,亮着油亮油亮的大肚子说道,“我是龙虎帮的头,包格青,你们来到香江,就是我给你们吃,你们穿,还要让你们住,你们呢,要给我干活。”
包格青打量了几个人,捏了捏一个人瘦削的臂膀,皱了皱眉头,“感觉大家伙气色不太好啊,龙虎帮是吃人的地方,可不是疗养院,干不动活的可以走了。”
人群中悄无声息,没有人敢说话。
这群衣不蔽体,浑身污秽的人都各自低着头,长期遭受苦难的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和命运抗争的勇气。
“很好,那就这样!”
包格青满意的点点头。
“包,包头!”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嗯?”包格青本来已经回头了,却突然听到声音,“哪个浑小子敢叫我?”
魏龙从人堆中挤了出来,他对包格青说:“包头,我干不了重活。”
包格青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捏了捏他瘦干瘦干的胳膊,又往下看到了他肋骨分明的腰,问他:“干不了活可就没饭吃,你能干什么?有什么用?”
魏龙的大脑飞速的旋转,回答道:“我能跑步,我跑得快。”
包格青显示愣了一下,然后拍腿哈哈大笑道:“跑得快,好,跑得快。”
突然面色一冷:“那你就跟在后面跑吧,跑不到地方,那就饿死在路上。”
魏龙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一众人走上了卡车。车辆的引擎发动,发出轰鸣声,缓缓前行。
他赶紧拔起腿就跑,但是哪里比得过汽车,很快,一辆辆卡车将他超越,汽车的尾灯无情地将他甩在了后面。
队伍末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来,在魏龙身边减速,摇下了车窗。包格青伸出头,对着魏龙喊:“小子,不是跑得快吗?你就这样跑,给我跑到死,看你能跑多远。”
随后包格青又摇上了车窗,让司机加速。
“头,你要真让他这样跑,搞不好就死在半路上了,这离龙虎街还有十几公里呢。”
司机稍微偏头对他说。
“老王啊,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一会停前边岔路口,我看有个五公里,他要是这么短都跑不到,那我就不管了。”
“哈哈,包头不愧是包头,不过这批人拉进来以后,后面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养着吧。”
包格青打开烟盒,拿起根烟,后排的一人连忙识趣地给火。
“这是能招来的最廉价的劳动力了,给饭吃就能干活,明儿就全送酒店的工地搬砖去,搬得最多的给点钱,搬不动的赶出去。”
“老板,那这小伙呢?感觉你对他还挺有兴趣的。”后排点火的人问道。
包格青摇摇头,感叹道:“一百多号人,眼里有光的就这一个,我看人很准的,这小子将来肯定是人中龙凤。”
魏龙并不知道这一切,他绝望地看着轿车远去,他这些天几乎没个饱饭,以前的时候确实跑得挺快,从一个村跑到另一个村,大气都不用喘一下,但是现在他才刚跑不远,呼吸就急促起来。
又跑了不知多远,魏龙只觉得脑袋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像是脖子上带了个铅球,沉重无比。身体的每个部位好像都如同累赘。
“我要死在这了么?”魏龙想到,他胸如烈火,疼痛无比,但他不敢停下,只要停下,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他没有停下脚步,也许会在下一步停下,但不是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