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京城入夏之后,燥热的空气涌入城都,但在远郊的荒山上,却正是植物催发,动物行动活跃的时候,恰好是采摘草药的好时机。
如一自从决定跟着扁舟子认真学习医术之后,便时常跟着他上山采药。原主本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大小姐,身子骨娇弱得很,可在她这样的折腾之下,身体竟也慢慢好起来。虽说过程有点痛苦,但结果是好的。
中医学习起来相当复杂,这是一代又一代人累积而成的智慧,光是中药这一块儿,就有的如一学的。例如分类,就有君臣佐使之分,例如药性,又有寒热温凉四气,辛甘酸苦咸无味之分,更别说采摘、炮制、入药了。
初初入门,会觉得浩如烟海,复杂烦垄,但幸好扁舟子是个不错的师父,如一悟性又很高,很快,便能探得趣味,沉溺其中了。
今儿一大早,扁舟子与渔生还没起床,如一就已经早早爬起来将屋里收着的草药拿到前院晒着了,最近几日阳光都很不错,非常适合晒草药。
边晒着,如一还会在心中默背一遍各种药物的药性以及相应的药方。
忙碌起来,对于周围事物的感知就会变弱,直到日头完全升起来,如一才注意到院门前还站着一个人。
付子归已看了她许久。
见她看过来,他朝她绽出一抹笑。
迎着晨光,如一有些怔愣。
自那晚后,他们好像就没再见过了。他忙于朝事,她忙于学习医术,医馆位置偏僻,他来一趟颇为费事,这几日,二人都是靠着书信联系。
可书信太慢,难解相思。
此刻见到他,才发觉,自己竟是有些想他的。
付子归推开院门走进来,站定在她三尺远的地方,温声道:“今日我休沐,便过来看看。”
如一定定地看着他,多日不见,他好像又变好看了,眼神温柔,唇角带笑,俨然一副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样,可是,如一不满,倾身上前圈住他的腰身:“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二人身体贴近,所有距离全部消融,付子归长松一口气,回抱她:“还以为那日只是我的一场梦。”
语气里的暗淡浓的快要化为实质,如一从他怀中抬起头,不解:“怎会?这几日我不都有给你回信吗?”
付子归不语,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委屈,如一先是懵,而后想起什么,瞬间醍醐灌顶。
虽说二人是书信来往,可实际上,应该说是付子归单方面的写信,如一本就是个理科生,语文那学的,古文那是尤其差。每回付子归都洋洋洒洒写满两三张纸送过来,文章引经据典,长短句错落有致,写得那叫一个优美。如一每回光读信就要花将近一个时辰,看半天才能看出来付子归写的是情书而不是墓志铭。
于是,当如一准备回信的时候,原本还有一肚子话好说,结果落笔时一瞥到付子归的信,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怎么写怎么觉得像小学生作文,到最后,只能凭着仅剩的古诗文记忆,今天写一句“红豆生南国”,明天写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隔几天词穷了就循环倒腾一次,循环多了怕他看着无聊,就改写“收到”,看着,可不就像是敷衍么。
思及此,如一心虚地不敢看付子归的眼睛,这要她怎么说,说她太文盲了不好意思写字吗,那好丢人的,还是在他面前,怎么也说不出口啊。
可付子归执拗得很,不依不挠地看着她非要一个回答。
如一没法,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说好的非礼勿视呢?”
付子归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皱眉不满道:“一一,不可以耍赖皮的。”
如一无奈,拉下他的手将他带进屋里:“好了,今日你难得休沐,就别说这些了,快进来歇歇吧。”
付子归跟着她进门,从院子里就能闻到的草药香一直蔓延到堂屋,整座房屋都被浸透在醇厚的香气中,一砖一瓦都添上了沉甸甸的气韵。
付子归只觉香气入心,沉郁顿解,他淡笑道:“真是个好地方。”
如一边给他倒茶边道:“是吧,每天和这些草药为伴,心境都变得开阔了。来,尝尝,这是春茶,今年刚摘的,可好喝了。”
付子归依言尝了一口,笑道:“果真是香醇入脾。”
如一撑着下巴看他喝茶,只觉得付子归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好看。以前看过的小说文里头对贵公子的那些描写一下就落了实处,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在她的注视下,付子归的动作越来越僵硬,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他机械性地一口一口啜着茶,直到——如一噗嗤一声笑出来:“子归,你又在紧张诶。”
付子归如释重负般的放下茶盏:“一一,莫要再看我了。”
如一不答应:“那可不行,哦,对了,你跟我来,我带你看样好东西。”
付子归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她走。
如一将他带到后院,后院的角落空地上放着一只笼子,笼子里——付子归走近——是一只鸽子。
鸽子似乎伤了脚,细细的脚脖子上被缠了一圈绷带。
“这是我昨日上山捡到的,它受伤了,我就将它带了回来,我们把它养着,以后做我们的专属信鸽怎么样?”
“专属。”付子归咂摸着这两个字,眼神柔得要滴出水来,“我只听闻鸿雁传家书,如今,你我是白鸽递相思。”
“是啊,怎么样,好不好?”如一兴致勃勃。
付子归笑看她:“当然好。”
“好什么好,你经过老头子我的同意了吗?”一道洪亮的嗓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暧昧。
扁舟子背着手,严肃地看着二人,脚边站着睡眼惺忪的渔生。
“师父。”
“姐姐,这个大哥哥是谁啊?”
如一还没来得及答话,付子归先向着扁舟子揖了一礼:“晚辈付子归,家父乃是付明厚,家父常与晚辈说起先生,子归久仰扁舟子先生大名。”
扁舟子的表情有些奇怪:“你是付明厚的儿子?”
“正是。”
扁舟子语气也是相当奇怪:“我听说,那老头好像已经当上左相了吧。”
“承蒙君上厚待付家。”
听着二人谈话,如一一惊:“原来你是丞相的儿子啊,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付子归眉眼弯弯:“你也没问过我的。”
“姐姐,姐姐。”一直没说话的渔生突然拽了拽如一的衣角,“这个哥哥是姐姐的情郎吗?”
付子归但笑不语,如一逗他:“小小年纪,你还知道情郎是什么啊?”
“我不小了,我娘都告诉过我的!”
“去,黄毛小子,大人说话插什么嘴!”扁舟子赶他,“《伤寒杂病论》可都通读完了?”
渔生的气焰蔫下去:“没有……”
“那好不快去!”又对着付子归和如一,“你们两个都进来吧,站在院子里待客是个什么道理。”
一行人行至前厅堂屋时,惠娘正端着师徒三人的早饭推门进来。一见付子归,惠娘顿时愣了一下,迟疑道:“你是?”
付子归仍是翩翩有礼:“在下付子归。”
“付,姓付……”惠娘茫然的眼神突然清明,“莫非你是姜玉茹的儿子?”
付子归的眼中露出诧异:“正是家母,夫人可是认识家母?”
惠娘的眼神带上玩味,似有若无地瞟向某个方向:“认识你娘亲的可不是我。”
付子归还欲再问,却被惠娘打断:“好了,都是些不值得再提的陈年旧事,我不知今日你来,早饭怕是不够,你且坐着,我再去烙两个饼。”
“夫人不必忙碌,晚辈不饿。”
惠娘笑道:“没事儿,一会儿的功夫,再说了,姜家小姐的孩子,我要是让你饿着了,某些人该要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