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由于萧惜月的身体原因,督导使团暂时停滞在了洛河,等她的身体稍作恢复,再抽几个禁卫军护送萧惜月回金陵。
虽然曾奇一开始说过萧惜月的身体并无大碍,但苦药汤子一连喝了好几天,不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整个人反而越发憔悴。如同残春的牡丹,渐渐枯萎了下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丧。
她没有不配合治疗,甚至每次曾奇递过来的药都会乖乖喝完,但是身子就是不见好转。
由于此行特殊,又危险重重,秦汐身边没有带任何婢女,萧惜月病的这几天一直是她在身边亲自照顾着。
接过萧惜月喝完的药碗,秦汐眉间有一丝担忧。
“我没事,”萧惜月看出了秦汐的担心,靠在床柱上朝秦汐笑了笑,“只是寻常的伤寒而已,早就没事了。嫂嫂你跟六哥说,让他找人把我送回去吧,我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耽误你们的行程了。”
“你的身体还没好,王爷怎么放心放你回去,”秦汐转身将药碗放在一侧的桌面上,抬手替她理了理被子,“你好好养病就好,行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我没事,”萧惜月垂下睫毛,“只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太幼稚也太不懂事了,总是让别人操心,做事的时候都不带脑子,太冲动也太鲁莽了。”
“没有,”秦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萧惜月的脑袋,“你很好,聪明又善良,所以才有那么多人都喜欢你。”
“嫂嫂,你跟六哥说,让他送我回去吧,”萧惜月抬起眼睫,眸子里不知何时早已蓄满了泪水,声音微微哽咽,“我在这里离他太近了,我会忍不住想去找他。可我不能找他,我怕我一见到他,就又什么都不顾了”
秦汐缓缓将萧惜月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点头,“好,我去跟他说。”
房间外走廊拐角的阴影里,斜斜地靠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抱着手里的剑将脊背抵在角落的柱子上,眼睫低垂,看不清眸中的情绪。
“秦将军,”萧承煜站在走廊另一侧,抬眼看着墙角的那个身影,“去休息一下吧。”
萧惜月在屋内躺了几天,秦凌就在外面守了几天,就算是个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更何况还有肃王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动手。
这个时候他们更不能自乱了阵脚。
秦凌抬起头看向萧承煜,身形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缓缓点了下头。
“父皇回复的紧急密函已经收到了,”待秦凌走到萧承煜身边的时候,他低声道,“父皇的意思和我一样,将这件事压下去,派几个禁卫军把惜月秘密送出洛河。为了不引人注目,金陵的人会在城外接应。”
不管怎样,这件事都不能闹大,毕竟这不只是关乎着萧惜月个人的名声,更是关乎整个皇家的颜面。
只是这件事之后,皇帝怕是会立刻给萧惜月择婿,不能再任由她胡来了。
“嗯,”秦凌缓缓捏紧手里的剑,平静地点头道,“本该如此。”
“护送惜月的禁卫军你来选吧,”萧承煜侧过身看向他,“如果可以,你能亲自去送她吗?”
毕竟这次见面之后,两个人以后恐怕很难再有交集了。不管是萧惜月还是秦凌,应该都需要跟对方好好告个别。
从萧惜月病倒开始,秦凌除了跟萧承煜研究惠州堤坝的修建事宜之外,其他时间一直默默地守在房间外,隔着一道门板护着屋内的人。
连续四天不眠不休,即便是从军多年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日夜不休忙碌的抚远将军,此时看上去也有几分憔悴。
秦凌轻轻点头,垂下眉眼遮住了眸中的血丝和眼底的乌青,他轻声道:“好。”
次日,秦凌带着六名禁卫军护送一辆马车顺着小路缓缓走出洛河。秦凌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紧紧跟着的是萧惜月坐的那辆马车。
送行的萧承煜和秦汐站在酒楼二楼的长廊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马车内的人轻轻将遮风布帘掀开,贪心又克制地看着前面那个略显薄凉的背影。
秦汐收回视线,有一丝不忍,“我们回去吧。”
萧承煜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跟秦将军谈过了?”
不然也不会像是被萧惜月传染了一样,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嗯,”知道瞒不住他,她没有否认,转过身将脊背靠在栏杆上,轻轻点头,“都说了。”
虽然交谈的结果她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她无法说服父兄辞官自保,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秦家发生危机的时候,守护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和秦镇秦凌面对国家大义的时候一样,她也毫无选择。
“即便知道了你所有的顾虑,他们依旧会毫不犹豫的继续效忠大梁,”萧承煜将手肘搭在栏杆上,偏头看她,“是吗?”
秦汐抬眸瞥了他一眼,轻笑着摇头,“说起来,你倒是比我更了解我二哥他们。”
“两位将军在外征战多年,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却从未主动跟陛下讨要过封赏,”萧承煜缓缓道,“不止如此,每次陛下对他们加官进爵,秦将军都各种接口推脱,生怕陛下对秦家恩宠过盛,以至于在朝中太过招摇。是收敛锋芒,也是怕遭小人妒恨。”
秦汐半垂下眼睫,没有答话。
“可正是因为秦将军每次都不肯接受封赏,才让陛下心里一直有个疑影,”萧承煜唇边抿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轻声道,“一个人那么拼命的在战场上厮杀,却不求封赏,不要爵位,那他是不是想要什么别的。比如,百姓的称赞爱戴、朝中群臣的敬佩,或者这个时局不稳的天下。”
一个心思狭隘的人,又怎么能真正理解高风亮节之人的报国之心。
“这便是陛下的心思,”萧承煜缓缓道,“时时警惕,刻刻谨慎,生怕被人夺了权利,抢了天下。”
“你以后也会这样吗?”秦汐微顿了下,明知有些僭越,还是忍不住问,“会怀疑你的臣子,诛杀你的功臣吗?”
“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坐上那个高位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像现在一样,冷静清醒地看清眼前的一切。”萧承煜侧过脸看向她,眼里缓缓凝出一丝笑,“要不你在我旁边时时提醒一下,免得我被这无上的权利蒙了双眼。”
“等你坐上高位的时候,我或许早就不在金陵了,还怎么提醒你,”秦汐漫不经心道,“再说了,你能有这样的担心,恰恰说明了你不会被那些虚妄的东西遮住眼睛。”
“你倒是相信我。”萧承煜捏了捏手里的栏杆,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在金陵打算去哪里,回蜀州老家吗?”
“如果到了在金陵待不下去的那一天,我们还有命回蜀州吗?”秦凌轻笑一声,微微摇头,“总之不会是在大梁境内,所以,可能看不到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了。”
“谁说看不到,”萧承煜皱眉,“秦小汐是不是傻,你都确定了我会在夺嫡之中取得胜利,为什么不知道投靠我,求我保护你秦家周全。”
“你会吗?”秦汐略有些好笑道,“先不说我求你保护秦家的时候你会不会答应,就算你答应了,能做到吗?”
“你又怎么知道我做不到?”萧承煜反问。
“那我换个问法,”秦汐单手撑在木质栏杆上,抬眸看他,“如果陛下以大位为筹码,让你对秦家下手,你会照做吗?”
萧承煜的眸光顿了一下,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秦汐没有等他的回答,或许是根本不需要听他的回答,她理所当然地说:“你十拿十稳要得到的皇位,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与你不相干臣子的生死所动摇。”
秦汐转过身面向栏杆,半垂着眸看向远方的某处,眼里有一丝不近人情的冷静,“萧承煜,我们的合作,仅仅是这三年的互相利用,你利用秦家背后的力量稳固你的太子之位,我利用你昭王妃的身份继续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
秦汐的语调缓慢,本就清冷的声音更像是裹挟了寒霜一样,侵透了冰凉的气息:“别想着三年后我们还能做朋友,把酒言欢无所不言。清醒一些吧,不要被那些不该有的情义遮住了眼睛。只有那样,你拿着刀对准秦家的时候,才不至于尴尬和难堪。”
萧承煜眼里的情绪缓缓凝住,指尖微微收紧。
他知道她素来理性又清醒,却没料到她居然连这一步都想到了。
隆泰皇帝本就是个善于权术的人,若真到了需要除掉秦家的那一天,他也必然会将这个重任交给萧承煜。
是对这个继承人的拿捏,也是对萧承煜忠心的考验。
正因为看透了这些事,也笃定了萧承煜会为了皇位毫不犹豫对秦家下手。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断绝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甚至还平静地出言提醒他不要失了分寸。
直接武断又冷静把他推到了对立面,丝毫不给他解释表态的机会。
如同一个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只知道拿筹码谈判,不知道用感情要挟。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秦汐收起眼底的冷漠,唇边勾出一丝笑,“你能提醒我陛下对我父亲的顾虑,已经是对我很大的帮助了。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有用得着我荣辉堂的地方,我定会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萧承煜依旧看着她,声音很淡:“秦汐,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这样一个做什么事情都要用利益去衡量计算的人,究竟有没有真心。”
时时刻刻都冷静的可怕,仿佛永远都不会因为感情乱了阵脚。
这样一个人,会有对别人动心的那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