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太子与伯劳
宋召还是小太子的时候,他养过一只伯劳。
他尤其喜欢伯劳颈间的一段绸缎似的灰蓝鸟毛。
他的这只伯劳和别只是不大一样的。它背上的毛鲜红得如玛瑙般明艳,且不大爱叫。
它比燕子还小一点,他可以折伤了它的翅膀,然后满心欢喜地把它捧在手心里。
宋召第一眼见到白舟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像他的伯劳,而不是什么灰扑扑的麻雀。
只是那时候他还意识不大到,这个想法究竟意味着什么。
宋召对白舟下过手,但是没成。
他忧虑地想,这只伯劳,他留不住。
后来白舟果然走了。
他们隔着一座高高的朱墙,那时高悬的琉璃檐角很耀目,白舟眼眉舒展,笑意轻薄地散在眼角眉梢。
宋召想,算了,他就好好守着护着他罢。
但是终究没守成也没护成。
伯劳在他心里其实没那么重要。只是一个少年时期的执念。
后来他蟒袍加身君临天下,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握着掌中朱笔,无数次抬起玉玺又在明黄锦帛上轻轻印下。
期初四海升平,河清海晏。后来烽烟四起,乌烟瘴气。
那些曾无数次朝他虔诚跪拜的人毫不犹豫地转身与他背道而驰,他们那曾经恨不得吐出珠玉之词来称颂他的口——转而呼起了“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注]
他最后一次抬起玉玺,他感到手里的玉其实打磨得还是粗糙,且一如故旧地冰冷,只是他覆在上面的手只剩下枯皮一层,也再不复当年稳健。
他的嶙峋瘦骨硌到了玉玺的棱角,他颤抖着在“圣旨”上印下玉玺,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时代,他看见身旁垂首而立的宦官在窃笑,他的太子也在笑。
“父皇,儿臣谨承国祚,必定重振大楚雄风——您安心入土。”
这场面似曾相识。
他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么对老皇帝的。
他想到,那一年在落雪的廊上,他对白舟说,“这场筵席,非我本意。”其实是顺水推舟。
啊对。白舟。
白舟……
“太子,怎么了?”
“我……见你脸上有滴墨。”
“端午安康。”
“端午安康。”
“宋召你怎么离我这么近。殿内的人都在等你。”
那时他醉里偷了一片月光,他至今还能记得他在月光下翩跹的眼睫,叫人俯身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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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南书房外的树枝一晃鸟儿一叫,一片明黄色的衣角便消失在了朱墙墙头。
随即书房内传来老太傅的一声怒吼:“白舟宋召!你们又溜去哪儿了!”
宋召很端谨地站在树荫下,破碎的日光隐隐绰绰地落在他脸上。
“白舟,你像伯劳。”
白舟奇怪地回头看他。
“既不像伯劳的温驯,也不像伯劳的濒死。”宋召笑了笑,“你像它颈间的一段蓝绸,像它脊上的一片玛瑙。”
那只伯劳已经死了,但它的羽毛还是很红很鲜,像一滴晃悠悠的血珠轻悬在心脏上,落下来灼烫无比,一并灼过肝肺脾胃肾,穿肠过肚,灼干他身上每一滴脏血。
宋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