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秦汐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冷冷地抬眸看着眼前的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人微微挑眉,唇边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看似温和,眸中却毫无温度,让人无端想起了某种冷血的爬行动物。
秦汐捏了捏指尖,摒弃掉这种荒唐的念头,压着火朝他作了个揖,“在下齐国公府,阁下是?”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纯黑色的束腰长衫,腰间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除了袖口裹着金线的黑色绑带之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与周身气质严重不符的低调。
身后背着的箭由于角度问题,看不清是哪家的标记。
手上握着的弓也算不上名贵,倒是握着弓柄的手还算好看。指节修长匀称,清瘦又不失力量感,指甲修剪的极短,显得干净利落。
虽然略有些面熟,但是秦汐完全没印象见过他,应该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的少爷。
即便如此,为防万一,她还是忍着脾气确认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我在朝中名不见经传,”那人眼眸微弯,故意卖关子,“说出名字估计姑娘也记不住。”
秦汐暗暗翻了个白眼,仅有的耐心也快要被磨光了,缓缓抬眸看向他身后只露出半个尾巴的羽箭,声音冷不热,“你的箭不错。”居然能生生劈开上等赤羽箭。
丝毫没有赞赏的意味,反而像是冷冷地质问。
“啊,”那人笑了,似乎没有感受到秦汐呼之欲出的怒意,十分谦虚道,“一般一般,过奖了。”
“不光箭不错,箭法也算得上上乘,”秦汐捏紧了手里的长弓,一双冰冷的眸子几乎凝结成霜,“不然也不会穿透我的箭的同时,还能保证不失了准头。”
那人眨了眨眼,随即十分认同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既然有那么好的箭法,”秦汐抬眸看向那人,眼睛亮亮的,仿佛有两团火在烧,“为什么不能公平竞争,非要跟我抢,非要毁了我的箭?”
那人似乎怔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无辜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故意要毁了你的箭的,你相信我。”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秦汐握着弓柄的指尖都在微微泛白,“重要的是,我不会轻易将猎物让给你。”
“哦,”那人眉尾微挑,似乎有些意外,眼里的笑意却丝毫未减,“那你打算怎么做?”
“你我重新比一场,”秦汐说,“赢的人拿走彩头。”
那人略思索了一下,便痛快地点头,“好吧!”
秦汐眸中的情绪微顿,颇为意外此人竟如此好商量。
完全没有一开始毁了她箭时候的嚣张霸道。
不过幸好这里地处偏僻,附近又都是嶙峋的怪石和荆棘的杂草,一般人不会逛到这里。只要这个人肯给她机会,她就有信心能在旁人发现之前,拿回属于她的彩头。
“你想怎么比?”秦汐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都可以啊,”他笑,“反正我赢定了。”
秦汐气笑了,舌尖抵着牙床默默在心里将这个人车轱辘似的骂了一通。
才觉得胸口没那么憋闷了。
呈口舌之快算什么好汉,赢了才是真本事。
那人的箭法的确不差,但自己未必会输给他。
那人身边的奴才偷摸溜到浣珠身边,悄悄地问,“你们主子箭法不错啊,哪个府上的?”
浣珠还记着他主子差点伤了自家小姐的仇,闻言没好气道:“你们哪个府上的啊,敢伤我家小姐?”
“这不没事吗?”那奴才锲而不舍地问,“你们那个府上的啊?”
“那箭上不写着呢吗?齐国公府!”
那奴才挠了挠头,“不对吧,我主子说你们不是齐国公府的。”
浣珠震惊地扭过头,一双大眼睛灼灼地瞪着他,“你你主子说我们是哪个府上的?”
难不成此人见过清宁县主?否则怎么会这么确定自家小姐不是。
浣珠心里隐隐有些着急。
“镇北侯,秦府。”那奴才好奇地问,“是吗?”
“???!!!”浣珠瞪圆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忽地她想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自家小姐。
“既然你不怕死,那规矩就由我来定好了,”秦汐微微顿了下,握着长弓的手臂抬起,以弓代手指向一旁的梨树,“只射梨梗,看谁射下的梨子多,谁就赢,怎样?”
那人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随即一脸担忧道:“这里风这么大,你要是射不到也没关系,彩头我分你一半。”
“”秦汐捏了捏拳头,“不劳阁下担忧,谁射不到还不一定呢。”
目光飘过那人侧身时,肩后露出的箭羽,心里冷笑一声,果然好箭。
还是天字号
秦汐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缓缓将视线调转回来,直直地看向那人身后箭囊里露出一截尾巴的羽箭。
箭身通体漆黑,黑羽中间有一个烫金体的天子。
下边是编号,六。
天字号里排行第六。
六皇子,昭王萧承煜。
秦汐指尖抖了抖,手里的弓差点掉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那人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没事吧?”
“”秦汐嗓子微微发紧,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见他靠近,立刻惊慌地伸出手制止了他,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某些被压在记忆深处不愿意想起的回忆,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恐惧扑面而来。
将她击了个猝不及防。
眼前这个身影,和那个让她头皮发麻的小孩重叠。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
她怎么就能忘了。
更重要的是,昨天她才毫不心虚地利用了他。
偶尔走一次夜路都能撞见鬼,她这运气也是绝了。
秦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刚才对他有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
须臾,她绝望地收紧指尖,有点想穿越回半炷香前,掐死那个不服输的自己。
“姑娘?”他的声音又近了些,微带着一丝疑惑。
须臾,她缓缓吐了口气,有些庆幸自己刚才自报家门的时候没提镇北侯秦府。
更庆幸自己方才带回了面纱。
她心乱如麻地安慰自己,至少今天以后,只要用心点躲开,就不用再面对他了。
“我没事,”秦汐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她立刻捏住指尖,调转视线,“没事,就是太阳太大了,有点晕。”
不仅面色苍白,声音微颤。
连对视都不敢。
和刚才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丫头简直判若两人。
“哦,”他不动声色地点头,“那一会我让你三箭?”
“不用了,”秦汐紧紧捏着长弓后退了一步,“那个,我想了想,那只白狐本就是你先射到的,我再跟你争似有不妥。所以您继续,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微微挑眉,还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就瞧见秦汐拽着呆在原地发愣的侍女,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简直落荒而逃。
秦汐走后,萧承煜眼底温和的笑意彻底消失,目光变冷。
她怕他。
在发现他的身份之前,她尚能镇定自若。
认出自己是谁后,她立刻怕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惧怕任何有权势地位的人,唯独对自己这个没有任何分量的皇子极度恐惧。
那种恐惧是货真价实的,不掺杂任何其他成分。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一个会随时张开利爪,将敌人撕碎的怪物。
一个怪物。
他搓了搓空空的指尖,嘴角勾出一丝浅薄的笑。
她还真是唯一一个,一眼就将他看穿的人呢。
“王爷,”玄参过来禀报道,“我问过那丫头了,她不承认自己是秦府的,非说自己是齐国公府的。”
“嗯,”萧承煜点头,“知道了。”
“会不会,”玄参犹豫道,“会不会是您认错了,此人也许真的就是齐国公府的清宁县主呢。”
“错不了,”萧承煜学着秦汐一开始的样子,举着箭瞄准一颗梨,声音很低,“化成灰我都认得。”
语毕指尖微抬,箭倏地飞出去,直直地穿透梨梗,梨子毫无停顿地摔在乱石头上,碎成一摊泥。
他啧了一声,有些好奇秦汐怎么能控制的那么精准。
有这么出神入化的箭术,却没想过替自己筹谋,只想为他人做嫁衣。
不怕天子不怕朝臣,唯独对他避之不及。
避之不及。
他重新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秦汐没有在猎场多做停留,直接抱着羽箭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小姐你没事吧,”浣珠都快哭出来了,“刚才吓死奴才了,幸好你及时收手了,不然我们就露馅了”
秦汐心底的惧意还未完全消除,目光略显空洞地飘向马车一角,声音却很冷静,“怕什么,我背着齐国公府的名头,不会有事的。”
这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荣辉堂只需要不顾一切去争彩头,其他交由卫国公府处理就行了。
“不是啊,”浣珠一脸欲哭无泪,“那个穿黑衣服的,好像认出你了。”
秦汐呼吸一顿,目光缓缓对上浣珠,艰难道:“你说什么?”
“他身边的奴才说,我们是镇北侯秦府的,”浣珠急得眼泪直在眼眶底下打转,“那我们这次替齐国公府作弊,会不会被抖出来啊。”
秦汐面无表情地缓缓靠在马车靠背上,许久发出一声轻笑。
那个人早就认出了自己。
却没有声张,而是很有兴致地陪自己演戏。
他到底想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