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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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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拙地念完名字,她才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声音吹散在海风里,又被歌声掩盖没有人听到。

    只有她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喉咙,光滑的颈部皮肤下,是轻颤的声带。似乎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这具身体的嗓音带着缺水的沙质感,却依旧柔美得像是咬开的熟樱桃,唇齿间都是清甜味。

    甜是甜,也陌生到让她消化不良。

    她在旅游册子上看过这座岛屿的全貌,也曾在渡轮上远瞰过它一部分的轮廓。最熟悉是那张欧洲最高的活火山,藏在西西里的云后的照片。

    而此刻那座藏在照片里的火山,正在她前方壮观地爆炸喷发。

    她看了一会重新坐回去,发现导游口中无比美丽的埃特纳就那样吧。

    疲惫感让她的情绪异常空乏,惊慌跟难过都调动不起来几分,消化不良的烧胃感比火山喷发更牵扯她的注意力。

    她忍不住揉了揉肚子,低着的视线正好落到甲板上,一大块阴影从甲板上飞速掠过去。

    又是鸟?

    海上的鸟群跟着鱼群,遍布整个大海。

    就是这鸟的形状是不是太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折射出错误的倒影,感觉不像是鸟,更像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

    泊瑟芬再次抬起头,只看到红色的余晖溢满整个天空在无声燃烧,却不见一只海鸟。

    ……

    船在飞桨跟风力的催促下,距离岛越来越近。

    那个看似熟悉的岛屿细节也在她眼里勾勒开,没有熟悉密集的海岸城市房屋,也没有载着旅游人群的船只。

    西西里是旅游旺地,如果是在她熟悉的时间,熟悉的世界里,这片干净蔚蓝的海域,现代船只、渡轮到处穿梭游逛。

    而她却只看到黑暗的岛屿海岸线,毫无开发痕迹的起伏山峦线,还有一直在喷发,将夜色中的云雾烧成流金色的高耸火山口。

    能这么直接看到埃特纳的地方,是西西里的东岸……

    她见到天空从浓红转暗茄,夜色开始在海洋上空繁殖发酵出深邃的容器,盛着刚冒出来的滚白星块。

    冷却的海风带来海水里藻类、海绵等生物咸涩的气息,她的皮肤感受到潮湿的黏腻而发怵,说不出的难受。

    为了转移注意力,泊瑟芬轻跺了下脚保持清醒,开始思考自己穿越到哪个时代。

    她从来没有对外国史感兴趣过,如果要唠点唐宋元明清还能接上话。而古希腊史除了一些神话故事的大众神话名,就没有多少知识存货。

    例如阿波罗、丘比特、维纳斯宙斯爱马仕什么的。

    特里纳克里亚这个称呼很古老。

    幸好同团的老教授的历史扶贫讲座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讲这个古老的名字时,顺带讲了西西里名称的来源,包括存在了多长的时间。

    西西里这个名字存在了……三千来年?

    泊瑟芬扣扣索索想了好一会,不太确定推测出,她现在所在的时空至少是公元前……一千年以上吧。

    其实前多少并没有区别,反正都不是一张飞机票能回去的距离。

    这悲伤的事实让泊瑟芬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她伸手捂了额头一会,了然地轻吐出口气。

    发高烧了。

    这船的环境这么恶劣,不可能有像样的医治条件。

    更糟糕的是,她虽然不太了解古希腊的历史,但是对于西方中世纪的最主要的医疗方式,是放血这种奇葩的故事还是听过的。

    她不确定这里的医疗是不是类似模式,这种身体状态真放个血就只能赌命了。

    船在距离岛屿近处停了一次,桡手需要进食保持体力,才能完成旅程最后一段海路。

    身边的两个老妇人也再次去底舱搬运食物跟葡萄酒,酒瓮搬上来后,他们拿出一个小缸盏形器皿,将酒倒入里面。

    器皿边有人在打开放凉水的陶瓶,准备用水混酒。

    一直坐着的老祭祀起身拄着长棍走过去,他洗了手后,在兑水前盛上纯酒,动作熟稔地倒入海里。可能是因为疲惫,他祈祷的声音变小了。

    泊瑟芬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听清楚他念叨什么,就看到他将酒倒入海里。

    然后就像是开饭的前奏完毕,所有人都动弹起来,分面包分橄榄跟兑水的葡萄酒。

    泊瑟芬也分到晚餐,她有气无力地喝了两口酒,呼吸的温度滚烫起来。味觉也麻痹了不少,就尝到一股涩味。

    鼻子堵塞了,酒味闻不到。

    她轻捏了捏鼻尖,喷嚏打不出来的痛苦,真不是人能忍的。

    喝完了酒,她烧糊涂的大脑才反应回来,生病碰酒精类的东西会加重病情。她立刻将陶杯放下,剩下的面包这种难消化的食物,她更加不敢碰了。

    额头的温度烧到全身,她寻思着要不要试着跟那个老祭祀,或者正在搬运食物的老妇人求助。多讨一杯水也能缓解身体状态。

    想到水,就觉得舌头上的涩味干得跟火烧一样。她抿了抿开始发燥的唇,深呼吸几次,嗅到了恶臭味。

    这种味道,简直就是一年存量的臭袜子扔在密封储物罐里,某天突然撞翻了盖子,整个罐口倒扣到脸上的感觉。

    本来都烧糊涂了,泊瑟芬一下就被这种恶臭刺激到清醒起来。她连忙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不会是被海盐腌出味了吧,从水里捞起后没有洗漱条件竟然这么臭?

    嗅了一会,她眉头皱起来,衣服倒是有些咸润的味道,但是恶臭……是在空气里?

    她头昏脑胀看了一眼甲板,有人点起了火炬,噼啪的火光中,一股干燥的松脂香弥漫开,又很快淹没在空气的恶臭中。

    火炬插在船头跟桅杆上充当电灯泡,光亮中,老祭祀用手抓着面包在甲板上吃饭。他身侧站着个短发的老仆人,正在给他拿些橄榄,还有一些无花果干。

    有些嘴快的船员已经吃完饭,开始在工作。船尾处有人将垂在水底的石砣拖上来,另外几个船员在收拾船板上散开的标枪。

    岛屿近在眼前,夜色刚上涌。

    船员都迫切想要在补充体力后,立刻起航上岛,好完成这趟航行任务得到必要的雇佣酬劳。

    好像没有人闻到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恶臭。

    泊瑟芬皱了皱鼻子,忍不住伸手捂着口鼻,滚烫的呼吸在掌心里翻了下又逼回来,闷得厉害。怕自己被憋死,她只松开指缝,海风从手指中穿过,恶臭的气息依旧存在。

    她忍不住挪动了一下位置,却发现那位头发花白的老祭祀猛然抬头,目光警惕看过来。

    泊瑟芬只觉得这种目光跟针刺一样,身体的动作忍不住一顿,接着又看到那位面容略有阴鸷气息的老人继续吃饭,好像刚才的眼神只是火光阴影下的错觉。

    泊瑟芬沉默一下才移开视线,心里那种被这种荒诞至极的遭遇吓蒙的情绪,已经逐渐冷静下来。这位对她保护跟冷漠同存的黑脸老祭祀,有一种别扭的不对劲,这让她内心隐隐出现一丝戒备感。

    她减缓呼吸节奏,眼皮被渐高的温度包裹着,唇瓣已经起燥上火,每次呼吸都像是在气管上滚个刀片。灼烧的酸痛从沉重的气息中蔓延到四肢,又从身体里冒出寒意。

    当发烧的时候开始畏冷,就是温度上去了。

    泊瑟芬沉默忍耐这种痛苦,开始想念渡轮上放置的行李箱。里面除了u型黄鸭枕,还有便携式毛毯,巧克力。

    一冷,就想吃甜,包毛毯,顺带开个电暖气。

    船上松脂味的火炬,发出的木材燃火声异常悦耳。让她逐渐陷入美好的幻想里,恍惚觉得自己此刻的冷热交织更像是一种梦境。

    恶臭虽然还在,却在这种头重眼晕的状态下,逐渐被屏蔽。

    她发懵的视线定格在桅杆火炬上,那簇不断摇曳着丝滑柔嫩的火躯。黑色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被往上攫取氧气的火焰吞噬……

    黑色的液体?

    泊瑟芬慢三拍才抬起头,黑暗的桅杆中,那些液体散发着腐烂长蛆的恶臭连丝滑落。

    她顺着这条恶心的痕迹寻到风帆顶端的上桁处,一双巨大鸟爪冲入视线里,爪形大得超出她对任何鸟类的认知。

    爪尖闪着晃动的火光,在鸟腿上,是人形的上半身,青灰的皮肤像是耷拉的布袋,密密麻麻叠着褶皱。类似女性的胸部器官垂在皱皮里,巨大的脖颈满是暴突的青筋。

    它扭着裸头看着远方的岛屿,一动不动。

    泊瑟芬傻愣几秒,才看清楚黑暗中,一个……一只长着鸟翅,爪子的人形怪物趴在船帆上。它身上散发着尸腐的臭味,像是一团来自污秽骨坑里的肮脏黑影,所到之处都流淌过黏腻的毒液。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它快速回头。

    丑陋的脸是尖突的鸟喙形状,在阴暗中如同噩梦具现化出来的怪物。参差不齐的尖牙从裂开的嘴唇里挤出来,黑色的口水顺着尖牙往下流淌。

    它歪着头,浑浊的眼瞳阴毒地盯着她,翅膀缓缓张开,出现狰狞的攻击预兆。

    这毫无预备的恐怖画面,像是关灯转角遇到鬼,一下就让人头皮都炸了,恐惧像是过电一样让她颤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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