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方安虞背着书包到梁宅的时候, 时舒蹲在中庭墙根下抱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抚摸。小猫比他先察觉到外人,圆滚滚的小白脑袋冲着方安虞喵喵两下。
时舒转头。
暮色时分阳光依旧刺眼,他眯眼瞧着站廊檐下一脸好奇的方安虞,笑着说:“你真带作业啦?”
方安虞点点头, 顶着正照的斜阳走过来蹲下, 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猫脑袋, 语气逗趣:“小猫咪。”
傍晚没什么风,空气闷闷的。树影静止不动。
墙下一道阴凉刚好罩在两人肩上。
假山池子里偶尔发出几声“咕咚”,是锦鲤钻出假山又被日头晒了一身、赶紧甩着尾巴窜回去的动静。
四四方方的中庭, 抬头就是余晖一线、长天一色。
“梁径呢?”方安虞问。
“楼上和他堂叔视频。他堂叔建议他选商科的专业, 我感觉梁径不大想”
小猫咪探出两只软乎乎的前爪去扑方安虞书包背带上垂下来的一只绿色硬币包。
方安虞拉开硬币包,掏出一颗糖纸晶莹的水果糖, 问时舒:“让它舔舔?”
时舒:“小猫咪不能吃糖。”
方安虞:“好吧。”
他想收回去, 但也许是斑斓鲜丽的玻璃糖纸吸引了小猫咪。小猫咪盯着方安虞手心,慢慢调转方向,前爪搭上方安虞手腕。
两个人就蹲在墙根下瞧小猫咪嗅糖纸。
吴爷路过, 瞧着实在好玩,摇摇头没说什么。
“哪里来的?”
鼻头湿漉漉的,小猫三分钟热度, 嗅几下就不嗅了,扬起脑袋又去扑方安虞肩上摇摇晃晃的硬币包。
“不知道”时舒扭头朝二楼看, “早上起来就在我枕头边了。梁径说送我的七夕礼物。我吓死了”
方安虞乐了:“吓死?”
“这么可爱, 你居然吓死了?”方安虞不解, 说着, 他又伸出指头去点小猫左右扑棱的前爪。
时舒搂着小猫, 防止它扑得过分一脑袋倒栽下去, 语气凉凉:“要是你大清早睁开眼发现一只蓝眼睛对着你, 它的舌头还在舔你的鼻子,你会怎么想?”
“好吧你没揍梁径?”
方安虞背着书包,这会干脆盘腿坐在了地砖上。
时舒叹气:“本来想揍的但是小猫好可爱,踩在床上歪歪扭扭,我怕我们压着它”
方安虞听他的话没往别的地方想,认同道:“确实太小了。”
那会最先有感觉的是鼻子。
睡梦里的时舒怎么都搞不明白,为什么鼻子潮乎乎的,有东西老是在舔自己,而且耳边还时不时传来闷声笑的气音。
迷迷瞪瞪睁开眼,正对就是一双灰蓝眸子,狭长椭圆的黑色瞳仁带着几分疑惑和乖巧,似乎在想这个庞然大物怎么舔不醒
时舒对上,一个激灵,吓得“啊啊啊”叫了好几声,起床的动作飞快,梁径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抱着被子窜下床,一溜后退靠上阳台玻璃门,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和床上同样吓得不轻的小猫眼对眼。
小猫身子后仰,后颈毛都竖了起来,一双眼紧急戒备,盯着时舒,好像时舒是什么张牙舞爪的怪兽。
敌我双方的场面过于相似了。
梁径直接笑出声。
他的笑声完全置身事外,十分欠揍,对峙的一人一猫很快瞄准他,下一秒,齐齐朝他扑来。
“喵呜!”
“梁径!你是不是有病啊!”
时舒团了团被子朝梁径扔去。这番大动作,加上生气、加上被晨光晒得滚烫的阳台,时舒脸都热红了,额头冒了汗,气得上前就要推他。
只是他的一团薄被没准头,朝梁径扑的小猫整个被压在了被子下,一个劲喵呜喵呜嚎。
时舒赶紧上前扒拉,梁径也去扒拉,生怕小猫在里面闷坏。
两人手忙脚乱。一个刚醒,样子都懵懵的,看上去不比小猫清醒多少。一个看了好一阵笑话,笑容还没从脸上下来,坐在床沿,一会瞧瞧被子,一会注视晕头晕脑的时舒,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
小心翼翼翻了好一阵,小猫还是扒拉不出来,它太小了,又躲着人,只听得到它喵个不停。
时舒没办法,他爬上床,捏着两只被角站起来,唰的一下,小猫就从里面翻滚出来,啪叽一声四脚朝地黏在床垫上。
梁径小心托起来,举到时舒面前。
时舒还想揍梁径,他热得满头大汗,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梁径,气赳赳的,头发蓬蓬松,看上去生机勃勃,灵动万分。
梁径忍不住去亲他,时舒还没避开,小猫就喵喵叫起来,两只前爪怼着梁径下巴,一双蓝眼睛纯洁无瑕。
时舒好气又好笑,接过小猫对梁径说:“不可以亲了。孩子还小。注意点。”
梁径:“”
中午吃饭梁老爷子问起小猫哪里来的。
那会小猫在他们几个脚边打转。一会亲昵蹭蹭时舒脚踝,舔舔他的脚后跟,一会从梁径的鞋面上踩过,扒拉扒拉梁径的鞋带,一会去梁老爷子脚边嗅嗅,过了会,甩着尾巴歪着头拼命往下咬梁老爷子裤管。
时舒害怕梁老爷子生气,一脚把小猫踢飞,赶紧蹲下桌去捞还在龇牙咧嘴咬裤管边的小猫。
他手还没碰到,顽劣的小猫就被梁老爷子一把捞起,交给走过来的吴爷,嘱咐带去后厨。
时舒吓得脸都白了。
脑子里想的是,名字还没取呢,这就——
“喂饱了放进来。”梁老爷子瞥了眼战战兢兢的时舒,皱眉道:“坐下好好吃饭。”
时舒松了口气,站起来坐好继续吃饭。
饭后他抱着小猫教育了两个小时。其中一个小时全在逮它,想让它好好待在床上听自己说话,另外一个小时因为实在逮不住,时舒一边躺在床上一边对着天花板嘱咐绕床奔波的小猫,说,再这样下去,我和你都得卷铺盖回南棠了。
顿了顿,他又说:“哦。你没铺盖。我也没有。”
只是小猫完全不知大人的心酸,它初到新环境,恨不得大闹天宫三百回。
那会梁径正在给梁基回邮件,回完转过头对躺平在床上的时舒说:“我也没想到这么皮。”
时舒长叹一声,没说话。
过了会,梁径笑:“但是你不觉得和你小时候很像吗?你刚来我家的时候,吃饭老是叫我名字,你还记得我爷爷怎么说的吗?”
说着,梁径模仿梁老爷子的语气:“时舒,叫梁径,他也不能帮你吃——哈哈哈!”
时舒有气无力,不想理他,翻了个身,手往床下伸。
很快,巡视完一圈床的小猫就过来舔他的手指了。
时舒怎么可能忘记,刚到梁宅的那阵,好几次和梁老爷子的同桌吃饭,简直就是童年阴影。
他的父母似乎从没在他身上寄托过什么立身处世、为人品行的宏大期望。其实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梁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他的祖父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勤勉、通达、有见识。而时舒呢,是舒茗和时其峰爱情的结晶,是他们结合的象征。只是随着舒茗和时其峰感情破裂,他身上被寄予的纯粹和美好也变得无足轻重。
不过相比梁老爷子,舒茗和时其峰可能更希望时舒健康快乐。
时舒小时候确实挺快乐的。
饭桌上没人说话,老人家不声不响吃饭,梁径坐他旁边,也吃得很安静。时舒想了想,小声问梁径,待会干什么呀?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说话要小声,可能是环境的影响,他觉得万一自己大声说话,会打扰到认真吃饭的爷爷——爷爷噎死了怎么办。舒茗出道那会演的一部古装剧,里面就有老皇帝吃饭噎死的场景,后来舒茗成为太后,顺利垂帘听政。
梁径听他说话,有些为难,但也小声说,你先吃,吃完再说。时舒接着道,那还有好久呢,我半碗还没吃完,你吃得好快梁径拿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和他扯,我们待会去找原曦好不好?原曦家门口有一个水塘,里面有原曦姥姥种的荷花,我们一起去看看时舒接着说,那我想叫方安虞。梁径点头,好。
他和时舒叽叽咕咕,很快,梁老爷子严厉地瞥了他一眼。梁径就不吭声了。时舒无法理解吃饭不要说话的规矩。他觉得吃饭就应该大家一起有说有笑。就像时其峰带他去公司食堂吃饭,时其峰恨不得路过的每一位公司员工都停下来夸几句他粉雕玉琢的儿子。
于是,他凑得更近,椅子脚都翘起来两只,对着梁径脸颊小小声:“梁径,那要不要叫闻京——”
“咳。”梁老爷子抬眼:“时舒。”
时舒“啪”的一声坐回去,眉开眼笑:“爷爷,你叫我啊!”
梁老爷子:“”
见梁老爷子一脸他看不懂的表情,时舒积极道:“爷爷,我觉得你家的鱼好好吃!比我妈妈剧组的鱼还要好吃!这个茄子就没我爸爸公司食堂的好吃!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好吃的!”
梁老爷子搁下筷子,想说什么。一旁梁径看着茄子,若有所思。
时舒盯着梁老爷子,双眼放光,一脸的兴致勃勃,就等着梁老爷子点头附和。
他以为面前的老人家肯定也热情好客,和他之前遇到的所有老人家一样,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等着他点评一桌的饭菜,然后乐得合不拢嘴。
但是时舒等了好一会,梁老爷子也只是叹了口气,继续拿起筷子。
廊下不停有人走动。
有从前院拿了食材往后厨去的,也有后厨端了果盘往堂屋走的。吴爷来回两趟,每回都领着好几个手脚利落的伙计。
时舒和方安虞蹲在墙角,不时抬头瞧瞧。
“又有亲戚要来?”
方安虞是有印象的。梁家亲戚众多,往年中秋前后,国内国外的亲戚都会回来一波,看看老爷子。
不过今年似乎有点早,这才七夕。
时舒站起来,抱着小猫往堂屋走,“嗯。好像是梁径爷爷最小的妹妹回国听说七八年没见了”
“爷爷的妹妹?”方安虞跟上,问时舒:“这个怎么称呼啊?”
时舒没有那么多旁支复杂的亲戚,他也不清楚:“不知道”
话音未落,梁径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我叫她姑奶奶。”
时舒转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原曦在群里说显云寺已经开始发荷花灯了。”
方安虞在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闻京说他也接到人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到山脚。”
“嗯。我去和爷爷打声招呼。”梁径转身朝书房走去。
七夕节的显云寺不仅有荷花灯发,还有美轮美奂的灯展和烟花小会。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乐成道场会在一年一度的这个时候举办围棋趣味赛。无论是路过的业余选手,还是职业定段的选手,都可以随机比试。往年还有过业余路人打败职业选手的精彩对弈,所以每年的这段时间,显云寺十分热闹。
堂屋四周已经摆上了几株浇灌一新的绿植,两侧的椅桌上也搁了几盆时令花卉。
时舒没留神,小猫从他怀里窜了出去,去扑桌案上的三角梅。
“我们骑车过去,时间估计正好。”方安虞瞧着好笑:“这只猫好调皮啊”
时舒放弃管教它了,撑着下巴瞧小猫软条条的小身板,偶尔伸出指头戳一戳小猫后脑勺。
小猫感觉到,又喵呜喵呜转回头去咬时舒指尖。
时舒偶尔抬一抬手指,小猫就跟吸了猫薄荷似的,十分兴奋,两只前爪左右互击。
“走吧。”
梁径从廊下走来,对堂屋里坐着的两人道。
“梁径。”时舒抬头。
梁径转头。
他身后晚霞璀璨,如同一片硕大斑斓的鱼尾,轻轻扫过四平八方的回廊雨檐。
小猫还在扑时舒的手指。
时舒笑着说:“叫它‘小乖’好不好?”
小乖似有所闻,前爪顿了顿,小白脑袋微微歪了歪,望着时舒天真无邪。
方安虞瞧着桌案上掉得七零八落的花瓣:“可是它一点都不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