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马车一直行至正德门处才停下,宫门口等着的奴才将提前准备好的木质梯凳放在马车一侧,身穿藏蓝色厚披风的萧承煜先走下马车,随即抬起手臂将略显单薄憔悴的昭王妃扶了下来。
大雪稍停,周围还是零零散散地飘着一些细碎的雪沫,天空微微阴沉,空气中夹杂着寒冷的气息。
萧承煜走在秦汐身边,手里捏着秦汐的手炉,中途递还了几次都被无视了,一副小夫妻闹了别扭的模样。
锦娘在另一边搀扶着秦汐,抬眸看着自家小姐略有些臭的脸色,又看了看虽然没什么表情,手里却很有兴致地把玩着手炉的萧承煜,有一种这俩都返璞归真,变成五岁小孩的错觉。
来不及思虑更多,锦娘脚步一顿,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身边的秦汐,又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落在跪在上书房外的一位清丽妇人身上。
她看上去不到四十岁,面容精致气质出尘,但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衣,漆黑的头发尽数垂在身后,身上没有一丝装饰。
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雪,这位却向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样,只身一人跪在雪地里,肩膀都不带抖一下的。
可见其心志坚定。
“这位是景王生母文贵妃,”萧承煜淡淡地在秦汐耳边解释,“卫国公府为了保住景王的亲王之位,便联合西境的狄戎王诬陷肃王和我参与外族谋反,这件事还没办成就被刑部尚书察觉,将所有的罪证都送到了陛下那里。文贵妃为了救自己的母家,亲自跪在上书房外脱簪请罪。”
隆泰皇帝本就十分厌恶外戚干政,又怎会容忍卫国公府利用外族干预大梁内政,此次卫国公府倒台,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至于坚持大雪天里跪在上书房脱簪请罪的文贵妃,不仅帮不了卫国公府,反而会让这件事情更糟。因为在那个绝不容许有人挑衅威严的隆泰皇帝眼里,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跟皇帝示威。
如此一来,景王等于失去了最后的一道力量,几乎再无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秦汐缓缓收回视线,慢吞吞地往前走,“那景王呢?”
“真正与外族有联络的不是我,也不是肃王,而是一直躲在卫国公府和文贵妃身后的景王,”萧承煜道,“所以景王已经被削了爵位,送到梅州了。”
秦汐沉默地往前走着,直到一行人拐过庆元殿,萧承煜才忽然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低声为自己辩驳,“这件事与我无关,你别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推。”
“哦,”秦汐漫不经心地点头,“知道了。”
萧承煜颇为无语地闭上了嘴,知道她不信,却也说不出再多的解释。
毕竟他的确想过要安排这些事,只是在动手之前恰巧发现了景王和卫国公府的所作所为,所以才收了手。
拎着手炉穗子走在她身侧,萧承煜眼里略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还真是永远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一眼就看透他的目的。
皇后早就等在了椒房殿,与萧承煜和秦汐叙了会家常之后,隆泰皇帝才姗姗来迟,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抬头看到萧承煜和秦汐才有所缓和。
秦汐垂下睫毛,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一个不注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隆泰皇帝对秦家也多加忌惮。
按照繁复的礼节请安敬茶后,昭王被隆泰皇帝带到了书房去商议事情,秦汐则陪同皇后回到了寝宫。
“这几日身子怎么样,太医开的药有效果了吗?”秦皇后拉着秦汐坐在了靠窗的软塌上,仔细打量着秦汐的脸色,须臾,颇有些满意地点头,“看气色,倒是比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
“太医开的药倒是一直在吃,只是祖母前几天从府外请了个郎中,给儿臣开了些方子,里面有几味草药颇为稀奇,但药服下去之后,确实比之前要好上许多。”秦汐连忙回答道。
生怕秦皇后一高兴,再把太医送到昭王府里专门伺候自己。
“那就好,”秦皇后欣慰道,“养好身子,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我可是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秦汐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没有答话。
“煜儿待你怎么样啊,”秦皇后拿出娘家人的姿态,贴心地说,“若是他胆敢欺负你,你告诉姑母,姑母定不饶他。”
“昭王殿下挺好的,”秦汐低声道,“他待小五很好,没有欺负我。”
“那就好,”秦皇后拍了拍秦汐的手,声音温和,“我就知道他会待你好,毕竟你是他亲自选的昭王妃,他心里定然是喜欢的。”
秦汐垂着睫毛捏了捏指尖,略有些小女儿羞赧时的扭捏模样。
“上次来宫里的时候,你说之前和煜儿没见过,这不是实话吧?”秦皇笑了一声,一副我了解的语气道,“姑母知道你当时是碍着婉儿在场,怕她觉得是你抢了她的婚约才不愿承认。但以后在姑母身边不必顾及许多,有什么事要直接告诉姑母就好,不必再劳烦你祖母,毕竟入了这皇家之门,我们才是一家人。”
此时虽然已是深冬,椒房殿内却早已燃起了取暖用的碳炉,屋内的温度很高,秦汐刚坐下的时候甚至还略有些嫌弃屋内闷热。
但眼下她却只觉得脊背微微有些发凉,连手指尖都是冷的。
之前再怎么推断秦皇后的心思,也只是自己的猜测。
眼下真的看到秦皇后拉拢压制自己,她还是隐隐有几分胸口发闷。
祖母跟她说过,订婚圣旨下达之前,她去昭王府找过萧承煜,询问他对自己和婚事的看法。但这么隐秘的事情,萧承煜不可能告诉秦皇后,她唯一知道的途径,便是隐匿在昭王府的齐嬷嬷。
齐嬷嬷真的是秦皇后留在萧承煜身边的一双眼睛,并且秦皇后早已不满足于这样的监视,所以才想要拉拢秦家的女儿进昭王府,从而能更加全面的控制萧承煜。
虽然秦皇后一开始选中的人是秦婉,但在经历了后来的中毒事件之后,她反而将视线落在了颇有手段的秦汐身上。
毕竟只是婚事耽搁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秦汐就能顺利跟萧承煜拉近关系,成功让萧承煜对她青眼有加,主动跟秦皇后提出要娶秦家五小姐为正妃。不止如此,她甚至还能说服秦老夫人替她出面促成了这场婚约。
未动一兵一卒便将事情完美解决,这才是秦皇后需要的有胆量、有谋略的帮手。
所以即便秦汐的身子不如其他两个女儿,秦皇后还是十分满意她嫁入昭王府。
身子不好可以慢慢医治,手段不高,就只有被踩在脚下不得翻身的份儿。
“以后秦家的荣辱,可都在我们身上了,”秦皇后抓着秦汐的手笑道,“你要好好帮衬着姑母,知道了吗?”
秦汐松开垂在一侧掐着指尖的手,抬头朝秦皇后暖融融地笑了笑,配合地点头:“小五知道了,以后一定什么都听姑母的。”
秦家的荣辱。
秦汐不由得想到上一世秦家没落的时候,秦皇后表面上似乎没有受到秦镇的影响,至死都保留了皇后的位置。但在秦镇被捕入狱后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便因病薨逝于椒房殿。
当时秦汐十分愧疚,以为秦皇后是因为秦镇才受牵连,以至于最后惨死于宫中。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隆泰皇帝对秦镇所有的怀疑和忌惮,恐怕有一大部分原因都要归结于秦皇后的野心。因为不相信秦皇后,所以才会对秦家多加防范,以至于最后演变成不可挽回的灾难。
她无法阻止秦皇后,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范围内保住秦家的人。
毕竟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则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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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外耐水河边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院子,屋内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形状的兽皮弓箭,简陋粗糙的木质桌面上摆放着一个残留的汤药的空碗。
再往里是一张略有些单薄的木质床板,一个面色惨白的妇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身上的粗布棉被很厚,压得她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怎么明显,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是一具毫无人气的尸体。
屋外传来低低的织布机运作的声音,偶尔混合着一声略显浑浊的咳嗽声。
床上的人睁开眼,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落在那个奋力织布的消瘦背影上。
许久,才缓缓挪开,又重新闭上眼,就像从来没有醒来过一样。
中午的时候,外出打猎的中年男子扛着一只早已死透了的狼崽子走进院子,推门进屋后,把猎物往剥皮架子处一扔,转身朝水缸走去,不顾水温寒凉,一口气便喝了半瓢。
喝完水后跟织布的母亲闲聊了几句,便转身走到里屋,低头查看了一下床上人的脸色,许久才轻着脚步走出去。
“又去看人家醒没醒啊,”屋外传来老母亲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不会是真看上人家了吧?”
“哪有,”男人本能地否认,过了会才又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人家不一定能看上我呢。”
“怎么看不上,”老太太不满意了,“大冬天里你把她从那么远的地方背过来,不顾她浑身是血的帮她找郎中、采草药给她治病,这是救了她的命啊。人家戏本子里不都说了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她若是醒了,自然”
“别瞎说,”那男子不乐意了,“人家若是看不上我,我自然不能强求”
后面的话声音低了下去,便不怎么能听清了。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那个宽阔的背影,唇边浮起一丝寒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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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府的马车慢悠悠的停在某个药材铺子边,昭王妃的贴身侍女锦娘提着裙摆走进药铺子,不一会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串药包。
是夜,昭王府蘭曦苑寝宫内。
秦汐斜靠在雕花繁复的床框上垂眸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许久后她淡淡地抬起手,随手将信纸丢在了碳炉里。
猩红的木炭迅速将信纸吞噬,还没来得及卷起火焰,便迅速熄灭,只留下一片浅灰色的灰烬。
“怎么了,”锦娘放下手里的烛台走过来,眼里有一丝担心,“是不是堂里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从秦汐成亲开始,荣辉堂的许多事情她都不曾参与,也很少有机会能跟孙七联络。这次只是去堂里取个药,便被翟有塞了密信过来,锦娘不可能不多想。
“没有,”秦汐缓缓抬眸,眼里没什么情绪,“是李萱醒了。”
虽然还是对救她的人略有几分戒备,但只要愿意睁开眼说话,就说明她是信了他们的。
“醒了?”锦娘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气不过,“便宜她了,费这么大劲儿把她救活过来。”
“双腿被废,失去獠牙。她若不想做被遗弃的废物,就必须信任救了她的人,才能利用他帮她往外传递消息。”秦汐抬手用碳炉夹子随手拨了拨碳炉里炭火,声音微凉,“所以,救活她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