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翰林院位于宫中东南角,翰林学士承旨为翰林院众学士之首,目前由时复履职。时复为前朝宰相穆渊的门生,而穆渊正是当朝太后的父亲,虽已过世多年,但他在朝中的影响仍旧不减当年。
兰亭亭听着引她入宫的公公详细的介绍翰林院的背景由来,心思却在别的地方。
她忍不住在公公换气的档口问道,“敢问公公,待诏一职,可是直属于时大人手下?”
公公摸了摸眉毛,“这可不好说,待诏只是官职,至于在各部如何分配,还是要等时大人来最终敲定。”
说着,便到了翰林院的匾额之下。门口站着两个小厮笑脸相迎,兰亭亭却有点笑不出来,因为他们刚一到,这二人之间的大门里,便走出来一个人。
“没想到昨日云心宫前一别,今日就又见面了。”成云开轻笑着走道兰亭亭的身前,“想来我与阿兰大人还真是有缘。”
一旁的公公掐起兰花指捂嘴笑道,“难得能见成大人出来迎接新来的学士,原是之前便打过交道,亏得阿兰大人这一路如此担心,现在可算是能放下心了吧?”
兰亭亭内心苦笑,最担心的就是碰上他好嘛!
成云开同那公公寒暄了几句,便将兰亭亭引入了翰林院中,直到走入主殿前,院子里都冷清的很,地上铺满了落叶,只有中间的大路上没被红叶覆盖。
而主殿中却与外面截然相反,热闹非凡。
屋中争吵声喧天,各大学士在殿中来回走动,一会看看这人撰的文稿,一会读读那人递来的消息。一个个都和陀螺一样,转个不休。兰亭亭在太医院最为繁忙之时,也从未见过这等场景。
成云开见她有些微愣,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兰亭亭在这吵闹纷杂的环境下,终于艰难的在这群人中分别出了时复的身影。前一晚太后寿宴中代表翰林院献上贺礼的,便是这位时大人。
此刻,他的身边正跟着两个手持信件的侍从,自打兰亭亭来时他们边想将这信件递到时复的手中,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们还没有等到空隙。
兰亭亭额角冒出冷汗,这一官半职竟然如此难升,换了个部门,竟然要忙碌至此?她顿时更加怀念太医院的清闲日子,连出差时的奔波都被映衬的那么轻松自在。
她正呆立在门口怀念过去,忽然手中被人塞入了一封信稿,兰亭亭连忙抬头,便见时复一边看着另一封密信,一边道,“别愣着,去把这信上所提的位置都在地图上标出来。”
见兰亭亭没有反应,时复这才不悦的移开了眼,看到兰亭亭惊讶道,“怎么会有女人?”
成云开上千一步接过兰亭亭手中的信道,“这位是昨个从太医院调来的女医阿兰。”
时复看了下挂在柱子上的日历,一排脑门道,“阿兰女官对吧?先随云开去标记地图。”说罢,才想起来介绍道,“我是时复,他是成云开。”
见兰亭亭点了点头,他又拿着方才看着的信纸到屋中找下个人讲话了。
“感觉如何,”成云开引她到殿中最右侧的石墙前,一边拿起桌上的小旗子标记位置,一边笑道,“与太医院的悠闲相比,翰林院可不是能蒙混过关的地方。想来阿兰女官也还是有些真本事傍身吧?”
兰亭亭没听他说话,单是读着这信中提到的县城,皆在西北侧边界,紧邻陈国,“滦西……”
她想到了那个落款貌似是个“春”字的小男孩,这些地方近日来被陈国人频繁骚扰,难道书中的战事要提前了?
成云开见她半天没有回应,侧头一看,便见她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探过身道,“不过是常态化的边境骚扰罢了。离两国开战还很遥远。”
“如此笃定?”兰亭亭质疑道。
成云开挑眉,从一旁的桌上拿起另一封信,甩了甩道,“陈国派使臣来京,不日将入宫觐见。难道你以为,翰林院平日里也会忙成这样?”
兰亭亭松了口气,方才他们二人交谈时,殿中的争吵喧哗声都不绝于耳,真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天天上班,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心力衰竭了,成云开的头痛病怕不是因这而起。
时复吩咐完大殿中的学士们,又走路带风的来到了地图前,看着成云开的标记,有对照着手中的笔记看了许久,指了指当中两个点对兰亭亭道,“将这两个镇子近半年来的奏折都翻阅出来,明天一早随我去面圣。”
兰亭亭震惊,且不说新官上任第二日便要同大领导汇报材料,单是这两个镇子半年来的奏折,都足够她翻找一晚上的了。
没有什么比换岗第一天就加班更男默女泪的了。
兰亭亭愁苦的点了点头,正准备收拾心情开始干活,便听时复折返回来对成云开道,“她先跟着你。”想了想又补充道,“别又把人给我用跑了!”
她天真了,比加班更可怕的是,顶头上司是你的死对头。
她看着成云开难得露齿的笑容,觉得背后一阵发麻。
“放心,”成云开意味深长地看着兰亭亭道,“阿兰大人可不是一般人。”
说罢,时复又转身离开,成云开将手中的信纸递到她手上,也随时复出了殿去。
兰亭亭看着手中的信纸,当中写着陈国来使的信息。此行共有三位大人,为首的是使臣司南陈,随行的为御前侍卫冯苍,使节钟江。已于十日前从陈国边境出发,预计三日后抵京。
成云开午时出了宫,回府牵了匹马去了熙王府。
“陈国使臣来京,太后什么意思?”熙王喝着茶,轻抚着三齿噬髓草的枝叶。
成云开回道,“暂未明说,明日时复将会觐见太后,估计回来便能有下一步动静。”
说罢,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惨叫声,成云开向外望去,从侧屋中拖出来个人,已被打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熙王却仿佛没有听到。
成云开又道,“沈泉还未回来?竟让王爷无人可用。下官手下还有几个办事利落的人手,可随时听王爷调遣。”
“回来了。”熙王笑道,“也在那屋中,你去看看吧。看看死了没。”
沈泉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也未找全秦苒处的账本。临近陈国使臣来京,为首的司南陈是陈国四皇子一脉,四皇子与太子素来不和,有争位之意,若是太后在他的暗示下发觉了什么,那熙王将会面临叛国之罪。哪怕之前他只用沈泉来处理此事,可眼见使臣到来之际将至,他也不得不另寻他法。
而沈泉之所以找不到那关键的账本,自然也少不了成云开的阻塞。
他在隐秘的牢房里见到了半死不活的沈泉,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耳畔都是上一世他对他说的话,他曾经那么信任他,却被他一击毙命,如今,他们换了位置。
成云开听着耳畔沈泉痛苦的呻吟声,却丝毫感受不到痛快。他将手中的刀拔了出来,血溅了他一身,染黑了他墨绿色的朝服。
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成云开扭过了身,后颈随着血滴的声音一阵阵抽痛,他回想起了当年第一次与沈泉相遇的场景。他们来自同一个县城,一路上他照拂着他,最初来到熙王府时,他们都曾犯过错,他不止一次为他顶罪、替他受罚。
但人都会变,权力、欲望会使人看不清自己,忘记自己。成云开亲手葬送了他,也葬送了曾经的自己。
兰亭亭在书房坐了一下午,天黑了下去,她又点燃了灯油,就着昏暗的灯光,继续翻阅着奏折。两个月来,经历了复杂刁钻的各类药草、病症记载,她已经能相当熟练的读懂繁体字了。如今说一目十行夸张了些,却也能够几秒钟提取出一本奏折的关键信息。
她揉了揉腰,抻了抻背。在书房打杂的小厮举着一柄更亮的灯放到了她的桌上。
兰亭亭抬头瞅了瞅,这小厮面容清秀白净,宛如一个女孩子,她笑道,“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我今晚不会走了。”
那小厮懂事的站在一旁道,“大人有事可随时吩咐,小的也不走。”
“可巧了!”成云开忽然走了进来,“连云正是我派给你的小厮,没想到你们倒在这儿先见到了。”
兰亭亭见成云开半天不见还换了身衣服,又是一套华贵的常服,暗自腹诽了他的骄奢淫逸,颇为惊讶道,“我还能有专门的小厮?”
成云开一脸的嫌弃,“好歹你现在也是从五品的官职,到了地方也能压县令一头,有个把小厮不足为奇。你看现在这院中甚是冷清,便是因为其他待诏、学士皆在宫外有自己的居所。而你来的太突然,宫外暂时还没有能安排的地方,所以只得先在翰林院住下。由连云负债你的起居。”
兰亭亭大惊,“起居?”
“大人不必担心,”连云柔声道,“小的十二岁便已净了身,在宫中履职多年,规矩都熟得很。”
兰亭亭扬眉看着成云开,见他没什么反应,转念一想,既然是白送的人,那不用白不用,便也从谏如流的吩咐他去打扫自己的房间。
她正欲继续翻阅奏折,却见成云开也坐了下来,竟还从一旁的桌上倒了杯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道,“外面天色已晚,成大人该回府了吧?”
“不急,”成云开品了口茶道,“阿兰大人如此繁忙,我哪儿有回家睡觉的道理,自然是要陪你到天明的。”
兰亭亭看着完全没打算翻动身旁一摞奏折的成云开,内心一阵狂骂,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比顶头上司是死对头更惨的,是加班的时候,这厮还打着同甘共苦的名号来当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