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御书房内,宽两间的窗户大开,朝阳踏进,微风和煦。
正是春季,御书房的一隅还烧着炉子,炉上的瓦罐中飘来药香。皇上自登基以来,身子就不大好,汤药不断。之后就直接在御书房置了个煎药的炉子,三一太监添柴,一太监掌握火候,一宫女负责煎药,确保待会儿皇上进来时,能喝到温度合适的汤药。
流越坐在窗前,凤目微眯。阳光微暖,坐久的他有些发困,低声打了个呵欠。
“王爷,久等了吧?”一旁的公公见了,忙不迭上前恭恭敬敬地说,“陛下还在和丞相大人商讨国事呢。王爷若是累了,不若稍作休息,等陛下那里快结束了,奴才来通知王爷。”说话的高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特意被皇上叫过来服侍流越。他眼尖,看靖王爷两手空空,没带那把不离手的折扇,就知道眼前这位爷是有重要的事情和皇上商量了,一点也不敢怠慢。
整了整身着的浅色窄袖圆领衫,单手支在额间,流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着。打着呵欠,流扫了眼炉子上的药罐,药香淡淡,烟气氤氲,流越有些慵懒地说道:“不用了,本王就在这里等着。御膳房不是新出了糕点?给本王呈上来些吧。”
“是,王爷您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安排。”只见高公公眉开眼笑地应道,很快就吩咐人去了御膳房。
等了些时刻,鼻间的药香聊胜于无了,御书房内发出了声响。
“等久了吧。”右侧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流越回头一看,就看见皇兄流明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流明身着赤黄的圆领袍,戴白玉幞头,五官与流越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没有一双勾人的琉璃目,脸色稍白,看上去有些羸弱。
流越站起身抱拳作礼:“参见皇兄。”
“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流明摆摆手,走了进来,接过宫女递来的药碗一仰而尽,漱了漱口后,才又看着流越说道,“一大早进宫,有什么要紧事?”
刚说完,流明又想起几天前的情况,复上下打量了流越,没见到他赠予的那把折扇,心里有了分寸,加问道:“听说你前几日傍晚的时候进了宫,怎么,有急事?”
皇上提的是流越从安府出来的那日,落日之前他进了宫,只是最后没有见到人,流越给大兴宫的太监留了口信。
不想一连几日流明都十分忙碌,下了朝后还要商讨国事,今日丞相明日尚书令的,一谈就是几个时辰。流越心疼皇兄的身体,就没来烦他,一直到今日,高公公传话说皇上不忙,流越这才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流越顾左右而言他,笑着说:“没什么事就不能进宫看看皇兄吗?”
“朕还不知道你?”流明佯装怒瞪了他一眼,走到书桌前,执起笔道,“别给朕绕弯子了,有什么事情就说。”
流越浅笑,稍整衣襟,他两手抱拳,理了理思绪,“臣弟前来,是想告诉皇兄一件喜事。”
“喜事?边境又打胜仗了?”流明看流越笑眯眯的样子,以为又是要提出什么要求,心里一咯噔,“这回要什么赏赐?”
说罢,身边的高公公已经打开了一个奏折,流明给毛笔沾了沾墨水,这时流越的声音幽幽地传到这位皇帝陛下的耳边。
“臣弟想娶妻了。”
“啪嗒”一声,是狼毛笔落地的声音,墨水把奏章染黑了一块,流明一怔,还维持着握笔的姿势,很快,他捂嘴急速咳了几声。
“皇兄!”流越一惊,急忙上前一步。流明抬手阻止了他。轻轻咳了几下后,流明放下笔,走到流越的面前,奇怪又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说什么?”
流越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目不斜视地盯着流越那张无人能及又无比认真的脸,流明确信了话语的真实性,“扑哧”一声笑了,指着流越摇头道:“你呀你,这三年来朕提了不下于十次成亲的事,你都回绝了,说什么: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决不会轻易娶妻生子。今天到好,竟然想开了。
“说吧,是哪家的姑娘,让咱们这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靖王爷动了凡心?”
流越咧嘴笑了笑,答:“安尚书之女,安少音。”
“工部尚书,安天庆?”流明想了想,有些微皱了眉头,“门第倒是低了些。朕听说他的大女儿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你想娶的,就是她?”
脑海一闪而过安少芫的模样,流越表示对秀外慧中这个字有所怀疑,很快这个人从脑海里过去了,流越看了看皇兄,答:“非也,是二女儿,安少音。”
流明眼珠子转了圈,心想京城才女中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然一抬头就见流越真挚的模样,流明摇了摇头,无奈又欣慰道:“你既然喜欢,就依你吧。”
流越大喜过望,抱拳正要向流明道谢,不料这位皇帝悠悠地说了下一句,让他的动作止了一瞬。
“不过,朕有个条件。”
“皇兄请说。”
“永安宫那里,你还没去过吧。”流明看了皇弟一眼,又折回去开始批折子,“回来也有段时间了,你三年未归,如今回来了,总该要去看看。”
一提到永安宫,流越眼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多了几分冷冽,“今时不同往日,待臣弟娶妻后,会携妻子一起去拜见皇嫂的。”
流明眉梢一挺,猛然抬头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何必要分的这么清?卿卿虽然名义上是你的皇嫂,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作为老朋友,你总该去看看她。”
唇畔的笑意凛去了,流越没有立刻回答。
“这事你自己琢磨,你不去,那婚事就再缓缓。”流明批完一份奏折,紧接着是下一个。
皇上的话让人听了像是在怄气,流越唇角一扬,半开玩笑道:“皇兄也不怕臣弟存了私心。”
“别人会,你不会。”流明十分肯定地望着他,“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最信的人,永远是你。”
御书房内,兄弟二人在交谈,房外一公公借着出恭的名义离开了,一路小跑来到了永安宫。
永安宫奢华大气,殿内檀香缭绕,如诗如画。但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最美的画卷仅是殿内的那位贵人。
此刻永安宫的主人正站在窗前修剪花盆中的绿植,她一身华贵的宫装,额头上印着精致的花子,柳眉细细而弯,望仙髻上珠翠满目,仅是侧颜,就足以让前来报信的小太监滞了呼吸。
屏退小太监后,生有倾城之资的贵人蹙起了眉头,她看起来十分不悦,就连落在掌心的绿叶都被捏碎了。
“他竟然,想要成亲……”
美人生气亦是一幅美丽的画卷,掉落的绿枝绿叶都成了陪衬。细润的手指握紧了剪刀,贵人眉目生出了淡淡忧愁。
“娘娘,靖王来了。”
顷刻间,眉目微喜,言卿卿忙扔下手中的剪刀,对宫女说:“快让他进来。”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言卿卿喜上眉梢,忙整理了宫裙发髻,似乎刚才的不满情绪不曾存在过。漫步走到偏殿,掀开帷幔,一眼入帘的是那位熟悉的男子,三年未见,男子更加英气风发,俊美绝伦,浑身散发的男子气概,是整个宫中都无法企及的。
扑鼻而来的脂粉香气,流越微微拧眉,冷淡道:“臣弟见过皇嫂,给皇嫂请安。”
“你……”话语间尽显的疏离,让言卿卿收敛了内心的冲动,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柔声道了平身,紧接着是一句欣喜和娇羞的字语,“你来啦!”
流越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就拱手做了打算离开的样子,“臣弟听闻皇嫂身子不适,如今见皇嫂气色大好,想来身子已经痊愈,臣弟告退。“
“不许走。你才刚来,就要走吗?”言卿卿急急上前一步,留下的脚步花香四溢,她与他隔了三步的距离,喜中多了几分哀怨,“一去三年,你我之间,竟是如此生分。”
“娘娘是国母,久居深宫;臣是王爷,长住王府,君臣有别,总是要避讳的。”
三步外的流越侧过身,对着她的只是半个身体,言卿卿咬了咬朱唇,面上的桃花妆似乎更为红艳了些,她不死心,继续说道:“时间还早,不若留下来用膳?陛下他今晚过来,我们一家人许久未见了,一起用膳,可好?”
“臣弟还有事,就不打扰皇兄和皇嫂共度良辰了,臣告退。”说完,不管不顾,流越径直离开了永安宫。
眸光一暗,言卿卿片刻前的悦色已然消减,流越的身影消失不见,美人精致端正的五官上阴霾密布。
“他要娶的人,叫安少音?”娇柔的嗓音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阴寒的冷漠。
“是的,娘娘。”身后的宫女垂目应着。
“安少音,安少音。”言卿卿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她走到窗前,拿起了放下的那把剪刀,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边剪着枝叶,一边念着安少音的名字,似乎想让这个名字犹如眼前的枝叶般,被剪的细细碎碎。
“安少音……”
细碎的绿叶落了一地,那盆窗前的绿植,残缺了大半个身子,再不能观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