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阮溪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无论是下定决心学习阴阳之术，还是处理校园里莫名的人际关系，阮溪都鲜少求助他人。其中缘由，除却自尊心作祟，多多少少也是对周围的人缺乏信任感。
而现在，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她却不得不靠着夏雯，一路走到了宾馆。阮溪对夏雯更是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夏雯时不时流露初孩子气的一面，让她放下了防备，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另一方面，夏雯却拥有比她更完善的阴阳术学习经历，实力也是十分卓越的存在，她在夏雯面前偶尔也会有一点小小的压力。
完全依靠夏雯，让她有些不自在。夏雯却对此毫无察觉，牵引着阮溪摸黑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宾馆，拿阮溪的身份证开了间房，暂且住下。
宾馆环境一般，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尘霉味。夏雯让阮溪坐在床边，自己站着，一只手抬着阮溪的下巴，一只手撑开阮溪的眼皮，垂着头仔细检查着阮溪的眼睛。
一开始失去视觉后的惊慌失措早已消散，阮溪现在反而很镇定，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在其中。
良久，阮溪才听见夏雯说：“我感觉这个应该不严重，等会儿我们回家让大师父来看看。”
阮溪头一次听到夏雯有拿不准的时候。
夏雯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别着急，大师父包治百病，你好好歇着就行。”
阮溪点了点头。
此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裴珩。
夏雯手快，直接按了“免提键”。
裴珩：“你们今天晚上有什么发现吗？”
阮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雯抢答道：“罪魁祸首已经抓到了，不过还没有进行审问。”
显然，裴珩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会是夏雯。须臾的沉默后，他问道：“阮溪还好吗？”
阮溪心头一怔，不知道裴珩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夏雯：“她受工伤，暂时看不见了。”
“工伤？你们现在在哪里？”裴珩的语气陡然急切了起来。
夏雯摸摸下巴，说：“你来也没有用，更何况，你是大明星，随意走动被狗仔拍到的话，李星桐会骂死我们的。”
阮溪出事之初，夏雯没有选择求助于李星桐和裴珩，本身也有这一层考虑在。其次，被厉鬼所伤，裴珩这些普通人本身也帮不了多大的忙。
裴珩意识到这一点后，想要说的话都堵在胸口，暗暗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一直受人恩惠还拖累别人废物。今夜拍戏时的挫败感又涌上心头，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夏雯的话。让阮溪好好养伤？听起来未免太例行公事。
最终，他还是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让人来接你们。”
夏雯也没客气，麻溜地报出宾馆的位置。
电话挂后，阮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即使她看不见，也能料想到夏雯的表情。夏雯简直是时刻不忘记揶揄裴珩的使命。
大约一小时后，阮溪电话又响了，来电显示：李星桐。
夏雯笑得合不上嘴，说：“竟然是让李星桐来。太牛逼了。”
……
两人一出宾馆就看见李星桐标志性的旧丰田车。黑夜中，驾驶座窗口半开着，一点火光在黑夜中闪闪烁烁，是李星桐在抽烟。
夏雯牵引着阮溪坐到了后排。李星桐转过头，仔细瞧了瞧阮溪的脸，发现眼睛果然是紧紧闭着的。他原本颇有些不满二人在片场闹出的动静，现在一看，干这行超乎他意料地危险，牢骚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引擎的轰鸣声提醒阮溪车已经上路了。
即使是在车上，夏雯也一直握着阮溪的手。夏雯的手很凉，只有手掌心温度略高，夹带着点点濡湿的汗意。
一路上，为了打发无聊，也为了陈述工作情况，夏雯把在片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星桐。李星桐沉默地握着方向盘，不置一词。直到夏雯说阮溪的眼睛没什么大碍的时候，李星桐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像是想起了什么，李星桐问：“你明天还要上课对吧？学校那边没问题吗？”
这也是阮溪担心的地方。按夏雯的说法，痊愈前前后后也要半个月，她没有正当的请假理由。
夏雯的手拢了拢，笑嘻嘻道：“啊呀，老李你要给我们小软糖弄点病假条吗？”
阮溪先是被“小软糖”这种称呼微微惊到，随后又听见李星桐回答：“……行吧。”
她算是体会到了社会人的好处。
夏雯代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说：“麻烦你大半夜开车送我们回去了。对了，你还没去过我家吧，我家在静海路……”
就这样，李星桐沉默地开车，夏雯没话找话，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阮溪默默听着，竟有一阵久违的安宁。
……
当晚，阮溪住在夏雯家里。夏雯一回到家头件事就是审问片场的恶鬼。
别看恶鬼在片场里十分凶悍，在夏雯老巢里，半点风浪都掀不起，妖异嚣张的蓝雾的顿时变得像即将熄灭的火堆上的残烟，一蹶不振，奄奄一息。
夏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冷声问：“说吧，你为什么要害裴珩？”
虽然她们之前早有猜测，但还是要走流程亲口问一问才行。
鬼魂缄口不言，兀自在空中飘荡着。
夏雯审问前已经设好了结界，鬼魂只能在结界内飘荡，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见鬼魂一言不发，夏雯哼了一声，挥了挥右手，打了个响指，鬼魂便从蓝烟形态变成了人形。
夏雯本想着，变成人形方便她上十大酷刑，到时候不怕对方不如实招来。然而，当她看见那厉鬼的人形时，两眼一瞪，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怎么是个女的……”
不对啊，她和阮溪猜测这人本该是影视城原本的老板，一个姓刘的中年男子，而不是眼前这个二十来岁长相清纯的女人……
阮溪虽然看不见，却听见了夏雯的话，她眉头紧锁，重复喃喃道：“那鬼是个女的？”
夏雯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女鬼。这女鬼本该是戾气极重的厉鬼，如今元气大伤，连人形也憔悴不堪，不过再憔悴不堪也是眉目清秀那一卦的，怎么都和凶神恶煞扯不上关系。
夏雯的啧啧称奇，悠悠道：“没想到长得跟朵小白花似的，心思这么恶毒。裴珩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要这么害他？”
那女鬼淡淡道：“要杀要剐你随便吧。”言下之意就是怎么都不肯说了。
夏雯往沙发上靠了靠，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摆出一副“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辙了吗”的姿态，然后捏了个法诀，原本半透明的女鬼登时变成了同真人无异的状态，就像夏语秋一样。
女鬼显然没见过这阵仗，本来是漂浮在空中对阳间事物毫无触感的她，现在切切实实能感觉自己踩在地上，以及空气微妙的流动。
她先是略微惊奇地活动了一下四肢，但当她意识到这是夏雯施的法术后，眼中又闪过警觉。
“鬼的形态是没有痛感的，不过现在嘛……”夏雯嘿嘿一笑，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黄符，用两指钳住，再往女鬼方向吹了一口气，黄符神奇地飘向女鬼，如泥牛入海一般融入了女鬼的身躯。
不消片刻，女鬼便觉得浑身发痒难忍，她轻挠皮肤想要缓解痒意，却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弄得自己皮开肉绽，白皙皮肤上多了几道血痕。女鬼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嘴里挤出来的话却是：“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束手就擒吗……”
夏雯嘻嘻一笑，说：“什么叫束手就擒？说得好像你还没被我抓住似的。丑话说在前头，我这符咒可不是一般的符咒。你现在每往自己脸上抓一道疤，往后投胎就多一条胎记。我看你现在长得还不错，下辈子嘛，可就不一定了……”
哪有女子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呢？女鬼虽然面上依然顽强不屈，心理防线却又松了几分。
夏雯森森道：“就算你皮肤都抓烂了，我也可以让你恢复如初，然后重新体验这生不如死的过程……”当然，这句话暗含着，如果女鬼从实招来，夏雯可以保女鬼容貌如昔。
阮溪在一旁听着夏雯的威逼利诱，强忍着没笑出声。比起瞎掰的能力，她甘拜下风。
然而，女鬼对这行的经验显然不如阮溪，夏雯一席话听下来，她本就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一刻钟后，女鬼终于咬牙切齿地坦白了。
“……裴珩这种人不配做演员。”她声音颤抖着，强忍着痒意，一字一句道，“他对电影根本没有敬畏之心。”
阮溪微微一怔，幸好她闭着眼，不然必定会泄露心中的惊愕。
“黎少丰导演三十出头就提名金熊最佳导演奖，每一部作品都力求完美，从不屈从于市场；杜维宇，最年轻的金熊影帝，演技一流不落俗套，永远对角色有自己的理解……就是这样认真的人给裴珩这种废物铺路，何其不公！哈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女鬼的眼角竟然沁出了一点泪珠。
一直沉默的阮溪打断女鬼自暴自弃的狂笑声，启唇问道：“裴珩是废物，你又是什么？”
女鬼的笑声戛然而止，怨毒地看向阮溪，显然是问到点子上了。
可惜阮溪接收不到这份目光，也就无所谓怨毒不怨毒了。
夏雯冷哼一声，说：“我看她八成是个不得志的十八线小演员。不然怎么死了还要徘徊在影视城呢。什么黎少丰，杜维宇的都是借口。看资源咖不爽而已。”
单单看资源咖不爽当然不会让对方非死不可，但是女鬼是厉鬼，在怨气的催化下，小小的一点恨意，就会进化为滔天执念，想要致裴珩于死地也就不足为奇了。
原本情感上占据上风的女鬼登时如哑火的枪炮，最后的一点骄傲也溃不成军。
“看来我还真说对了。咱们之前猜这鬼是什么失意老板，还真是太抬高她了……”夏雯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最扎心的话。
女鬼陡然发出森冷的笑声，像指甲盖擦过黑板那样凄厉且刺耳。发泄似的狂笑过后，是一片冷寂。她眼角挂着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做鬼是不会疼的，更别说是流泪了。
明明此刻是被强迫化为人形受着折磨，她却终于有了一丝解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