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怨憎会
慕白在欧洲的最后一站是瑞士。在前往苏黎世的途中,司机开车路过一个工厂,慕白侧眼看到工厂门口印着硕大的招牌“bio-x”。
车开出去良久,慕白忽然对司机说:
“turnback。”
慕白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站在bio-x的工厂门口,大概是跟简云深有关的任何元素,他都会想要看看。
他在门口抽了根烟,发了会儿呆,转身上车继续了自己的行程。
回到滨湾后的第一件事,他就去了简云深的公司,他不是去找他,只是想去远远地看看他,他太想念他了。
此时已是深夜,简云深公司的大门紧闭,公司早就没人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简云深公司,开业沙龙那天他就来过,之后也来过,不过都是开车在附近绕了几圈就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慕白忽然很想抽烟,他下了车,发现烟夹里空空如也,烟抽完了,他想了想,准备走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一包。
然后他在等红灯时,看到了司晨。确切地说是司晨和简云深。俩人嬉笑交谈着,看起来十分亲密。
慕白脸都白了,他有点想走,可他走不动,就那么被钉在原地似的,心抖得厉害。
快走到斑马线的司晨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然后跟简云深说了一句什么,简云深笑着点了点头,司晨转身走了。
简云深独自走到红灯前,他看到了站在对面的慕白。
两个人隔着一条马路相望着,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却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红灯闪烁,然后换成绿灯,绿灯闪烁,又变成红灯。
他们就站在斑马线两端,那斑马线像是连接着天堂的隧道,他们的天堂都在对面。
一辆公交车从他们中间的马路上缓缓驶过,等车过去后,简云深发现慕白已经消失了。
简云深站在原地发愣,他甚至怀疑刚才出现的慕白只是自己的幻觉。良久后,他攥起拳头,低声骂了句脏话,转身走了。
慕白面无表情但内心澎湃地回到车里,天知道他刚才多想冲上去拥抱简云深,但最后一瞬间,他胆怯了,他不能去打扰简云深现在的生活。他绝不允许自己去破坏一段感情,哪怕他对那个人渴望至极。
而且他不能让自己成为母亲那样的人,也不想亲自缔造一个母亲那样的悲剧。
慕白心烦意乱,竟然把车开到了浅湾别墅。等他发现时,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下了车,打开了屋门,同时打开了对母亲的回忆。
慕白还是想起了母亲,他已经封存这段记忆很久了。久到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
慕白的母亲叫白飞灵,是个大提琴家,简云深拉的那把琴就是她的。
白飞灵非常美,非常有才华,还嫁给了爱情,她本应该过上所有人羡慕的生活。可是,她的爱,彻底把她毁了。
她跟慕启年刚相爱时,俩人的故事美得像个童话——王子和公主,世家子弟和艺术家,因为音乐结缘,一路甜蜜,最终互定终身。
可所有的童话都戛然而止在盛大的婚礼,都没描述王子和公主婚后的生活,因为连童话作家们自己都知道,婚姻就是一地鸡毛。再美好的爱情也熬不过厌倦和疲惫,熬不过细节和时间。
她跟慕启年之间刚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甚至连第三者都没有,仅仅是爱情就把他们两个折磨得遍体鳞伤。
白飞灵对慕启年爱得痴狂,爱到失控。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爱慕启年了,那爱沉重到让人窒息。
面对慕启年,她几乎没有管理情绪的能力,时常因为慕启年一个反应而崩溃或者癫狂。他们的关系出现一点点不和谐,就会陷入巨大的绝望和痛苦,导致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亦或,一旦关系转向甜蜜,就会不可自控地喜形于色,浮想联翩,导致情绪过于亢奋。
白飞灵猜忌心极重,她跟慕启年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质问和解释上了。每次都搞到两个人精疲力尽。
她一旦心里不舒服,势必要找茬发泄情绪,不是对着慕启年,就是对着慕白。尤其对慕白,她毫无耐心,也没有包容。
慕白的童年就是目睹着母亲的情绪每天跟过山车一样。要么喜上眉梢,坐在那拉大提琴,抱着他旋转舞蹈;要么歇斯底里,到处砸东西,或者把他关起来。
白飞灵处于哪种模式,全看慕启年对她的态度。
慕启年最后忍无可忍,对白飞灵提出了离婚。
白飞灵对离婚这件事完全无法接受,她开始跟踪调查慕启年,在查出慕启年已经有了新欢后,她彻底崩溃了。
她并不认为慕启年出轨是果,她觉得那是因。
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破坏慕启年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她成功了。但很快慕启年又有了第二个女人。
陷入癫狂的白飞灵在挽留慕启年无果后,亲手把正准备搬出去的慕启年从浅湾别墅的楼梯上推了下去。
结果十分惨烈,慕启年高位截瘫,白飞灵住进了精神病院。而慕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一对爱侣终成怨侣一双。
慕白是在浅湾别墅出生长大的,这里是慕启年为白飞灵打造的爱巢,却是慕白的噩梦。
人生入世,即入轮回纠扰,诸苦纷至沓来,因此,生即是苦。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前四苦,是宿命,是一种无法控制和选择的轨迹,没得选;而人生中大部分的“自讨苦吃”则多数来自于剩下的后四苦。
那么,只要控制住各种欲念源头,就可以完全避免自讨苦吃,这就是慕白最根本的逻辑。
母亲的嫉妒,跟踪,喜怒无常,歇斯底里,把爱情中最不堪那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让年幼的慕白对爱情恐惧极了,他不想变成母亲那样,于是自主断情绝爱。慕白强迫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得冷漠无情。
他觉得控制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那些会扰乱情绪的人和事,或者学会不在乎,只要不走心,就没什么能波动情绪的了。
亲眼目睹母亲的爱导致的悲剧,以及父亲出轨酿成的最终恶果,让他既不想要情感,也不想破坏别人的情感,因为结果太惨烈,他承受不起第二次。这几乎成了他的一个近似乎自我催眠般的戒律。
对当第三者和制造第三者这种事,他更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
他甚至决定“包养”简云深后,就立马断了跟肖晓的合约。更别说自己成为简云深新感情中的第三者。
慕白恍惚地走进书房,久久凝视着那把大提琴,但他似乎想不起关于母亲拉琴的画面了,取而代之的全是第一次见到简云深拉琴的情景。
他回到客厅,想起了肖晓来“捉奸”时简云深那副玩世不恭游刃有余的样子。他竟然还想到了肖晓那句“早晚一天你会比我痛苦的”。是啊,简云深曾经用那么悲恸的声音质问自己“所以,一切都是假的?”而他的回答是“你为什么接近我?”。肖晓说得果然没错,他大概真的只会给人带来痛苦。
他走到餐厅,想起了简云深第一次跟他抱怨因为没有跟自己上床而产生的不满情绪。而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居心叵测。
他接着走进了地下室,想起他们第一次打拳的情形,简云深那张扬的脸,放肆的笑,充满力量的肢体,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画面,控制不住地跳进他的眼帘,挥之不去。
他这才意识到,浅湾给他的噩梦,竟然因为简云深的出现而淡然了许多,这里现在所有的回忆,现在竟然都是关于简云深的。
慕白最后走进简云深之前住的房间,站在那,想象着简云深住在这里的样子。简云深在这里住了半年,他竟然没见过他生活的样子,竟然只能在人去楼后只能靠想象的,真是讽刺。
他等过他,可他没有意识,等他有意识了,一切都晚了。
慕白惨笑一下,轻轻地躺在简云深的床上,他渴望这里能留下一些他的气息,可惜,什么都没有,新换的床品上散发的只有洗涤剂的清香。
他还是抱着简云深睡过的枕头久久不肯撒手,即便这上面已经完全没有一星半点他的味道了,但慕白执着地嗅着,这大概就是饮鸩止渴吧,可他太渴了,要渴死了。
许忆北就出现在他办公室,简云深丝毫没有诧异。
“来了?”
那语气好像知道他必然会来似的。
“嗯。你的提议我想过了,我接受。”
“黄桑那边放人么?不行我去帮你说。”
“他同意的。”
“那就好,你就给我当助理。”
“可是……”
许忆北以为简云深会给自己安排一个保安或者跑腿之类卖力气的活,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工作。
“不用会。你就跟着我,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都是些琐事,很简单的。”
他确实需要个贴身的助理,安歌毕竟是个女孩,很多事情很不方便。
许忆北来了,安歌就成了专职秘书,只处理公司的事,清闲了不少。那小姑娘没心没肺的,丝毫没有被替代的职业危机感。再加上许忆北是个帅哥,她这个花痴简直乐到不行。
“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就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