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倪曼上班的农业农村局也不是完全没有工作给她做，只不过其一是局内业务本就不多，其二，她一个新人小女生，好多出去勘察的工作局长没办法交给她一个人做。
“阿宁，阿宁，芋圆村那边的基站数据系统崩溃了！阿宁！”办公室主任李姐穿着小短裙高跟鞋，一路从她的办公室跑到了倪曼和蓝沐宁的办公室，清晰的高跟鞋声，倪曼已经知道来的人是她。
见她推门，倪曼立刻站了起来，“李姐，阿宁，还没到。”
“好，”李姐对于蓝沐宁还没上班并不觉得奇怪，只不过她的这件事似乎是十足紧急。“阿宁啊，你到哪里啦？这边有天大的事啊。”
看她打手机跟蓝沐宁叽里呱啦说着天大的事，倪曼差点笑出声来，急忙背过身去，开始表情管理。
“好的好的，我在停车场等你。”李姐那边挂断电话，这边已经转向了倪曼，“小倪，你今天是不是开了你那台揽胜？”
“是，”她的小白车换了后视镜回来，但被送到了星辰公司楼下放着，而这台揽胜还给书臣需要请专人来安装辅助驾驶装置，比较麻烦，所以倪曼还在开着。李姐果然蛮懂车，开口能叫出车的名字啊，她心里还在七想八想，李姐已经开始布工作置任务了。
“小倪，咱们基层村工作站的网络系统崩溃了，专职的软件工程师媳妇生孩子休息，现在需要阿宁去救火。”李姐自己都说累了，她突然停下，喘了一会儿气。
给她倒来水，倪曼还安慰道，“姐，慢点喝。”
“喝水不重要啦，我们那些珍贵的数据才重要。拜托你，小倪，你陪着阿宁去一趟芋圆村工作站吧。”
“我不认识……”她并没想推辞，是真的有些茫然，新手司机，又没听过这个地方。
“阿宁认识，我们局人手少，拜托你们俩啦，油费回来姐姐想办法给你报销一部分。”李姐已经开始帮倪曼拿包，把她往外推了。
事情的确是紧急，她看李姐的表情也看得出。两个人快步来到地下停车场，几分钟后，蓝沐宁来了，可他没开车，是坐的出租车。
看着出租车司下车来开后备箱拿轮椅，倪曼和李姐都反应过来，小跑着到车边来帮忙。趁李姐去帮忙拿轮椅，倪曼便打开车门，弯腰到他身边小声的问，“阿宁，你没开车，是身体不舒服么？”越是了解，她才会更担心他。
“我没事，不过出来才发现一个轮胎没气儿了，正在叫人来帮忙，李姐的电话便打来了。”他知道基层工作很不容易，系统崩溃，如果资料丢失，可能意味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工作都白费了，重头再来的滋味谁也不愿意尝试。
说话间轮椅已经推了过来，他抓牢扶手，自已伸手把手刹放好，才撑着坐垫小心的挪到轮椅上，李姐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但看着他这样子，还是忍不住大呼小叫的担心。
“小伙子你给的多了。”
“麻烦您那么多，多一点应该的，您收下吧。”
“小伙子，这是我的服务卡，你收好，下次有事就叫我，不多收你钱。年轻轻的身体不好，太不容易了。”司机师傅说完扬长而去，留下蓝沐宁拿着卡片一脸的酸涩。
“小倪还好今天你开的揽胜，要是那台帕拉梅拉，真是没办法去农村。”
倪曼还没说话，蓝沐宁倒是笑了，“姐姐，你很懂车嘛。”
“你姐姐我什么不懂呀？”李姐笑眯眯的看了看眼前高大的黑色越野车，“来，姐姐抱你上车。”
“姐，我一百多斤呢。”吓的他连忙拒绝，蓝沐宁都被她气乐了，“倪曼把底盘降下来一点，我自已能上去。”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后，蓝沐宁开始手机导航帮她认路，“别怕，一定能找到。”
“听完你这话，我才开始害怕。”听他这话，原来他也不太认识芋圆村啊，“你去过几次？”
“我这身体，去那儿干嘛呀？”
“蓝沐宁！”
“开始导航，请系好安全带，祝您出行愉快。”他的手机里传来了开始导航的声音。
“这还怎么愉快？”说归说，倪曼还是看了看身边人，确认他系好了安全带，才开出了单位大楼的地库。
“你有这个怕什么？”他白净的手指轻敲了敲某个玄钮，“它有五种换档逻辑可以设定，越野没问题。”
“李姐说你去过芋圆村啊。”不是能不能越野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到达目的地好吧。
“她记错了。”声音很淡定，完全是为了让倪曼安心。
一个新司机，在老司机蓝沐宁的引导下，一个多小时终于开到了芋圆村，看到路标，倪曼高兴的小声表扬自己，“小曼曼你好棒，我们到啦。”
“你可以等等，我会夸你的。”坐的久了，蓝沐宁感觉身体已经都麻木，但嘴巴还是不饶人。
“你那么酷，不劳你费心夸我啦。”看不到高楼大厦，是不是心情就会豁然开朗？“这边空气好好呀，接下来怎么走？”具体地址是哪里？
蓝沐宁已经开始打电话，很快联系到了这边的小伙伴。“他说马上过来接我们，等一会儿吧。”
“好，”她拿出一瓶水给他，“你喝点水，我下去走走，坐久了腰都僵了。”
“我不喝。”他推回了水，声音听不出什么特别，倪曼还是扭头仔细瞧了瞧他。看他在撑着座椅调整着身体的坐姿，奈何，安全带都没松开，动作的确不大。
“把这个座椅放倒一点，你躺一会儿，感觉会不会好一点？”走到了他身边，倪曼不知道自己能帮到他些什么。
“我没感觉的，你走开一点。”声音不大，语气有点急。
她愣了一下，还是伸手扶着他手臂，想去把安全带给他解开，想让他能真的略微放松活动一下不能动的下半身。
并没看她的眼睛，蓝沐宁却出手推她。“别碰我，你不是要去走走？”
泪水瞬间涌上了倪曼的眼睛，她低着头，收回了手捂着嘴巴，怕他听出哽咽来，“我只是想帮你解开安全带，又没想碰你哪里。”即使委屈成这样她也没跑开，她知道病人的心更是娇气和焦躁。
“倪曼？”他不舒服到了极点，但还是一下听出了她掩藏不住的情绪，“对不起，不是真心要吼你，是……”是什么？
“需要的话你叫我吧，”她走向了车尾，心情不好，没吃早餐的胃也开始闹脾气，翻开手机看看其他消息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副驾驶的人无力的靠在椅背上，身体的僵硬和酸痛，也抵不过，像是站在悬崖峭壁边缘的心情，徘徊、彷徨、无奈大于一切。蓝沐宁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言解释。
“没关系，已经到这里了，你不用过来，忙完就回去。好呀，好的。”在倪曼跟樊书臣讲着电话的时候，接他们的人来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哥，开着工作站的皮卡车。
“阿宁啊，你在哪里呢？”他的车就停在他们的车旁，打电话的声音大到已经不需要借助手机来沟通啦。
“这边，这边，曹哥，我们在你的左边。”蓝沐宁还是不急不缓，但他还是伸出了手，挥一挥示意他的位置。
“阿宁，你在这里啊，这车，”曹哥看着黑亮的豪车，发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这车也太气派了！谁的车啊？”
“我们新同事，倪曼的，那，就是她。”蓝沐宁指了指走过来的倪曼，就算是介绍过了，“倪曼，这是芋圆村工作站的曹哥。”
“曹哥，你好，我是倪曼。”倪曼微微行了个礼。
“小倪，你好。”曹哥用着欣赏的眼神，把人和车都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番。“那边都急疯啦，你们跟我走吧。村里路不好走，你们俩坐我的车吧。”
“行，哥，你来……”蓝沐宁把曹哥叫到身边，低声说道，“车太高，我上下车太费劲，你抱我一下。”他若不是没办法，再怎么着也不会求人。
“好，你等着我。”他走过去把皮卡车门打开到最大，回来就要抱蓝沐宁。
“阿宁，你？”倪曼很奇怪，那么酷的蓝沐宁居然会开口求人抱他？
“倪曼，你把我的电脑，轮椅，对了，轮椅包一定要拿过来，谢谢。”他淡淡开口，仿佛两个人之间并没发生过刚才的不愉快。
两个人都坐在后座，倪曼很快被广袤无垠的农田风景给吸引了。
“这边是什么？油菜花么？”她从来没来过真正的农村，看什么都觉得好看，新奇。
“那是小麦。”蓝沐宁给出正确答案。
“哦，那边是什么？玉米么？”
“那是一大片芦苇荡……”
一大片一大片的农作物，真的好漂亮，可惜并不是收获的季节，她看不到果实。“那是？我知道，苹果树。”
“是葡萄架。”他已经被她气乐了，笑了一下又觉得腰疼，心里暗暗叹气。
“不许说我笨。”打定主意，倪曼不再说话了。
“一会儿别说你是双硕士研究生哈。”他忍不住想逗她。
“城里孩子不认识也正常。小倪你别问他了，问我。”曹哥怕倪曼真的生气，给两个小年轻打圆场。
车子一转，倪曼又看到一大块土地，“好大的一片地啊，都看不到边界，这里为什么不种水果蔬菜呢？”
曹哥和蓝沐宁都看向这块地，“这里啊，这是樊氏集团的地。”
“樊氏集团？”生长在jd市，倪曼是知道这家企业的。“地产公司？而且做慈善也很出名吧？”她小时候在学校曾接受过樊氏集团赠送的礼物。
“对对，樊氏的老板真是大善人啊，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也肯买下这块地，每家每户给了好多钱啊，真是难怪人家有钱，大好人啊。”曹哥说出了普通百姓的心声吧。
“是要做什么呢？”是啊，这么偏僻的地方，她不懂经商，可也看得出这里没什么商业价值啊。
“咱们市这个樊氏集团真的又低调又善良，多年前也曾经高调风光过，最近这些年真的太低调，做好事都不宣传自家企业。这块地，说是要建度假村形式的养老院，给过补偿款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动工。”说来说去，做为事业编制工作人员的曹哥也不懂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么“临时工”（工益性岗位）蓝沐宁和公务员倪曼又能不能很快分析出来个所以然呢？
“哦……”沉默不语，倪曼心里觉得好生蹊跷。占用农用土地，超额给付补偿款，大额钱款买地却迟迟不动工……这不能不引人怀疑，一切只是，为了平一笔账？
蓝沐宁亦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扶着前座椅扶手，望着远方。
一路之上有美景和颠簸，还有沉默的“搭档”和纯朴的大哥，很快他们三人到了目的地。顾不上吃午餐，蓝沐宁被抱到轮椅上便直奔办公室的电脑去了。他人很瘦，问题是再瘦也是个184高的男人啊，曹哥抱的并不轻松，倪曼也担心的一直在他身边，他还是忍不住疼，轻轻哼了一声，落入了她的耳朵。
不可能自已去吃饭，倪曼一直坐在他身边守着，很快一个小时便过去了，她再细看蓝沐宁的脸色，与平时相比实在是差太多，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难受，“你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好不好？”
“不用，马上好了。”他手肘撑在桌子上，咬着牙坚持着，自已心里也后悔，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干嘛要逞强在这里充英雄好汉呢？
“你是跟水有仇么？不会是单纯的对我不满吧？那我把曹哥叫进来，你便肯喝水了？”倪曼是真的生气了，气他的倔脾气，怎么一点也不听劝呢。
“别，别叫人。”他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微微松开撑着的手，让身体直接靠在了桌子上，“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他把手伸到桌子下面，不知在够什么，“来，看我手的地方。”他修长手指摸索着一直到自已裤管的边缘，一点点掀起来，再慢慢把裤腿卷起来一些，因为小腿跟女孩子手臂那般粗细，因而单手向上卷起裤子显得格外容易。
只装了一点点黄色液体的尿袋是缠在他小腿上的，倪曼看了又看，才终于懂了自已看到的是什么，来不及脸红，满心满眼都是震惊，转瞬又变成了心疼。
“这就是你不喝水的原因？你明明知道，我可以帮你的。”声音越说越低，她又快哭了。其实她查过资料，都知道的，蓝沐宁腰第12节脊髓神经受伤彻底截断，他是不能控制大小便的截瘫病人，但这些文字变为现实加诸于他身上是多么的残忍，她都看在眼里了，都还不知道该怎样照顾他，不是么？自已为什么还总跟他计较语气和态度呢？为什么就不能多给他些包容和理解？
“果然这样是最直观的解释方法，让我安静把这个做完吧。”他不知道怎样用语言一一解释自已的不便，只好这样做。
曹哥说到樊氏集团的时候，倪曼的心里是想到了樊书臣，她当时心里动了又动。若他是，那么她讨厌么？不会。若他不是，那么她会遗憾么？也不会。心思流转，只需几秒钟她便释然了。但是眼前苍白冷漠，又脆弱不堪的蓝沐宁，明明需要人的帮助和照顾，却死咬着牙，自已打算硬撑到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