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兴平镇十一
少年话甫落,众人俱是心头大震,唯有秦药儿震惊的同时又露出几分赞许——没错,就是这样!
慕容欢对上少女望过来,晶晶亮的眸光,蹙眉,只觉无奈极了。
八宝也在皱眉,心里想怎的公子今儿个搞这么多花样?!
而那被少年称作“凶手”的孙府中人瞪大了眼,带着哭腔惶恐道:“不……不是我。”
孙老夫人虽震怒,但心底也尚有犹疑,开口问:“容公子确定吗?这秋菊在孙家已有十几个年头,无缘无故她怎会害自个儿的主子?”
孙家小姐也附和道:“容公子想必弄错了,秋菊当晚是和我待在永福寺,半步也没离开。”
从秦药儿的视线看过去,能清晰瞥见少年在听到孙小姐的话后,微扬的唇角。
正疑惑,慕容欢又轻声说:“诸位莫急,不妨先听我说个故事。”
孙老夫人颔首,目光紧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其余等人的目光也纷纷锁在他身上。
慕容欢浑不在意,静默片刻方才开口:“初到这兴平镇,听到孙老爷意外身亡一事,我当时就想,孙老爷委实运气不太好。似乎就是这般赶巧,孙老爷恰好提前回府,恰好无意中踩到把玩的核桃,又恰好撞上桌角,最终导致意外而亡。”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的确可能就是一桩桩巧合引发的意外,但同时,我又想,说不得也可能是伪装成意外的谋杀。”顿了顿,慕容欢才又道,“所以第二日我来到孙府,找上孙老夫人想开棺看一眼。”
说到这,他唇角微勾,“孙老爷的鞋底有一道划痕,似乎能与踩到核桃的说法完全对上,于是我又去了一趟书房。”
“你们猜,我在书房发现了什么?”少年环视众人,却不等他们作答,轻笑道,“书房里除却残留的暗红血迹,竟是什么痕迹都没有,这是不是有趣的很?”
众人面面相觑,登时听明白少年话里的意思,心头皆冒出同样的想法——不,一点也不有趣。
慕容欢此刻说出的部分秦药儿尚知晓,遂并未像旁人那般露出惊讶的表情,直到少年开始重现案发当晚发生的事——
“既然证实了书房里至少有第二人的存在,那么孙老爷还会是意外么?”慕容欢说着又看一眼秋菊,秋菊瑟缩一下,低着头没有吭声。
“初七那晚,孙老爷本该亥正才回府,可他偏偏提前了。孙老爷习惯先去书房,然后他就发现了偷溜进书房的丫鬟,秋菊。”
“不!”秋菊猛地出声打断,“我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慕容欢反问,忽而轻笑一声,“是没有偷溜进书房,还是没有杀人?”
少年的口吻并不咄咄逼人,温和得宛如在说“今儿个天气不错”,可不知为何,众人皆是心头一紧,忍不住怔怔地看着秋菊。
孙小姐当先回过神,辩解道:“容公子怕是忘了,那晚秋菊可是与我一起在永福寺,如此,她又怎会出现在爹的书房?!”
“没错,根据孙小姐的口供,你和丫鬟整晚都待在禅房,直到管家遣小厮来禀孙老爷的死讯。”慕容欢复述着陡然话锋一转,“可是孙小姐,当晚并无其他人能证明此事,所以我就想,倘若你说谎呢?”
闻言,本是坐在椅上的孙小姐猛地起身,激动道:“胡说!我为何要说谎?我根本没有理由!”停了一下,她又冷笑着出声,“容公子,你接下来莫不是要说,是我支使秋菊回府去杀我父亲?!”
面对孙家小姐的质问,慕容欢并不急于解释,反而重复道:“是啊,孙小姐为何要说谎呢?”
“不瞒孙小姐,我确实怀疑过,是不是你杀害孙老爷,所以我特意去了一趟永福寺。”
“你、你去永福寺做什么?”孙小姐紧张地看向慕容欢,不自觉揪紧手中的绣帕。
“自然是查孙小姐是否偷偷离开过。”慕容欢微笑,紧接着却是叹口气,“不过事实却证明,不仅孙府的马车没有离开,甚至那段时辰没有任何一辆马车从西街经过,所以除非孙小姐走回去,那么便真是一直待在永福寺。”
“而从时辰上来说,孙小姐也不可能走回孙府。”
听到少年的结论,孙小姐长舒口气,刚准备落座,却又听少年笑着说:“虽然这条路断了,但我又发现件更有趣的事——永福寺的后山居然有一间没有住人,却很是干净的竹屋。”
孙老夫人蹙眉,不解地问:“容公子,这与我儿被害有何关系?”
“关系?”慕容欢唇角轻勾一下,方才道,“关系可大了,这就能解释孙小姐说谎的缘由。”
书房里众人皆是一怔,就连秦药儿也露出错愕惊讶的神情,这件事……她没听少年提过……
孙小姐的脸色有些苍白,怒斥一句:“胡说八道!”
“孙小姐,对不住了。”慕容欢看过去,突然歉意地说,紧接着他又毫不迟疑道,“倘若孙小姐在说谎,那么就必定有一个不得不说谎的缘由,譬如,初七那晚孙小姐并非在永福寺,而是在那间竹屋。”
少年说得隐晦,可孙老夫人是何许人,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当下指着孙小姐怒喝:“湘儿你!”似乎想到什么,又蓦地顿住。
孙小姐承受着孙老夫人的怒火,仍坚持道:“胡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竹屋……”
“孙小姐,那位张家书生倒是个重情的,我不过炸他说官府已查明,是孙小姐因不满婚事从而杀害了孙老爷,再与丫鬟串通作伪证。”慕容欢又勾唇笑一下,“他便什么都承认了,孙小姐要见他一见吗?”
砰地,是孙家小姐跌进圈椅里的声音。
秦药儿望过去,杏眸里透出同情,她委实没料到,那间明摆着就是用作幽会的竹屋,其主角竟会是孙小姐同张书生。
虽然觉得少年这般道出太过残忍,但若不先揭穿孙小姐的谎言,那么秋菊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即便严格来说,互相作证算不得完美。
“当然一开始我认为可疑的人并不包括孙小姐的丫鬟,只是随着调查孙小姐,我发现了一件接一件的怪事。”慕容欢接着道,“在那段时辰的确没有任何马车经过,可却有一辆给宝月楼送酒的板车,且,这辆车不仅经过西街晚了时辰,甚至到宝月楼又比平日花了更多的时辰。”
“我就想,难道孙小姐会是坐这辆车么?”慕容欢又叹口气,“但调查的结果,孙小姐根本不认识那位送酒的伙计。”
说到这,少年顿住,听着众人起伏不定的呼吸声,轻笑道:“不过巧的是,秦姑娘隔日告诉我,她在后门撞见了孙小姐的丫鬟和一个陌生男子。我才意识到一直以来都将视线放在孙小姐身上,只以为是丫鬟替孙小姐作伪证,但若是反过来,似乎也说得通。”
“进而我又想,孙小姐没道理平白为丫鬟说谎,势必有一个让孙小姐非得说谎不可的理由,于是便有了关于竹屋的猜测。”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丫鬟利用孙小姐去竹屋的时辰,藏身于送酒的板车内,从永福寺回到孙府,再偷溜进孙老爷的书房。”慕容欢微笑着作下结论。
孙老夫人蹙眉,不解问道:“可是容公子,她又是如何进的孙府?且我儿外出必定锁上书房的门,她能有什么法子?”
慕容欢听罢,笑一声,惬意道:“能不惊动任何人偷潜回孙府,是因为府里有一个隐蔽的狗洞,至于能偷溜进书房,自然是因为她还有帮凶啊。”
书房里又是一阵哗然。
“莫要忘了,还有那个送酒的伙计,福顺。八宝查到此人的爹以前是锁匠,想必莫说书房大门的锁,便是孙老爷藏重要物事的铜锁,亦能打开。”
“而这又恰好能解释她趁着孙老爷外出,溜进书房的目的——财!”慕容欢便慢悠悠踱步便续道,“既然是想偷银子,谋杀便说不通,可孙老爷又确实遇害。甚至,孙老爷的致命伤也的确是撞击桌角所致,我想不会有谁杀人会特意挑这样的方式。”
“这般想,就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孙老爷或许真是意外身亡,不过这场意外不是由孙老爷本人酿成,而是书房里出了什么事,继而导致意外的发生。”
少年又看一眼秋菊,继续说:“秋菊姑娘,其实昨日那人拿着银子去还赌债,被八宝逮个正着,现今就绑在外头。而那些银子只要稍加调查,不难查出来自孙府。”
秋菊听到这里已是脸色苍白如纸,哆嗦着嘴唇,只不停地喃喃自语:“我们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
“那晚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慕容欢轻声地问。
“顺哥欠了赌坊一大笔赌债,如果再不还钱他们就要砍了顺哥的手,可那么大一笔银子,我们根本拿不出。所以、所以打算趁老爷初七外出,溜进书房偷银子,可是、可是……”秋菊突然流下泪来,哭道,“老爷提前回来发现了我们,老爷要告官,我跪下来求老爷,顺哥拦在老爷面前。拉扯时不知怎么,老爷就撞向了桌角。”
“我们没想过杀人……可老爷就这样死了……我和顺哥很害怕,抱着几锭银子逃出了孙府。”
秦药儿望向说着说着就跌坐在地的秋菊,只叹事情的发展委实令人咋舌,她是万万想不到,不过隐隐又觉哪里不太对劲。
慕容欢看少女那双黑玉似的杏眸停留在自己身上,里头满是困惑,禁不住唇角微扬——倒真是个敏锐的。
“你们离开孙府,立刻又赶去宝月楼送酒,是吗?”
秋菊木然地点头,嗓音嘶哑,“我们担心如果一走了之反而落实了罪名,所以只能按原计划先去送酒,再回永福寺。”
“若是如此,就有一件奇怪的事。”慕容欢唇角的弧度愈发深,重复道,“相当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