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饿不饿?”
梁径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时舒躺他身侧, 摇了摇头。他这个动作幅度太小,梁径没有察觉。
鼻端的血腥气还是很重, 呼吸都好像沉浸在他的血泊里。时舒闭上眼, 额头往前,轻轻贴上梁径腰侧,那里缠着厚厚的固定带, 他都感受不到梁径的温度。
“梁径”下意识叫了声。
“嗯。”肋骨断裂, 呼吸受影响,梁径说话的时候便尽量不用胸腹, 声线轻缓许多。
许久, 没听时舒再说什么,梁径睁开眼, 身体每时每刻叫嚣的疼痛让他开口的每一句话之间需要停顿好久。
能够活动的左手从时舒背上一点点往上摩挲, 掌心贴上时舒后颈,梁径低声询问“怎么了?”
病房很安静。
看护的医生在时舒醒来之前已经给梁径检查过一轮。
梁径掌心又往上移了移,时舒微凉的耳朵碰上他指尖。他不能动, 也看不见时舒,但直觉告诉他时舒在害怕,或者说后怕。
像一开始叫醒他那样, 梁径屈起两指,捏了捏时舒脸颊。
“嗯?”
心底的寒颤压都压不住,时舒感觉张嘴牙齿都在上下打架。
“我不想要你的骨灰”
声音好像从很低的地方游荡上来,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溃散。
十八岁那年除夕,梁径说他属于他, 一百岁死掉, 骨灰都归时舒所有。
梁径感觉医生开的止疼药在发挥作用。比起前一刻连带呼吸的阵阵钝痛, 这会其实消退不少。但他还是觉得呼吸困难, 心口仿佛蜿蜒出一道很细小的缝隙,又酸又疼,梁径开口艰涩“为什么。”
时舒闭着眼,轻声重复“不想要。一百岁也不想要。”
年少时谈论生死,总有一点梦幻的成分。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觉得万分美好,也应当刻骨铭心。可当生死真正摆在眼前,那些话就变得无比沉重。
“对不起。”想说一句安慰的,但不知怎么就道歉了。梁径望着天花板,眼眶也有些红。
时舒又摇了摇头,这下梁径感觉到了,连带肋骨也隐隐作痛。
“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最后。”时舒小声,“就是这样”
“好。”梁径摸了摸时舒脸颊,“听你的。”
他爱他,爱到就算死生难测,也要尽力为他去做。
肚子开始咕咕叫,时舒不是很愿意起来,他说“真没感觉饿,你再让我躺一会。”说着,他抬头去瞧梁径,注意到他泛青的下颌,又说“我帮你刮一刮吧。”
他得到了梁径的承诺,情绪平静下来,注意力也开始往一旁去。
这个世界上,只有梁径能给他这份笃定和安全感。他相信梁径。从小到大,也只相信梁径。
时舒慢慢坐起来,伸手轻轻戳了戳梁径冒出一点胡渣的下巴。
“好不好?”
梁径点头。
这个时候,他简直对他百依百顺,就算时舒说要把他全身刮一刮,梁径肯定也是没有意见的。
这间病房配备齐全。
听说吴爷在梁径住进来之前又专门安排了下,卫生间一应用具应有尽有。
温水搁一边,时舒往前坐了坐,用毛巾打湿梁径上下颌部分。他这个姿势有些别扭,时不时需要弯身过去。
他往前倾身的时候,梁径视线就跟随着,一瞬不瞬盯着他看,不知道在想什么。漆黑眼眸专注异常,时间久了,眸色都变得压抑。
时舒是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像对待一只刚落地、站都站不稳的小动物,一边小心试探小动物的生命气息,一边无比细致地给小动物清理。所以当他将泡沫均匀地往梁径胡茬上覆盖的时候,眼神也格外专注。可一抬眼,和梁径同样专注的视线交汇,他被梁径眼神里一些道不明的情绪弄得一愣。
梁径凝视的目光太直接,好像平静海面无端掀起的滔天巨浪。要不是死活动不了,估计在时舒说“骨灰”的时候,他就要把人抱进身体里,一口吞掉了。
“怎么了?”时舒冷不丁被他盯得往后靠了靠,回过神便有些好笑“闭眼。不要吓我。”
梁径依言闭眼,过了会,语气有些委屈地叫他“宝宝。”
他这个委屈来得不明不白,好像在替时舒委屈。
“嗯。”时舒正靠近他,刀片贴合梁径下颌的线条,一点点往下。
梁径没再说话,左手摸上时舒腰侧,还没摸两下,就被时舒手肘敲了记。
“刀片别动我。”
梁径就不动了,手却没放下。隔一会,又叫他一声“宝宝”,手跟着摸两下,然后再被时舒敲。循环往复五六次,唇边的泡沫渐渐被清理干净。
一个清爽俊朗的梁径被收拾出来。
时舒用温毛巾捂了捂梁径下颌,拿开毛巾低头亲了亲梁径嘴唇,“舒服吗?”
梁径很乖巧地点头,望着他一眨不眨。
时舒好笑“梁径,你看上去有点傻。”
梁径仰头注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过了会,说“再亲一下。”
“好。”时舒低头。
梁径的嘴唇有些干燥,时舒舔了舔,刚准备后退,就被梁径左手按住后脑,张开嘴咬住。时舒不敢动作太大,只能低着头继续和他接吻。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湿润的舌尖、柔软唇瓣,湿热的口腔。梁径亲得很用力,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滚动,好像真的在吞食。
时舒被他亲得呼吸急促,睁开眼和他对视,好不容易挣脱,又去检查梁径身体,生怕碰到他伤口,一边轻声嘟囔“亲两下就好了”
梁径盯着他鲜红亮晶晶的嘴唇,咽了咽,哑声“可我还想亲。”
时舒以为自己听岔了,扭头,“啊?”
梁径看着他,半晌,抬起左手,拇指很重地抹了下时舒湿润的唇角,没再说什么。
收拾好,吴爷敲门进来说猫已经喂好了,这段时间家里也会有人过去打扫。梁径点点头,笑着道了声谢。
吴爷却没立即说什么,瞧了好一会病床上的梁径,眼眶慢慢就红了。他是看着梁径长大的,这会怎么都缓不过来。时舒瞧着难受,起身上前,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吴爷摆摆手,一手握了握时舒手腕,一手随意抹两下眼睛,低声说“年纪大了,真是见不得小梁,你以后——你和你爸,你们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吓人了。老爷子飞机上心脏都不大好,要不是早年一副底子在,这一趟,也不知道还回不”
说到最后,时舒也抹起眼泪。他站在吴爷身边,一手被吴爷攥着,跟个孩子似的用手背擦眼泪。
梁径有点好笑,把人叫过来,说他“天天哭。”然后给他擦眼泪,又问吴爷“爷爷现在还好吗?”
吴爷皱眉,叹气“晚上要和你妈打电话,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老爷子一天没吃饭了。你堂叔梁基叫了酒店的师傅专门过来做,也不知道待会吃不吃得下。”
梁径沉默片刻,指了指坐一旁发呆的时舒“他也没吃。待会多做一份吧。”
吴爷“好。”
门关上后,时舒忽然红着脸问梁径“吴爷去家里了?”他说得格外小声,梁径扭头,见他脸红得厉害,又想去摸,“什么?”
时舒凑梁径耳边“吴爷去家里了。”
梁径还在想晚上和丁雪通话的事,没怎么反应过来,他注视脸红的时舒,很认真地说“对,中午那会我交代他去照顾一下小乖。”
时舒垂眼,眼睫颤了颤,更小声“那喂喂猫粮就好了吧”
梁径想了想“多少还是会收拾——”
一下顿声。梁径明白过来,慢慢就有点想笑。
时舒还是垂着眼,一副有点懊恼又有点无奈的样子,闷声“真是的”
梁径“爷爷早就知道了。吴爷肯定也知道。”
时舒不吭声。
没一会,酒店工作人员拎了食盒进来。时舒就坐一旁吃了。两人说了会话。时舒说他晚上回趟家,安抚下小乖,希望它不要有分离焦虑。梁径表示分离焦虑是不大会有的,饿肚子焦虑倒是可以安抚安抚,而且,他的分离焦虑比小乖严重,希望时舒酌情考虑下。这下,逗时舒笑了好一会。
后来,梁径闭着眼有点疲惫的样子,时舒就不和他说话了,一个人安静吃完,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开门就见吴爷在和梁培在说话,注意到门边动静,梁培飞快瞥了眼时舒,继续道“老爷子过去不合适吧?他老人家一出来,下面肯定就知道出了大事这关头,股市再波动,钱都——”
吴爷冷声“你想让谁去?”
梁培腆着脸打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老爷子现在不大愿意瞧我——”说到一半,他似乎有点奇怪时舒怎么站一旁听他们讲话,便沉下脸很不客气“干什么?一边去!”
吴爷“怎么说话呢?”说着又对略微无措的时舒说“饭盒给我就好了,进去吧。”
时舒点点头,门还开着,他刚要转身,梁培阴沉着脸,一把将他抓住。
昨天半夜被当众打了面子,梁培一股子气正愁没地发,这会逮住一个就开始发火,“跑什么?你说!大人说话,怎么这么没教养——”
“梁培!干什么!”
“放开我儿子!”
吴爷和走廊一头走来的时其峰同时大声喝止。
梁培吃了一惊,他是认识时其峰的,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年纪颇轻的青年就是时其峰独子。
他赶紧松了手,朝时其峰道歉“时总,误会”说着话,又瞧见时其峰身后美艳高挑的舒茗,梁培眼一下就直了,“舒小姐?我们上次还见过——”
舒茗看都没看他,上前一把搂住时舒,很不客气“梁培,我儿子有没有教养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吧。”
时舒还没从梁培突如其来的无端怒火中搞明白状况,立马被舒茗的出现惊喜到,笑着叫“妈妈!”
舒茗皱着眉,摸了摸时舒看着明显瘦一圈又憔悴不少的面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心疼得不行“他打你了吗?”
这一路,光是听到梁径出车祸,她就明白时舒肯定也吃了不少苦。第一眼又见到宝贝儿子在别人家被欺负,舒茗心都要疼死了。
时舒愣了下,没想到舒茗第一句问这个,反应过来连忙说“没有,妈妈,没有。我刚吃完饭。妈妈你吃了吗?”
实在是开心,时舒又忍不住问“妈妈,爸爸去接你的?”说着,探头朝时其峰看去,连带时其峰都顺眼不少。
时其峰路上被训了一顿,这会神思有些不属。他只板着脸瞪梁培,视线频频落回着急的舒茗身上。
宝贝儿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舒茗更是难受,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她猛地转头,怒瞪梁培“给我儿子道歉!”
“道、道歉?”梁培站在原地,面色顿住,有点尴尬,左右瞧了瞧,语气就不大好“这个长辈在一边说话——”
“你算我家哪门子长辈?快点!你抓我儿子,赶紧道歉。”舒茗看上去就差骂人了。
梁培还想再说两句,身后有人慢慢走来,沉声“梁培道歉。”
梁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梁培吓得脸都白了。他这趟本就做贼,为的是探听梁坤病情,还有接下来梁坤手头所有项目的负责情况,哪想被抓了个正着。当下头也不敢抬,朝某个方向飞速说了句“对不住”,转身就溜。
隔了几步,梁老爷子注视着,苍老蜡黄的脸威严不减,只是许久未说话,可能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个家族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
梁老爷子出来做主,舒茗便没再追究。只是心里始终不大痛快,她朝门里看了眼,低声对时舒说“先跟妈妈回去,妈妈好久没见小宝了。明天我们再一起来看梁径好不好?顺便准备些水果和鲜花。”
时舒不是很想走。舒茗身后,时其峰瞪他一眼,“听你妈的!”
肩上被人拍了拍,梁老爷子目光慈蔼地看着犹豫不决的时舒“先和妈妈回家。梁径没事,晚上梁径也要和你丁雪阿姨见面。”
时舒点点头,转头“那我去和梁径说下。”
门关上后,梁老爷子朝舒茗和时其峰点了点头,便在吴爷的搀扶下朝梁坤病房走去。
时其峰偏头盯着老爷子挺拔依旧的脊梁骨,凑舒茗耳边小声“这老头子也知道。”
——知道咱们小宝和梁径的关系。
“啧。”哪想,舒茗很用力地蹙了下眉,压低声音“闭嘴!”
时其峰就不说话了,在舒茗身后站直了等时舒。
门外的动静梁径听得一清二楚。
时舒过来跟他说要回家的时候,梁径认真看了他一会,语气很淡地说“刚才梁培是不是在找死。”
他被梁径阴沉至极的语气吓了一跳,半晌又有些无语。时舒莫名觉得他们梁家人说话有个特点,不是特别白痴,就是特别恐怖。
“还好啦人已经跑了”时舒俯身亲了亲梁径嘴唇,“你乖乖的,我明天带鲜花和水果来看你好不好?”
梁径闭上眼,不是很感兴趣的语气“不好。”
时舒“大胆!”
梁径没忍住,好笑“早点来。”
时舒对准他嘴唇又用力亲了两下“嗯嗯!”
梁径被他亲得笑起来。
时舒看着梁径笑意浅淡的脸,忽然很轻地说“爱你。”
梁径睁眼。
时舒望进他眼里,“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