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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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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桌上, 舒茗问梁径这个周末是不是要回浔州看望丁雪和梁坤。

    梁径点头,手上盛好的一碗汤摆时舒面前, 一边说:“我爸最近迷上钓鱼, 还让我给他带几个鱼竿回去。”

    舒茗想起什么,指了指储物间:“前几年有朋友送过我一副,说什么碳纤维, 手感很不错。我不玩这个,你待会看看, 好用就给你爸带去。”

    “好。”

    吃完饭, 梁径回公司处理剩下一些事, 时舒被他拉着下楼。

    “待会做什么?”

    电梯里,梁径摸了摸时舒脸颊,语气带笑。

    从他办公室出来, 他就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憋闷模样。

    饭桌上也不说话,耳朵红红的,舒茗问他,只说饿了。明明之前吃得蛮多的。

    时舒拍开他的手, 无名指上的戒指戴得有些歪。

    是帮梁径口完洗手的时候弄的。

    梁径就握住他的手,把戒指一点点转正, 然后低头亲了亲时舒无名指。

    再抬头,脸上全是笑意, 他看着时舒,语气斟酌:“其实我记不大清了。就是感觉有那么一件事。”

    没等他说完, 时舒气得笑出声。

    他觉得梁径这几年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不知道他跟底下员工是不是也这么说话。油腔滑调、张口即来。面不改色的。

    “闭嘴吧。”

    好不容易压下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时舒扭头, 也不看他, 只是在梁径凑过来亲他嘴唇的时候, 还是张嘴让他亲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梁径哄他:“老婆,陪我加会班。”

    也不是不行。

    正好他手上还有项目书要看。

    再次回到那间办公室,时舒选了个距离梁径最远的沙发角。

    梁径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门关着。再远能远哪里去。总能抓到的。

    就是老婆这副聪明又单纯的样子,让他后悔说要来加班了。

    他高中的时候,做事严谨,一心一意,写完一张卷子还会从头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眼下,快三十的年纪,注意力反倒难以集中,一封邮件从点开到大致看完,中间视线越过电脑,看了时舒不知道几次。

    时舒不知道,专心做着手上的事。

    他是当家才知柴米油盐。

    下午和蔺嘉他们开会,效率还是很高的,已经给需要踢出的项目写了份大概的说明。手头项目书看完,还要再润色补充下那份说明——这一时半会的注意力集中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径是陪他来加班的。

    只是他高中的时候三心二意,写卷子总喜欢跳步骤、和梁径同桌就经常走神看他,这会,却拧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翻阅项目书,生怕漏掉什么关键细节。

    办公室十分安静。

    窗外,江州的第二场雪已经停了。

    只是雪积得深。

    来的路上,能看到路边随便堆起的雪人。十分粗糙。没眼睛没鼻子。

    时舒就想起他们高中时候,每逢江州大雪就在操场上堆雪人的情景。那时堆的雪人,五花八门,有眼睛有鼻子,甚至还有手。

    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也只有这样,当时间久到一定程度,才会凸显过往那些精心沉浸的时刻到底有多珍贵。

    闻京打来电话的时候,梁径已经处理完所有的邮件。

    下个月安溪机场工程正式收尾,下面的意思是赶着年前把新闻播出来,这样也好为之后的广告招商做准备。

    接起电话的时候,梁径刚打开分公司副总发来的关于广告位预期款数的文件。

    “原曦姥爷去世了。”

    电话那头,闻京语气急促。

    梁径抬眼,朝不远处埋头翻文件的时舒看去。

    “就下午。午觉没醒。”

    “隔壁陈若爷爷发现的。说走得很安详,中午还约着喝了点酒。”

    “原曦那边已经上飞机了。早上到。”

    电话里,闻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你们也回来,一起送送吧。”

    梁径垂眸:“好。”

    这些年,安溪老人走得很多。

    方安虞姥爷就是今年夏天走的。

    小老头性格顽固,得罪了不少人,但走的时候,也有不少乡里来送。他一直希望方安虞能把棋学下来,可到底没如愿。听说临走攥着方安虞的手掉眼泪,神智不清楚,一个劲问方安虞到底哪里学不会,和姥爷说,姥爷好好跟你讲。又说起方安虞从小的死对头,安慰方安虞,好好和人家学习。

    一辈子严厉、甚至是有些刻薄的老人家,终了才对小辈显出几分温情。

    方安虞哭得不行。

    那会,梁家老宅也发生了大事。等梁径处理完,和时舒一起到灵堂的时候,方安虞分着锡箔纸,还在抹眼泪。

    后来,疗养院里调理身体的梁老爷子知道,叹息了许久。

    以前,梁坤没辞职那会,老爷子在安溪过清闲日子,晚年乐乐呵呵的。他就总和方安虞姥爷一起下棋。现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老一辈心里,除了悲伤,其余的,都是对自己命数的感慨。

    “我也不知道还剩几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别告诉我了。”

    老宅祠堂拆了后,老爷子知晓前因后果,面色如常,坐了片刻,也只说了这句。

    梁径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

    但这件事如果不从根底上挖断,让那些蛀虫失去最后的倚仗,长此以往,还是没完没了。

    夜已经很深了。

    梁径翻开后面两天的行程安排,给庄叔发了全部顺延的信息,然后起身朝时舒走去。

    时舒低着头,比照着手上和手机上的两份文件。

    他很专注,梁径坐到身边也没察觉。

    头顶明亮的光线落在他白皙秀致的鼻尖,眼睫安安静静,垂眸的时候,覆下小片精致影子。

    梁径靠近,嗅了嗅他耳侧。

    气息微灼,时舒好笑,歪头躲开。

    梁径追上去,亲他温热的脸颊。

    时舒举起文件挡他:“烦不烦。”

    梁径就不动了,搂着他的腰,陪他看完手上这份。

    右手写着字,左手划着手机界面,梁径就盯着他无名指的戒指走神。

    看着看着,他又忍不住上手,去摸时舒的戒指。

    时舒被他弄得烦,反手又是一拍,梁径才稍微消停。

    等他看完,梁径直接把人抱到身上,按着时舒后颈亲。

    “时舒。”

    梁径注视被他亲得水光一片的嘴唇,拇指伸过去按了按,说:“我们得回趟安溪。”

    时舒睁开眼,不是很明白。

    “原曦姥爷去世了。”

    “我们回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不知道为什么,梁径说完的几分钟里,时舒脑子里冒出的居然是一群摇头晃脑、走路顺拐的小白鸭。

    报社接到方安虞的时候,时舒情绪还有些难过。

    不过方安虞这趟加班实在有些离谱,见他上车,时舒忍不住问:“你都主编了,还加班到十一二点?”

    他问完,一旁驾驶座的梁径瞥他一眼。

    说得好像他这个“时总”天天朝九晚五、做五休二似的。

    方安虞脱下围巾和大衣。

    他一路小跑,这会出了一脑门汗。

    时舒这才注意到他今天这身比较正式的着装。

    “有活动?”

    方安虞点头:“年终好书评选。入选五百本,选一百本,请了五十位嘉宾,每人十本,挨个打分。弄半个月了。我要累死了。”

    “方主编辛苦了辛苦了……”

    时舒拧开矿泉水给他递去。

    方安虞接过喝了几口,想起什么,问时舒:“你们也才知道?”

    “我这一天手机都摸不着。闻京是怎么知道的?我听原曦说,还是闻京通知她的。”

    梁径打着方向盘准备上高架,一边说:“闻京这几天在安溪。他小姑身体不好。”

    方安虞点点头。

    他们发小几个知根知底。知道从小闻京小姑就疼闻京,闻京的第一辆车还是他小姑给买的。

    “你怎么知道原曦是闻京通知的?”

    时舒敏锐抓住方安虞话里的一丝信息。

    后座宽阔,车里温暖,方安虞上了车就忍不住犯困。

    这会,听到时舒问他,他半躺在后座,人都迷糊了。

    “哦……我们有批书需要学科专业的人写评论。里面几本化学人物传记,还有科普类的,我就拜托给原曦了……”

    他一边说,一边调整姿势,看着是想眯一会。

    “这一周视频还联系了几次……”

    “今天中午也在聊呢……晚上就接到你们电话了。”

    “你们打来电话的时候……”

    说着,他打了好大一个哈欠。

    “原曦也给我发了信息,说了这事,还说评价意见得回来再给我了……”

    一番话说的详细又波折。

    时舒瞧着好笑:“行吧。睡吧你。到了叫你。”

    方安虞就等着这句,闻言抬手划了划额前,仰头枕着自己的围巾,盖着大衣就眯上了。

    一分钟没有,方安虞稍微重的呼吸声就传到了前座。

    梁径:“……”

    时舒:“……”

    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笑了声。

    安溪的地理位置距离江州市区并不远。

    往常,一趟也就两个小时左右。只是这几天连番大雪,下了高架,路就比较难开。加上这些年开发进程过快,基础设置没怎么跟得上。开开停停,路上好几道施工标识。

    时舒盯着车前,有些不解:“机场都建了,怎么路变成这样子?”

    他想起以前去安溪过暑假,这条路是走惯了的,沿途风景秀丽,青山重叠,好像闯进一片绿海。

    夜里路况复杂,梁径半途戴了副眼镜。

    闻言,他目视前方说道:“路要拓宽。你以为建机场的材料是天上掉下来的?”

    “等机场完工。这边半个月就能弄好。”

    他一番话说得自然,语气闲散。但时舒还是听出他平常与自己说话时不一样的腔调。

    是一种掌控的气势。

    这里发生的一切、一丝一毫,他人不在,却了解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就连底下轮胎驶过的每一寸地,哪段因为运输加厚了、哪段因为周边保护,需要额外修建,梁径了如指掌。

    时舒转头看他。

    握着方向盘的手沉稳有力,腕骨坚实。

    窗外路灯映着寒雪,微微泛着冷光的镜框架在梁径高挺的鼻梁上,眉目深邃,视线平直,一瞬不瞬地注视前方。偶尔有车辆迎面,薄唇比平常显得更冷淡些,面容也严肃许多。

    “哦。”

    时舒回了他一下。

    很快,薄唇弯起,有些强势的气场变得内敛而温柔。

    梁径余光瞥他,低声:“要不要睡一会?”

    时舒回头去看睡得东倒西歪的方安虞,好笑。

    转回头,对梁径说:“不了。”

    想起什么,他拿出手机对准睡得面目放空的方安虞,乐道:“先拍个照。”

    梁径:“……”

    雪夜空茫。

    气温低,半途又飘起雪絮。不像是正经下雪,倒像是过往水雾的结晶。路灯里悬浮着,空灵又寒冷。

    没有车辆的红绿灯前,车子缓慢停下。

    时舒悄悄打开一点窗户,好几片结晶就落进了车里。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还没来得及给梁径看,就融化得悄无声息。一点湿润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摊着空荡荡的掌心给梁径看,笑容安静。

    “没了……”时舒小声,余光还在观察睡得过分死的方安虞。

    梁径笑。没了就没了,一点都不重要。

    一分四十五秒的间隙里,梁径亲吻时舒的时候这么想。

    到达原曦姥爷家的时候,天还黑沉着。

    不过天际隐约浮现些许暗青色的虚影,好像晨曦跋涉的影子,就等着到来的一瞬。

    屋前的小水塘结了层厚厚的冰。

    塘边枝蔓枯黄。

    原曦妈妈秦慧枝迎出来。

    她看上去刚哭过,眼角的皱纹也发红,这会神情却瞧着有些高兴。

    在她眼里,这些小辈都是懂事的,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还记得回来送一送,说明老爷子为人宽厚,得小辈喜欢。

    “饿了吧?冷吗?去厨房吃点热热。”

    她拉着方安虞和时舒的手,又去看梁径:“不好开吧?闻京去接原曦了,我有点担心。”

    原曦妈妈话音落下,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同样的八卦意味。

    “怎么还站着?赶紧进来。”

    不远处,原曦爸爸原禹走出来,大声招呼他们三个。

    灵堂已经布置好。

    原家亲戚来得不是很多,估计得到消息的大部分还在路上。

    厨房温暖。

    一屋子原家长辈围坐在里面闲聊,说老爷子一生安稳,寿终正寝,是好事。

    原禹担心小辈和他们坐着说不到一块,又怕梁径尴尬,就安排他们三个进堂屋坐会。

    三只埋头吃热乎乎的汤圆,原禹瞧着,莫名好笑,想起他们小时候来自己家吃饭。

    吃得那叫一个碗盆干净。

    他也知道时舒和梁径现在的关系,站着不作声观察了会,原禹越想越稀奇,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像这两小子生来就该待一起。就像小时候,他俩并桌吃饭,时舒刚吃一口就嘚不嘚说好吃,下秒,梁径铁定要夹一筷尝尝,然后,十分盲目的样子,跟着时舒捧场说好吃。

    不过也确实好吃就是了。

    “你爸爸还好吧?”原禹问梁径。

    梁径抬头:“还行。能走了。”

    这话说的。好像梁坤刚会走似的。

    于是,他话音落下,时舒和方安虞对视一眼,哧哧笑。

    原禹乐了:“你爷爷要听见你这么说话,指定说你。”

    他没待多久,很快便有亲戚到,他得出去迎迎。

    一碗热汤圆下肚,都有些热了。

    时舒和方安虞瘫在座位上,挨着脑袋犯困。

    天色还是很暗。

    今天估计是个阴天。

    堂屋后面有人叫搬东西,梁径起身过去帮忙。

    来人不知道梁径是谁,只是瞧着是个好小伙,便让梁径搭了把手。

    等把一箱子老爷子生前的东西搬到灵堂,原曦妈妈都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赶梁径去后面坐着,说等原曦来了,你们五个聚聚,闻京和我说,你们好久没聚了是不是……

    不得不说,闻京是有些社交能力在身上的。本人不出现,但搁哪句里都能成为话题的衔接,毫不突兀。

    梁径笑着说了声是。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从容又温和,处事得体,转身朝外走去的时候,便有人上前问原曦妈妈,是不是前面梁家的。

    堂屋后面种了几株腊梅。

    只是这两日连着大雪,梅花稀稀落落的,香气也淡了许多。

    一箱接着一箱的东西搬出来。

    很快,檐下摆不了,就摆到了外面。

    有些是书,光《荷花养殖指南》就占了小半箱,剩下大部分,是原曦小时候的书本,还有一些市面上常见的字画装饰。挂墙上的“天地君亲师”、几幅骏马图、荷花图、大雁图……看得出来,原曦姥爷爱好广泛。

    天色泛青。

    墙头上的梅花瓣被细细的风扬起。

    积雪也跟着窸窸窣窣往下掉。

    那幅一看就是批量生产的大雁图卷轴咕噜噜滚下来。

    梁径捡起,一点点转好。

    一幅画题了字。

    高中时候就背过。

    是元好问的。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只是有些奇怪,整幅卷轴上就这一句。梁径有些怀疑是不是生产商嫌题字麻烦,随便挑了句印上了事。

    只是画上大面积留白,这句简简单单印着,莫名有种孤独又寂寞的意味。

    “梁径。”

    身后,时舒缩着肩膀叫他。

    “你冷不冷啊……”

    他一边叫他,一边朝他走来:“方安虞又睡过去了。”

    “他好能睡啊……”

    “全靠我身上。累死我了。原叔让我们去房里睡,他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嘴里嘀嘀咕咕,到了近前,时舒探头去看画:“这是什么?”

    梁径卷起卷轴,“没什么。”

    时舒被堂屋外的风吹得脑壳疼,点点头,低下头止不住打哈欠。

    梁径弯腰将画放进箱子,然后拉开羽绒服,把时舒按怀里,伸手摸了摸时舒发顶,摁着他后脑勺说:“进去吧。”

    两人姿势怪异地往屋里移动。

    进门的时候,时舒被梁径往上一抱托住,时舒笑得不行,搂着梁径肩膀埋头压低声音,但还是把躺着睡觉的方安虞吵醒。

    方安虞眯起一只眼瞧他俩,瞧了半眼就不想看了,动静颇大地翻了个身,抱紧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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