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渐落晓星寒
养心殿里，一个老人坐在书案后，他的面前摆着一碗粥，两个馍馍，一碟小菜，这个老人长得高高大大，一双细长的眼睛，最明显的是下巴，像一把铲子，头发胡子花白，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这个老人正是大明开国帝王朱元璋。
朱元璋看了看宫门外的细雨，有些高兴，拿起馍馍咬了一口，边吃边嘟囔：“春雨贵如油，这雨总算是下来了，该种庄稼了。”
在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奉心剥好了两个鸡蛋，放在皇上面前，他满脸堆笑，慢声细语地说道：“皇爷，这场春雨下得好，得空我陪您去城外走一走，这地里的小苗肯定长出来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他一个庄户人出身，最在乎的就是这粮食，一想到粮食，朱元璋就想起来死去的爹娘，哥哥和妹妹，要是当年有一口吃的，全家老少也不至于饿死。
他端起粥碗刚要喝，猛然一个内侍冲进殿内，哭着大叫：“皇爷…皇爷，大事不好。”
朱元璋一口馍馍没咽下去，差点噎着。
奉心急忙给他摩挲前胸，双眼圆睁，冲着内侍大骂：“猴崽子，你死了老子娘吗？大惊小怪，惊了圣驾，我剥了你的皮。”
内侍吓得浑身直哆嗦，扑通跪倒，嘴都瓢了：“皇爷，大总管，太…太子薨了。”
朱元璋噌地站起来，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内侍哆哩哆嗦说道：“外面东宫来人禀报，太子在卯时于钟粹宫薨了。”
朱元璋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奉心急忙扶住。
朱元璋的手直颤抖，指着殿外：“快！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奉心应了一声，他知道皇爷忧心如焚，不敢怠慢，吩咐了一声，命人照顾皇上，自己匆匆忙忙带人去钟粹宫。
………………
钟粹宫一片混乱，哭声震天，侍立在宫门外的太监宫女，像木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呼吸的声音大了，会引起总管的注意，有人斜眼看看台阶上的十余具尸体，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又立马掐住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不要有好奇心，免得也成为一具尸体。
龙榻上的朱标已经被换上了一袭黄色五爪金龙锦袍，头发也梳好了，戴上了黑色金丝翼善冠。
在他的床边，一个满头珠翠的美妇人在放声大哭，这个就是太子妃吕氏，她边哭边叫道：“殿下，你不能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啊，妾身告诉过您，离那些狐媚子远点，可您就是不听啊……”
床榻下，跪着三个少年，也是哀嚎连连，这是吕氏生的三个儿子，朱允炆，朱允熞和朱允熙，而朱允熥却跪在一旁，默默流泪。
一阵脚步声响起，奉心带着侍卫快步走进宫里，吕和慌忙迎上去，单膝跪地痛哭流涕：“大总管，太子爷……”
他话没说完，奉心连看都没看他，越过他向宫中走去，奉心面沉如水，两道白眉抖动了一下，边走边用手一指：“抓住他，吩咐内官监和锦衣卫接手，宫里的人，尤其是昨晚上服侍太子殿下的人，一律抓捕。”
他身后的侍卫齐声答应，早有两个人上前，一脚踢翻吕和，掏出锁链，将吕和捆绑起来，口中塞上麻核，手法娴熟，配合默契，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拿人。
吕和不敢反抗，跪在地上使劲向太子妃使眼色。
吕氏止住眼泪，慌忙站起，奉心一摆手，身后的侍卫停住脚步，奉心躬身施礼：“老奴见过太子妃。”
吕氏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大总管多礼了，未亡人不敢当。”
奉心上前一步，低头看着朱标的遗容，眉心慢慢皱起。
吕氏低声说道：“大总管，这吕和乃是本宫的族人，平日里在东宫一向安分守己，可否请公公网开一面？”
奉心抬起头，瞟了吕氏一眼，冷笑一声：“太子妃，刚刚咱家进宫前，看到台阶下有十来具尸体，一问才知道，原来吕和竟然私自处决了昨晚在钟粹宫服侍太子的人，呵呵，东宫首领太监，好大的官威呀……这个事咱家做不了主，得您去请皇上开恩才行。”
吕氏的脸瞬间通红，这个狗太监，太子生前 ，他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可太子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立马翻脸不认人了。
奉心施了个礼：“太子妃见谅，老奴也是听从皇命，不得已而为之，老奴告辞，还要回养心殿覆旨。”
说完转身离开，根本不给吕氏反应，路过朱允熥身旁，愣了一下，只见朱允熥身上只穿着中衣，而且已经湿透了，光着脚丫，冻得浑身发抖。
奉心眼睛立了起来，高声喊道：“该死的狗奴才，三殿下就穿了这么点，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不开眼的东西！”
双喜和平常赶紧从跪着的人群中爬出来，捧着衣服给朱允熥换上，对奉心这个老祖宗，他们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收拾自己这样的小蚂蚁，大总管只需要一个眼神。
吕氏也蔫了，她知道丈夫这一死，自己太子妃的尊贵已经荡然无存，吕氏看了一眼身前跪着的三个儿子，朱允炆仿佛面前发生的事恍若未闻，只是看着他爹在不停的抽泣，这一副模样让吕氏很是满意，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儿子登上那个宝位，谁敢阻挡，她就杀谁。
…………………
“喀拉”一片惊雷响起，细雨变成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这雷声仿佛沉寂了千年一般，震得斗檐上的风铃直摇荡，哗啷啷响成一片。
蓦然钟声响起，雨声雷声中仍然传遍了整个京城。
钟响七十二下！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卯时…大明第一位太子爷朱标薨了。
养心殿内。
“哗啦”一柄玉如意在金砖上被摔得粉碎，一个高大的身躯颤抖着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之上。
下面跪着的太监吓得伏在地上直哆嗦。
高大的身躯闭上眼睛，两滴浑浊的泪水滑落脸庞，这是一个老人，手大脚大骨架大，鞋拔子脸，花白的胡须，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黄袍，这就是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帝洪武爷朱元璋。
“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峰头。虽然未得团圆象，也有清光照九州。儿子，你的诗并非吉兆，你不该呀…”好一会儿朱元璋抹了一把泪，朱元璋这一生育有四十二个儿女，可最让他重视的还是马皇后生的三个儿子，尤其是嫡长子朱标，那真是他的心头肉一般，也是他对未来大明江山的全部希望，可是儿子才三十七岁就仙人永隔，让他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感觉让一代帝王痛彻心肺…
蓦地他想起了暗卫交给他的一样东西，这让朱元璋的心里仿佛裂开了一道闪电，他缓缓睁开眼睛，鹰隼一样盯着下面跪着的太监。
“奉心”
太监慌忙答道：“老奴在！”
朱元璋咬牙切齿狠狠的说道：“太子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太监略抬起头，低声说道：“回皇爷，太医说是薨于心疾。”
“心疾？心疾？狗奴才！朕！要听实话！”朱元璋何许人也，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个狗太监话里的意思，太医说死于心疾，而不是他说…
奉心咬了咬牙：“老奴……以为绝不可能，太子正当盛年，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无缘无故得上心疾？”
朱元璋站起来，绕过龙书案，站在奉心面前，负着双手。
“仔细说！不得隐瞒！”
奉心打了一个冷颤，伏得更低，声音仿佛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皇爷，太子去年从陕西布政使司巡视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尤其是这一段时间更是寝食难安，老奴以为必有缘故，也许…。”奉心不敢再往下说。
“你是说…秦王？”朱元璋身形颤抖了一下，双眼精光大放。
“皇爷…”
朱元璋打断了奉心的话：“好了，不要再说了！”
朱元璋低声说道：“这是对倒人（凤阳土话，暗害），咱还没死，就有人动这歪心思，看来这两年儿都忘了咱老朱的手段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可是听在奉心的耳中，却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侍奉皇帝十几年了，他知道，皇爷越是这样就越是动了杀机，上一次胡惟庸一案，也是如此，结果，四万多人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