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陆大哥,你有卫生巾么?
车开到老宅,陆远词也被喂了一肚子的红豆饼,胃里热乎乎的。
他把车钥匙递给陆家的司机让他去停车,自己拉着盛晚的手走了进去。
陆家的老宅不仅仅只有名字叫做‘老’宅,在寸土寸金的地段里,这栋房子的确是遗世独立的古老幽深。
像是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独栋别墅,庭院里种着苍翠的绿植,并不是精致规整的庭院,花草树木都野蛮生长的张牙舞爪,拉开大铁门走进来就觉得裹着风,冬日天气显得更冷了。
但院子里那些‘野蛮’的植物却风吹不倒,霜打不倒,掉了叶子的枝丫依旧坚挺地向着更高更远的方向延伸。
如果院子里有两只乌鸦吱哑乱叫的话,老宅就更像上个世纪的欧洲古堡了。
盛晚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拜访陆宅,走进院子里虽然被这粗糙的美景所震撼,但到底感觉阴恻恻的。
现在来的次数多了,也逐渐习惯了一些。
拉开铁环进了门,宅子里的老阿姨已经守在门口,准备接过陆远词和盛晚脱下来的外套挂上。
“樊姨,我自己来就好。”盛晚没有让别人伺候的习惯,躲开她的手笑了笑。
陆远词瞄了她一眼,挥手让樊姨退下了,干脆也自己来。
两个人换鞋走去客厅,陆晏和姚楹正坐在沙发上,看见他们过来,抬了抬眸。
说是‘坐’,实际上姚楹是半躺在沙发上的,脸色苍白,毯子下的身材细若杨柳,她身体一向不好,病恹恹的,瞧见他们也就淡淡的打了个招呼,不甚热情。
倒是陆晏招呼他们坐下,问了几句陆远词工作上的事情。
谈的主要还是和西升集团合作的那个项目。
盛晚不懂这些,陪着坐了一会儿就识趣地告辞,去后院找陆老爷子聊天去了。
望着女人纤细的背影走远,姚楹收回凉薄的视线,淡淡地开口打断父子之间的对话,口气清冷:“你怎么还和她在一起?就这么想讨好你爷爷?”
陆远词执着茶杯的手指一僵,沉默不语。
陆晏瞪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克制的怒火:“你说这些干吗?”
“说说怎么了?我不喜欢那姑娘。”姚楹眉尖微挑,理所当然的哼:“家世背景那么差,怎么进得了我们家的门?”
陆远词垂眸,修长的手指拿了一个苹果不紧不慢地削皮,看起来一副认真听教训的模样。
姚楹见状,胆子更大了些:“冯氏的夫人上次来家里喝茶,还把她家闺女的照片给我看了,出落的特别清秀,和咱们也门当户对,要不挑个时间见一面?”
“妈。”陆远词这时也削好了一个苹果,他放在盘子里,朝着姚楹的面前一推,温和道:“吃点水果,多补充维生素。”
“您多注意身体,宽宽心,好好活着。”
“不该管的事情,就别管了。”
陆远词平静地说完,微笑着站起身离开。
徒留姚楹和陆晏呆滞在原地,惴惴不安地对视一眼——这已经不是陆远词第一次在他们面前亮出利爪。
“你说那些话干什么?”陆晏皱眉,不甚赞同地看着她:“老二是你能管得了的性子么?多此一举!”
“我说一下怎么了?难道你想让盛晚进门啊?”姚楹秀眉皱起,也是很不满的样子:“从小不跟在我们身边长大,确实是不亲,我就说这么两句,瞧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絮絮叨叨的,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失落地叹了口气:“还是老大好。”
“行了,别说这些话了。”陆晏眼睛里闪过一丝类似于‘痛心’的情绪,沉声道:“注意一下你的情绪。”
姚楹轻轻叹息,不再说话。
陆远词离开客厅,毫无犹疑地朝着后院的方向走。
每次来老宅,除了后院的池塘边,盛晚也不怎么去别的地方。
特意打造出来的山水池是专门供陆肇垂钓的,陆远词走出院里,刚感受到一阵凉风吹在身上,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是陆肇和盛晚的对话——
“小妮子,你还说跟我比赛钓鱼呢?这都多长时间没来看爷爷了?”
“爷爷,我最近比较忙嘛。”
“嘿嘿,我多少知道,前段时间你出那个杂志,我还买来看了。”
……
陆肇是个有一半意大利血统的混血男人,即便老了也是一位英俊逼人的老绅士。
他风趣,幽默,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很快,和国内那些惯常的老古板不一样,对于盛晚的职业也略有耳闻,还经常像个追星老男孩一样支持她的杂志销量。
盛晚第一次看到陆肇买自己封面的杂志时还颇为受宠若惊,但渐渐也习惯了。
她知晓老人家平日里寂寞,能做的也就是过来多陪他钓钓鱼,聊聊天。
陆远词站在山水池远处的幕帘后,没有走过去,远远地看着一老一少颇为和谐地想出画面。
为什么爷爷的撩妹手段,自己一点也没遗传到?
他只知道给盛晚堆砌资源,但杂志出来后一本都没有想着买过……爷爷都知道买来看一下。
真是太不应该。
陆远词长眉微蹙,检讨了一下自己,同时也更理解为什么陆肇会更喜欢盛晚。
除了那种女孩子特有的细腻贴心以外,她的英气爽朗也是让人极为欣赏的。
从六年前盛晚第一次来老宅拜访,他们就都喜欢她,不光是陆肇,还有……还有自己。
陆远词始终记得那是在夏日里一个骄阳似火的下午,陆奕宁邀请了两个同学来老宅玩,因为他那朋友喜欢拍照摄影,而老宅的院子是一个天然适合摄影的好地方。
说来也巧,那天陆远词刚好要回老宅拿一份文件,既然回去了,那就得和陆肇打声招呼的。
他走到后院,还未靠近山水湖,在长廊里就听到几声‘咯咯’的清脆娇笑。
是一道陌生的,不属于这幽深老宅的脆嫩声音。
陆远词一愣,放缓了脚步走过去,第一次见到盛晚。
女孩儿穿着最简单的牛仔裤和黑色t恤,身材修长挺拔,像颗清丽的小白杨,黑发高高束成马尾辫,巴掌大的脸线条流畅精致,有些勾人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上一颗小小的黑痣尤为吸睛。
她盯着湖里的睡莲,殷红的唇瓣念了一句诗:“浮屠轻易诺,谁渡有缘人。”
陆远词活了二十五年,一向古板无波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微微波动。
然后他听见陆肇哈哈大笑:“小姑娘年纪轻轻,还故作老成。”
“爷爷,我是中文系的学生。”盛晚轻笑,声音娇柔脆嫩:“有时候难免文绉绉的文艺一下,求谅解啦。”
陆肇又笑了:“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
盛晚:“爷爷,您现在钓鱼钓不到的。”
陆肇:“哦?”
“这个时间鱼儿都懒了。”盛晚道:“您等到下午三四点钟再来钓,会容易很多。”
陆远词是后来才知道盛晚父亲就是个渔夫,所以她对钓鱼才会这么了解,从小耳濡目染,几乎算半个专业的了。
而陆肇最大的兴趣就是钓鱼,甚至是撒网捕鱼,盛晚所掌握的‘专业知识’简直天生就和他聊得来。
有些事情,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陆远词站在长廊的暗处,想着陆肇难得开心,自己就别去打扰了的时候,小白杨一样的姑娘跑了过来。
她丝毫没想到长廊里还‘藏’了个人,蹦蹦跳跳的路过时,毫无防备地就撞在了陆远词的怀里。
男生的胸口清瘦却结实,硬邦邦的,撞得盛晚一个踉跄向后仰,差点叫出了声。
不过,没有什么狼狈的画面。
在她向后仰之前,陆远词已经手疾眼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向前拉,两个人的鼻尖差点都碰到。
盛晚白皙的脸一下子染上了两抹绯红。
“对,对不起。”她抬眸看着陆远词,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两步。
“没事。”陆远词放开她的手腕,绅士的也同样后退两步:“你是陆奕宁的朋友?”
“嗯。”盛晚点了点头,轻声问:“先生,您是?”
陆远词:“他堂兄。”
“那太好了,您可以带我回客厅吗?”盛晚脸颊飘上几抹羞赧:“您家宅子太大了,我有点迷路。”
第一次见面的,盛晚还是只路痴的小猫,温柔中又隐约透着一股子清冷,懵懵的可爱得紧。
等把她领回了客厅,陆远词才知晓这只猫是有男朋友的。
陆奕宁带来的那个喜欢玩儿摄影的朋友,靳予。
盛晚一见到他,就跑着黏上去了,在男友的问询中微微仰着头,撒娇似的笑道:“刚刚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不小心跑到后院去了。”
陆远词忽然就觉得刚刚站过人的身旁有些空。
那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因为和女生独处的时间太短暂而感到遗憾,却是对着别人家的女朋友。
他垂下眼睛,在心里讥讽了自己一番,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拿着文件立刻离开,而是上楼回到书房,选择在家里处理公事。
只是坐在办公桌后,无端浪费了一个小时,却还是静不下心神来。
有种莫名气血翻涌的意难平。
这个时间,陆奕宁他们应该走了吧?怀揣着这个想法,陆远词掩饰性地拿起一本书,带着一起走了出去。
穿过二楼的走廊,走到楼梯前,站在扶手前就能看到镂空平台下一楼的景致。
陆奕宁和那个靳予不知道去哪儿了,盛晚倒是还在,她有些迷茫地在客厅转来转去,有些局促又不安的模样,不知道在找什么。
陆远词站在二楼向下看了半晌,开口问:“找什么?”
他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吓了小姑娘一跳,盛晚下意识地抬头,瞧见他后抿了抿唇:“陆大哥,您家洗手间在哪儿?”
等下了楼,带着盛晚去洗手间时,陆远词才发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她一口一个‘您’,真的太客气了。
可如果同她说‘不用这么客气’的话,他又不知道该让她如何称呼自己。
在洗手间外等待盛晚的时候,陆远词脑子里就是这个问题。
他并非刻意想等,只是陆奕宁和靳予去院子里拍照了,他如果不等的话,盛晚出来后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
老宅很大,而那姑娘多少是有点路痴的。
只是这么一等,就等了挺久。
陆远词垂眸,眼见着表盘的指针已经转了四分之一,但女孩儿依旧没有要出来的动静。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盛晚?”
他刚刚才知道她的名字,叫起来还有些生疏。
“陆、陆大哥,抱歉。”女孩儿的声音隔着两层门板,在空旷的环境里却很清晰,声调里还带着一丝微微地颤:“我,我……”
陆远词听出来不对劲儿,皱眉问:“怎么了?”
“抱歉,我肚子有些不舒服。”盛晚深呼吸一口气,声音绷得紧紧的,强作镇定地问:“您家里有卫生巾吗?”
陆远词一愣。
盛晚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果没有的话不麻烦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您帮我把靳予叫来好吗?”
她偏偏忘记带手机过来了。
能听得出来,小姑娘虽然强忍着,但声音里还是慌张失措的快要哭了。
还有一丝丝藏不住的委屈。
也不意外,第一次来别人家里做客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况,是会很崩溃的。
陆远词沉默片刻,低声回了几个字:“有,稍等。”
声线清朗中带着一丝让人心安的沉稳。
随即他找到了樊姨,让她帮忙搞了卫生巾送到洗手间去。
为了让盛晚不尴尬,接下来直到她离开,陆远词都没有再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