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别
夜晚，都睡了。
许平安和杨三虎继续摆着拉弓的姿势，练着。
世道混乱，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自身的实力才是根本。
王伯当乘着夜色缓缓走来，只身一人，没带熊大熊二。
抬手示意无需多话，坐在了火堆旁，又招手让二小一起坐下。
二小懵懵懂懂坐到了旁边。
近圆的月亮静静地挂在中天，火堆里偶有噼啪声响起。
“我很看好三虎。在我看来，三虎你就是天生的箭手，是个好苗子。天赋和毅力都属上乘，基础打得也牢实，好好练，以后成就肯定不凡。”
王伯当凝望着摇曳的火舌，缓缓道来。
“你现在需要的，就是好的老师和好的功法。而且是急需！你已经十四了，再不抓紧，可就晚了。别耽误了这一身天赋啊！”
“唉！我也是寻寻觅觅好久，欲寻一良才，传授这一身本领，却一直无缘找到…直到碰见三虎，我觉得老天终于对我开了眼！”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杨三虎。
没提许平安一个字。
杨三虎听完，当即虎躯一震，神情激动地望向“神箭大哥”的脸。
这是…要收我为徒了吗？眼泪差点又飚出来了。
（唉~这是在干嘛？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就是一搭头么？能不能照顾一下我脆弱的自尊心？白天这样，晚上又来！）
许平安在一边心酸得不行，一边又替杨三虎高兴。
杨三虎既希望且怀疑又紧张，正犹豫要不要磕个头拜师的时候，王伯当又说话了。
“但我不能收徒！”
杨三虎虎躯又是一震，晴天霹雳啊！轰得他外焦里嫩、神情萎靡、了无生趣…
（此处读者可自行脑补背景音乐，推荐旷世名曲‘一剪梅’。）
“但我想把真正的箭法传授给三虎！”
杨三虎又一激灵，虎躯再震…
喂！！！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看把三虎哥摆弄得死去活来，欲仙欲死的…
许平安真是受够了，他怀疑王伯当是故意的，但没证据。
……
杨三虎总算活过来了。
想了想，还是跪下磕了三个头，大概琢磨出了王伯当的意思。
拜了师，杨三虎就是小土匪了，还怎么混社会？
“请受三虎一拜。”没叫师父。
王伯当也笑着坦然受了，扶起了杨三虎。
……
看着这副“师慈徒孝”的画面，一旁的许平安有些尴尬，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确实也是多余的。
“师徒”俩含情脉脉，就差两眼泪汪汪，酸得许平安一阵心肝刺痛。
唉~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
不行！皮厚者得！我受了委屈，我要在合理范围内为自己谋求合理的利益…不，谋求合理的安慰！
……
“咳咳，那个…王勇大哥，你觉得我~怎么样？我也很有毅力很有决心的！”许平安还特意拿食指指了指自己。
“哦，嗯…平安呐，唉~…”王伯当醒了过来，有点懊恼氛围被打破，随即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咦？为什么我会感觉对不起平安哩？）王伯当狐疑。
听到王伯当叹气，许平安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心急火燎地打断道：“等等！王勇大哥，你先听我说。嘿嘿…我知道自己没有天赋，也没有基础，没法跟三虎哥比。但我也不指望能学到你全部的盖世无双绝世箭法，这么厉害的箭法肯定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学的，对吧？你只需教我五成…啊，不，四成…三成就可以。”
“还有，怎么说也教了我这么久（王伯当：才几天好不好？），说出去连个鸟都射不中，不像话，对不对？丢你脸！再者说，见者有份，我俩一起的，既然愿意教他，那加我一个也不算多吧…嘿嘿，是不是这个理儿？王勇大哥。”
一口一个大哥，有的没的奉承扯皮全加上，又努力摆出一个“小迷弟”的表情。
开玩笑！这种本领不学，还学什么？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死也要抓住！
“平安呐，不是我不想教你，我也是为你着想。说实话，你这身板，这筋骨…反正我是看不出在箭道上会有什么前途。你硬学，会浪费精力浪费时间，还有可能耽误你学别的功夫…对了，何不学学别的功法？天下武道成百上千，总有比箭法更适合你的，等着你去发扬光大的武学。你说呢？”
看着许平安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瘦弱的躯体，王伯当苦口婆心，循循教导。
“不是，反正我现在也没得学别的功夫，又不另占你时间，教三虎哥的时候，顺便也教教我呗。我保证不到处乱说…而且，我还有个一直以来隐藏很深很深的天赋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超强领悟力’！我脑子特别灵活聪明，领悟力超级强，学东西特别快。我还可以跟三虎哥互相探讨，互相监督，互相印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不对？”许平安孜孜不倦，寸步不让，不惜自卖自夸。
皮球又踢了回来，王伯当…服了，唉~
……
“人、弓、箭，三合一为本。快、准、稳、必掌的三诀。臂力、眼力、耳力、精神力等各方面都要锤炼到…”
月光下，一大二小仨人影。
……
逃难的日子一成不变地艰辛，眨眼又是几日。
王伯当每到深夜，就偷偷摸摸来教二人练箭，当然重点是杨三虎。
白天的功课交给了熊大和熊二，大愣和二丫也知道了王伯当收杨三虎为“弟子”的事情，没有嫉妒没有多想，只是替杨三虎开心。
当然，对于许平安死皮赖脸的行为那是相当地鄙视，耻于为伍！
不出所料，许平安果然不是练箭的料子，各方面都差杨三虎一大截。
简单的拉弓姿势，杨三虎可以标准的拉弓瞄准姿势一动不动坚持一刻钟，许平安连半刻钟都不到；试射，杨三虎十射中七八，许平安能中三四就不错了。
虽然底子和起点确实不同，但这也差得太多了。
幸亏，包括许平安自己都没指望能有什么惊喜，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只当陪个练了。
……
忽一日下午，赵谷一行匆匆赶来，都面带忧色。
“无法继续…跟你们同行了。出了些变故，我和妹妹可能要随家父先行一步了，明早就走。”赵谷一脸歉意，皱着眉头叹息道。
“为什么？你们怎么…”杨大宝很是不知所措，忙问缘由。
赵谷只是叹气，没有多做解释。
也不好强问，孩子们心情瞬间变得沉重，好些难过。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分别的一刻，但这还是太突然了。
许平安侧头看了看王良，王良笑得有些勉强，也没有说什么。
今天就王良一个护卫随行，王伯当也没有来。
二丫和翠儿拉着赵淑君的手在一边窃窃私语，眼圈都有些发红，其他孩子也都面露不舍。
许平安强笑着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二公子、赵小姐，还有王大哥的照顾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还能再会…只望诸位前路一帆风顺，早日到达京城！”
大家都兴致不高。
赵谷开始喋喋不休，什么一定要照顾好小的，特别是小金豆；到了大兴有没有落脚点，要不让王良介绍个朋友；在大城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等等等等…
赵淑君正拉着二丫的手，千叮万嘱一定要保重，到了大兴一定要给自己写信，往忠天学院寄，等等等等…
“唉~你们要是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洛都就好了。”赵谷惋惜不已。
杨家村孩童们从来没有改变过主意。
他们肯定，如果有幸存的杨家村人，一定也会赶往大兴城。
这个“如果”一直坚定着他们去往大兴城的信念。
他们迫切地希望着这个“如果”变成现实，也深深地依赖着这个“如果”。
他们是那么迫切地希望会有杨家村的大人能活着与他们相见！
“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会去洛都找你！”杨三虎郑重说道，然后用力抱了抱拳。
大愣也憨笑着抱拳，然后是许平安、李富贵、杨小金也跟着抱拳，气氛萧瑟。
轮到杨大宝却来了个书生长揖，赵谷想起初会时的场景，突然有点想笑。
“前路漫漫咱慢慢走，都保重！哈哈！江湖再见！”赵谷唱了一句，抱抱拳，转身再挥挥手，带着妹妹和护卫，走了。
不带走一片云彩。
……
生活还要继续，该睡还得睡。
夜里，杨家村其他小孩儿们都睡着了，杨三虎和许平安被王伯当带到不远处。
“我也会随他们一起走。”
虽然二小都有些心里准备，但真正听到，却还是难免难过。
“原以为可以多教你们一段时间，但赵先生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一听说赵家有难，许平安和杨三虎登时有些着急。
“无需太担忧，不过是些小麻烦，到了洛都就好了。”王伯当让他们放宽心。
本来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接着又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我家传的功法秘籍，本想到了大兴后，与你们详细解说的。事出突然，只能你们自己琢磨着练了。每一层功法一定要想透了才能修炼，不然会有走火入魔之虞。还有，切记不可外传！背熟后，即刻焚毁！知道了吗？”
杨三虎郑重地点头，接过秘籍藏在了怀里。
“以后你们要自己练了，千万不要偎慵堕懒、半途而废。坚持练下去！”说完，王伯当潇洒地甩甩刘海，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身看着许平安，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那个…平安呐~你可能不相信，为了你…我最近真是觉都睡不好…”
这搞得许平安很不好意思，“对不起，王勇大哥，都是我不好，不争气，怎么也学不好，辜负了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以后不要跟人家说…你箭是从我这里学的？我…我真丢不起这个人，算我求你了！行行好，放过我，行吗？拜托了！”
说完，也不等许平安反应，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憋着笑，溜走了。
许平安傻眼，懵在了那里…
你…你个臭美神“贱”！！！我要射了你！！！
杨三虎了然，一定是知道了许平安背后总说他“坏话”。
好不容易拦住了暴跳如雷、搭箭弯弓要射“师”的许平安，又苦口婆心劝慰他，然后拉着他一起回去躺好，然后安然入睡…
……
迷迷糊糊沉睡中，许平安感觉有人在推自己，艰难睁眼一看，妈呀！吓醒了大半。
此时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升起，大家都还在睡。
许平安看到王良身上好几处包扎的伤口，头上缠着的白布更是隐隐透着红色，脸上、衣衫上也是未擦拭干净的点点血迹。
总之满身是血腥味，还有股未消的淡淡杀气，让许平安胆颤又担忧。
王良食指竖在嘴前，示意许平安不要说话，又指了指一边，先走到了稍远处。
许平安轻手轻脚跟过去，焦急问道：“王大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谷他们还好吗？…”心里惶恐不安。
“放心，都很好！你不用担心。”王良温和地笑着安慰。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正在整理行装。我来看看你们…”说着揉了揉许平安的头。
“拿了两袋粮食，还有一些银两，你们带着，银两到了大兴就要用到了。路上一定要藏好，二公子本来要留不少粮食和银两，我给拦了。不能太多，容易给你们招祸。你们还太小，挡不住。”
“另外公子和小姐留了包裹给你们，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一会儿你收好。”
“没办法送你们到大兴了，我很担心…世道不太平，你们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那两个忠天院的学员，几次去找‘护卫队’的人，恐不安好心，有可能对你们不利。我已经跟护卫队的章帮主谈过了，但你们还是要小心留意！”
“到洛都安顿好，我会找时间去大兴看你们。那里也没那么好讨生活，一定要…”
看着脸有胡须的王良碎嘴婆似的反复叮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爹娘、隔壁阿花婶、村头杨十二爷，还有杨村长、徐先生等杨家村人，心里暖暖的。
“王大哥，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听不大进王良在说什么了，许平安情不自禁问了出来。
“…要安分守己。到那里先寻个住处，然后…嗯？什么？…这个…”
粗条的王良刚刚只顾自己说了，忽然被问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没仔细想过，说不出个一二三。
“王大哥…不会是对我们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吧？”许平安故意逗他。
“臭小子，把你们全卖了也不值几个钱！都瘦不拉几、丑不拉几的，谁稀罕！”
许平安笑着一眼不眨地盯着王良。
“呵呵，可能是…缘分？对，应该就是这样。哈哈，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这叫眼缘，懂不懂？”不知怎么，怪难为情的，干笑着胡扯。
“那~王八肯定是你，我们是绿豆。嘻嘻…”
“嘿呀？你还说二公子嘴巴损，你有过之而无不及，知不知道？”王良抬掌假装要打他，最后轻轻落在了肩膀上。
抬头看了看天色，“耽搁不得，要走了。记住，保护好弟弟妹妹，也保护好自己！”一步三回头又几次挥手，乘着昏暗的晨光走了。
许平安望着王良消失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
走回来，给翠儿小金掖了掖破被，把火重新烧旺。又往火堆上的陶罐里加了水，一会儿就能烧开。
迈出几步，望向即将日出的东方，静静地站着，只觉得心旷神怡。
杨三虎轻轻走过来，站到了旁边，应该是早就醒了。
“走了？”
“嗯，走了。”
杨三虎也静静地望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