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秦汐被气伤了,一整天都没出门,直到昭王带着人离开了镇北侯府,她才收拾了一下,去栀子园看望秦婉。
秦汐到的时候,秦婉正靠在床头上缝制一件月白色的披风。快到冬天了,她在披风领口处加了狐裘,看上去厚重又柔软。
“阿姐,”秦汐绕过屏风走到室内,屈身坐在床沿上,看向秦婉越来越红润的脸色,满意地点头道,“那道士的汤药果然管用,今日瞧着确实比前几日好多了。”
“你怎么又跑来了,”秦婉停下手里的针线,抬手摸了摸秦汐微凉的手,微微蹙眉,“跟你说了,没事别老是往我这里跑,万一受了风寒又得半个多月下不了床,你才多大,真打算以后就靠着那些苦药汤子熬日子吗?”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秦汐随手摸了摸披风领口上的狐裘,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昭王今日过来了,姐姐见过他了吗?”
“见了,”秦婉拍了拍秦汐的手,“别靠那么近,小心扎到你,到时候缝好了,你想怎么看怎么看。”
“给我的啊,”秦汐眼睛一亮,“我喜欢这个颜色。”忽地又想起正事,试探性地问道,“阿姐觉得那昭王怎么样?”
“贵为皇子,自然不俗,”秦婉将手里的线打了个结,低头咬掉线头,“不过是隔着屏风看的,具体长什么样子没看清。”
“隔着屏风看的?”秦汐扭头看向一侧绣着山石图的绢布屏风,怔愣了一下,“这么厚的绢布,站在外面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吧。”
“皇子也是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秦婉整理了一下披风的衣领,开始收下摆的边,“有什么好看的。”
“阿姐不喜欢昭王吗?”秦汐小心翼翼地问。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秦婉抬眸瞅了一眼自己妹妹,有一丝好笑,“我既没见过他,又不愿意嫁入宫门王府,自然对这个人无感。”
秦汐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我也觉得宫门王府没什么好的,还不如我们普通人家自在呢,等年后父亲回来了,自然会给阿姐找一个合适的好人家。”
她原本还担心秦婉这次见了萧承煜,万一被他那副好皮囊迷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她这边不好处理。不过眼下还好,秦婉看上去对萧承煜似乎全无想法,倒省了她不少心思。
秦婉拉线的动作顿了一下,埋着头没有答话。
她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秦家的,也不愿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但若是定亲的圣旨送来了,哪怕她千般不愿,也只能跪着接旨。
身为人臣之女,她们本就没有决定自己一生的权利。
“阿姐放心,”秦汐像是看透了秦婉的担忧,低声保证道,“若你不想嫁,便没人能强迫得了你。”
秦婉下意识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久久没有抬起睫毛。
秦汐顺着秦婉的视线看过去,握着披风的那只手白皙纤细,手腕处系着一串极普通的朱砂手串。
说普通,是因为能看得出朱砂并非出自匠人之手,珠身略显粗糙,大小也不均匀,虽然经过长时间的佩戴触摸,略显不平的边角都已经被磨平了,但看上去依旧不如那些上好的料子圆润好看。
秦汐忽然记起,上一世秦婉去世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就是这串朱砂。
“阿姐,”秦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眸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秦婉捏着针线的指尖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声音也淡淡地,“没有。”
秦汐抿了抿唇,缓缓说道:“阿姐,有些事情,只有努力争取才知道结果,如果一开始就放弃了,那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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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晚了,霞光笼罩了半个镇北侯府,阴沉沉地压下来,看得人透不过气。
秦汐一个人坐在梅园走廊的扶手处,侧身靠着廊下的柱子,睫毛微抬,视线透过杂乱的树枝看向远处。
心里来来回回想着的,只有一个人。平阳阳公主之子,当朝国相柳执之孙柳祈元。
早些时候,秦家的两个儿子秦侑、秦凌两兄弟和柳祈元一同在太和院读书,偶尔柳祈元会跟随秦凌他们来秦家做客,也会给秦家的几个小的带一些吃的什么的。
秦汐对他的印象很浅,她略大一些的时候,柳祈元便碍于家中小姐长大,不怎么来秦家了。
只一次,秦汐十一二岁的时候,秦婉生过一场重病,一直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都毫无起色。当时太医不想担责,便信口说三小姐被邪祟侵体,才一直不见好。
那时候柳祈元来过一次秦府,还给秦汐带了糖人和糖葫芦,只是没怎么停,略坐了坐就走了。
直到现在秦汐才知道,当时柳祈元亲自去西山上寻了辟邪的朱砂,又用了一夜的时间将其磨成小珠,穿成手串送了过来,希望这东西能驱除邪祟,护秦婉周全。
去见秦婉的时候,他手上还有没消的血泡。
或许是朱砂起了效用,又或许是太医换的药方控制住了病情,那以后秦婉便渐渐好了起来,手上的朱砂手串也再也没摘下来过。
那一年,柳祈元十七岁,秦婉十四岁。虽没有互相表明心意,但从秦婉接了柳祈元的手串开始,一些事情就悄悄改变了。
柳祈元一直等到秦婉及笄,便求着母亲平阳长公主去秦家下聘,但被长公主拒绝了。不是因为看不上秦家出身,相反她很喜欢秦婉的性格,也十分欣赏秦将军的为人处世。
只是她更清楚皇帝不会允许朝中拥有文臣武官最大势力的两大家族联姻,这对皇帝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若贸然前去求亲,不光不会如愿,恐怕还会因此惹怒皇帝,甚至有可能牵连到秦家。
柳祈元又去找父亲,但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一气之下他只身一人进宫,大雪天里跪在未央宫外求皇帝允准他与秦婉的婚约。
皇帝自然是不肯的,柳祈元又不听劝,一直在外面跪着,直到体力不支,晕倒在地才被长公主找人抬走。
因为寒气侵体,郁结难舒,柳祈元病重,几乎丢掉了性命。
皇帝为了安抚长公主和柳相国一家,将金陵第一美女,吏部尚书冯冲之女冯若兰指给了柳祈元。圣旨下了的当天,柳祈元先是撑着床榻怔了许久,随即便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当晚,长公主漏夜从后门来到秦府,跪在地上求秦老夫人允准秦婉去见柳祈元一面。
未出阁的姑娘深更半夜去见一个成年男子,若传出去恐怕秦婉这辈子就毁了。但秦老夫人拗不过秦婉,也不好严词拒绝哭得跟个泪人一样的长公主,只好允准,并跟随一同前往相国府。
那天以后,柳祈元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大病一场,终究是气血两亏,再不如从前了。
平阳长公主以此为由,跪拒了皇帝的赐婚,并将儿子送往金陵西南的凌云山养病,至今没有再回来过。
秦汐将脑袋抵在柱子上,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的愧疚。
秦婉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作为唯一的妹妹却毫不知情。阿姐最难捱的时候,她不光没有安慰,还跟个疯小子一样每日只知道疯玩逍遥,丝毫没有把秦婉的痛苦看在眼里。
实在是太幼稚也太自私了。
她想插手去管这件事,从察觉秦婉心中有结,追问阿姐心底想法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帮秦婉完成心愿。
但是知道了这个人是柳祈元之后,秦汐却犹豫了。如果她没记错,上一世秦婉去世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柳祈元也死在了凌云山上。
“小姐,”锦娘将新装好的手炉放在秦汐手里,声音很低,“天气冷了,小心着凉。”
秦汐垂首捏了捏手炉上的软缎,思绪微乱,“锦娘,如果你最亲近的人很想要去做一件事,但是你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或许不会那么圆满,这样你还会支持她吗?”
锦娘微怔,一时间没明白秦汐的意思,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去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小姐可以把预想的结果摆出来给那个人看,如果明知道后果不尽人意,但还愿意拼尽全力一试的话,那就不再拦着了吧。”
秦汐抬眸看向锦娘,向来沉着冷静的眸子里竟然有一丝茫然,声音也充满了不确定,“是吗?”
不该拦着吗?
回忆方才在栀子园秦婉跟自己的对话,秦汐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可若是他不能常伴于阿姐左右,若他命不久矣呢?”得知事情真相以后,秦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秦婉是她的亲人,自小疼爱呵护她的阿姐,她不能不顾及这些。
“人这一生看似很长,实则很短,能有幸遇到相知相许,知我懂我的人,便是极大的幸运,”秦婉垂着睫毛将披风的褶皱缓缓捋平,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执着,“若是能有幸与他相守,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
临走的时候,秦婉把缝制好的披风递给秦汐,抬起手用指节蹭了蹭秦汐光洁的额头,语气里有一丝无奈,“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有些人一旦认定了,就再难回头了。”
“是吧,”锦娘略想了想,道,“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要试一试吧,不然岂不是一辈子都记挂着,惹人心忧。”
秦汐收回目光,指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炉束口处的流苏,心里的思路渐渐清晰。
谁说结果是注定的,谁又能保证这一世柳祈元不会因为秦婉常伴于侧,而郁结全清百岁无忧。
如果一切早有定论,那她这两年拼命奔波又是为了什么。
不试一试,谁又能知道结果到底是输是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