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诸如此类的症状持续了整个周末。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时舒从没这么期盼过周一的到来。
上午的课时间长, 临了,教授打开邮件挨个点评收到的小论文。常规操作了,但还是惊到一批马虎了事的同学, 场面陡然紧张起来。
时舒却有些心不在焉, 隔一会就朝门外瞧。
莱维见他这样游离,以为他待会有急事,估摸着问他下午的小组会还参加吗。如果有要紧事, 他们可以配合他挪到晚上, 这并不是不可协调的。
距离六月份的制作人大赛还有一个半月。加上他们要提前两周提交作品, 时间有限。在这之前, 他们不仅要在美术上重新下点功夫琢磨琢磨,还要再完善些关卡设计。所以, 莱维打算过两天带他们一起去斯诺登尼亚国家公园徒步采风, 也当是小组课外活动了。只是这次带着任务去,要带的设备特别多,徒步的路线也需要好好规划。
神情严肃的教授环视一圈,邮件直接在投影上打开,教室气氛一点点压抑下来。
时舒轻声说没问题,然后解释自己是在看梁径来没来。
莱维好笑, 说梁径来不会告诉你吗?接着打趣, 你们没手机吗?
他也算和这对情侣认识久了,知道他们感情有多好,眼下这样奇怪的相处, 不免让人八卦。
时舒趴桌上远远瞧着门外,耳边传来教授一句一句清晰有条理的声音, 小声说“我爸发现我们在一起了。现在不让我和他见面。上周四到现在我们一个周末都没见面”
莱维皱了下眉, 深表同情“现在吵架了?”
时舒点点头, 下秒又摇头“梁径有点生气”
距离上周四时其峰去商院讲座,所有事情发生到现在,满打满算一周都没有,但这几天耗费的情绪和心力太多,比这两年在英国生活加起来的还多。
很快,教授点评到时舒的论文,总体看下来没说什么,提了一句时舒文献的引用。时舒定睛一看,发现引用来自上周四在图书馆找的那几本书,一时间,心情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反倒空落落的。
莱维见教授移开目光,拍了拍走神的时舒,说“周三带梁径一起来吧。瑞娅也来。”
瑞娅是莱维的女友。
“怀斯男友还在意大利,不然我也邀请他来了哈哈哈”莱维语气轻快“大家都认识,一起玩。”
时舒知道莱维想借这个登山徒步的机会缓和他们的关系,他想了想,犹豫着说“梁径实习很忙”
莱维毫不在意“两天一夜而已。实习再忙肯定不会占用休息时间,让他请假挪一挪。况且,我已经和学院申请了,这个可以提交实践课程,属于学业要求——理由充分吧。”
“那我问问他。”
话音刚落,一抹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外。梁径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栏杆旁,正背朝教室看着对面热闹非凡的电竞游戏室。
莱维显然也注意到了,笑着安慰“出去散散心就不会吵架啦!”
时舒苦笑。
他无法向莱维更深地解释父母的阻挠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就像昨晚睡前梁径问他,如果时其峰一直拒绝沟通,那他们是不是只能这样处下去——没有别的办法,也无法彻底不管不顾。
梁径在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上,处理方式和他本人展露在外的性格大不同。说完全两个人也不为过。这也是梁老爷子对他们在一起始终没有采取过激手段的原因。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孙子了,平日里和和气气、进退有据,一旦打到七寸,那就是翻脸不认人,天王老子也得滚。更重要的是,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时舒没有梁径根底上那样狠绝的性子。他幼年遭遇父母失和,但说到底也是被两边无底线宠着长大的。更何况从小还有一个梁径在旁守着,知冷知热、温情款款。
他固然会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与努力,可总归是被宠爱的一方,有恃无恐才是藏在骨子里的一面。这一点,无论对梁径,还是对时其峰,都差不多。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教室里一窝蜂地往外。
时舒还是和莱维定了下午的小组会,说吃完午饭就过去。莱维便也没说什么,走到门外和梁径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梁径神色如常,笑容温和,旁人是丝毫看不出他的。
两人去了附近一家餐厅吃饭。
时舒把莱维的邀请说了,“要不要一起去?我们还可以在山上露营。”
梁径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容色淡漠,拒绝道“后天要去我爸那里见几个叔伯。你们去玩吧。”语气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时舒知道他一直生气。
只是这个拒绝有理有据,利落干脆,堵住了所有的后话,他也不好再怂恿什么。
一顿饭吃得不冷不热。
临走梁径去对街买了两杯咖啡。他知道时舒下午还有事,车上问他几点结束——他是下意识问的,问到半途就察觉这问得实在搞笑。时其峰给他专门安排了人接送,他接不接其实没什么必要。
梁径握着方向盘,没再继续说话。转过街角,明晃晃的日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在他鼻梁和薄唇上,整个人愈加冷淡起来。
时舒不好受,转眼看着窗外,也不说话了。
过了会,他拿出手机给时其峰发去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时其峰没有立即回。他又给时其峰的秘书小项发信息问。小项回得很快,说最快这周五。现在人在工厂里,质检上面缺了几份文件,待会海关那里还要去一趟,忙得不可开交。又问时舒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实在要紧,他可以进去递话。
时舒就说没事。
过了会,小项又说,舒茗周五也会来,时总特意说了,定了好些新鲜食材和水果,准备一家人好好过个周末。
时舒不吭声,垂眼看着手机,眼前就不大好。屏幕暗下,眼睛红通通的。
他觉得自己一直没长大。
来英国这两年,说是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可临到头着急起来还是只知道哭。
时舒捂住眼睛。
他都二十多岁了。二十多岁的人不应该这样做事。时舒告诉自己。可要让他像梁径那样狠绝,他又做不到。他只能一头牵着梁径不撒手,一头去抓滑不溜秋的时其峰。
梁径很快注意副驾上那家伙的情绪。
随即,下一秒,心脏的感受就不一样了。说实话,梁径丝毫不意外自己的心软,甚至理智都让步——他决定到学校的时候就答应他,说要不还是一起去吧。他爸那里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叔叔伯伯什么时候都可以见。
他对他总不忍心、更舍不得。小的时候,只要他哭,他就会给他擦眼泪。好像多滴一滴眼泪对他都是惩罚。毕竟他才三岁就知道怎么让自己对他爱不释手了。那会,舒茗时其峰领他上来串门没几天,有一天自己跑上来说要找哥哥玩。丁雪打开门惊喜异常,又问他爸爸妈妈呢。时舒邀功似的语气,搂着怀里的小海豚,说是自己要来的,要和哥哥交朋友。他们一家初来乍到,小孩子之间本就认识得少。梁径第一面就宠他,他不得赶紧找着一起玩。
正巧闻京也在,那是他和时舒第一次见面。闻京长得壮实,见到丁点大但格外漂亮的时舒,十分不屑,跑过来比划他的小身板,说梁径怎么会和你做朋友,说着一把抢走他怀里的小海豚,更加不满,你抱着它干嘛?幼稚死了!你会玩什么?时舒也是有点气性的,闻京来者不善,小脸立马冷冰冰,当着丁雪面就去推闻京,伸手想把自己的海豚抢回来。闻京哪是他能推得动的,他冲上去被撞得差点倒栽葱,要不是丁雪眼疾手快,时舒后脑勺就磕地了。
时舒气得扬起脖子哇哇大哭。丁雪也不好对闻京说什么,都是半大的孩子。只是没想到,未等她蹲下身安慰,梁径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一把推开闻京,捧着时舒脸哄他别哭。时舒扯着嗓门不忘告状,指着闻京抢走的海豚,哇得更大声。梁径当即很不客气,从闻京怀里一把夺走海豚,轻轻还给时舒,继续哄他别哭。一来一回,闻京目瞪口呆,立在原地,幼年的心灵第一次遭受重创,登时觉得兄弟之间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车子停下。
梁径叹了口气,侧身去抱他,拍了拍时舒背,低声叫他“磨人精”。
时舒不吭声,他望着梁径那头的车窗好半晌。
过了会,时舒说“我没事。你不去就不去吧,其实我们这次去是有任务的,你去也不大好”嗓子哑哑,时舒慢慢说“真没想哭,一点都没想——换个人我肯定不会哭。可你老是在我身边,我看到你就想哭”
不是借口也不是撒娇,就是实情。换个人,时舒肯定不会这么娇气。
“这大概是个战术”在梁径抱自己的时候他就了然了,这个时候咕哝道。
接着,时舒语气带笑“梁径,这是对你的战术。”
梁径被他弄得气笑。不过他也知道这几天时舒压力很大,自己也管理不好情绪,总之两边都有点焦头烂额。
这种事情,哪能真的说处理就处理,又不是垃圾分类。梁径想。但两地分居还是挺熬人的。
“你总是有道理。”梁径松开他,瞧了瞧他红红的眼尾和湿漉漉的眼眶,然后凑上去亲了亲,眼底渐渐温和。
时舒也去亲他薄薄的嘴唇。梁径张开嘴含住,他们在车里亲了好几分钟。
“这个战术三岁开始就奏效。”梁径笑,拇指描了描时舒眼皮,逗他“有名字吗?”
时舒看着他,脑子很慢地转了转,小声但也底气不减“叫‘惹了梁径就哭’。”
“不对。你总是惹我吗?”梁径认真纠正,说“应该叫‘一哭梁径就心疼’。”
时舒被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笑得肩颤。
两个人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上车冷战,下车和好,也是没谁了。
过两天,时舒去登山。
他起了一大早,车站集合的时候,发现莱维他们搬了好些设备来。美术写生的、摄影录像的,还有几架无人机。他们一行人吭哧吭哧搬到山脚下,然后又分工负担,向着山顶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