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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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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窄小的房屋内一片漆黑,一盏昏黄的破旧油灯点亮这间房屋中唯一的光芒,却微弱得似乎随时会随着夜晚窗外的狂风熄灭。

    窗户外正在下着暴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闪电划过的惨白光辉时不时照亮了屋内原本黯淡的环境,和压抑极低虚弱痛苦的声音。

    只见屋内唯一的简陋木床上,一名女子紧咬布团,双手牢牢扯住房梁垂下的长绳,她的身躯被不算厚重的被褥遮掩,裸露出的脖颈暴起一根根因用力过猛而清晰分明的青筋。

    冷汗逐渐濡湿了她凌乱的长发和身下的床铺,女子还算姣好的脸庞在闪电的映射下显得惨白中泛着青,她在阵阵让人眼前发黑的剧烈疼痛中,咽下喉中溢出的所有呜咽——

    雁归便是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出生。

    但重获新生的她还未从弥漫腥味的床褥中脱身,还未看清这一辈子她妈妈的长相,女子的双手便径直伸进黑漆漆的被中,捂住了她这一个柔弱婴儿的口鼻。

    差点吓得她直接背过气!

    雁归:???

    这是想直接弄死刚出生的她吗?!

    不管理由是重男轻女,还是极端的不想要小孩子,又或者她这辈子的妈妈就是个纯粹的精神病人……

    求生欲爆棚的雁归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并试图用婴儿微弱的哭喊声引来其他人类,比如说她那还未出场过的亲爹。

    她清晰的感觉到女子覆盖了自己整张脸的手掌不住地打颤,冰凉湿润,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一个婴儿无力的挣扎对成年人来说只不过是螳臂当车,但雁归仍是奋力为自己挣来了免于窒息而亡的未来——

    刚出生仍然是皱巴巴的婴儿从成年女性的指缝间微弱呼吸着,苟活着。

    血腥味充盈她的鼻腔,蜷缩在被褥内妈妈怀抱中的雁归听见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交杂着的,她的妈妈不断地用不可闻的气声,颤抖着声音不断重复近似祈求的言语:

    “……求你了,不要出声……不要出声。”

    “不能哭出声音,我的孩子……”

    “你不能出生于这不详的一日……”

    女子的声音虚弱却坚定,一如她覆盖在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面庞上,虽颤抖着却绝不敢放松丝毫的掌心。

    她是一个足够坚决,且狠得下心的女人。

    “我会让你活下去,我发誓。’”

    听见女子压低的喃喃自语,雁归才停下自己的挣扎,她敏锐地从自己这一辈子的妈妈透露出的零星言语中,察觉到她现在正陷入某种险境。

    不知名的威胁使得她的妈妈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藏匿起来,甚至顾不上脆弱的新生婴儿很有可能会在她的动作下窒息而亡,也要将她可能会传出的所有声响通通压下。

    女子就着床铺为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套上薄被,将小小的一只安置于腹前,隆起的幅度正像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何等灰暗的时代背景,才能造成‘让妈妈藏匿起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以作保护’这样的情形来?

    但还未等雁归想到什么,窗外的骤雨雷鸣声中混入了突兀的声响,依稀从看不见的远方黑夜传来无数人的哭嚎声,尖利凄切的绝望嚎哭使得女人更加僵硬恐慌,也让下意识装死的雁归心中一紧头皮发麻。

    紧接着,这片区域的四面八方都同时响起孩童与婴儿的哭声,声嘶力竭!

    混杂的脚步声从雨中逐渐迫近……

    女子紧绷了所有情绪,抿着嘴唇用手抓了抓自己被汗水浸湿的凌乱黑发,扯过放置在一旁长凳上备用的床单覆盖住零星的血迹,争取让这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至少……

    她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生下孩子。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原本只有骤雨雷鸣的夜晚喧闹起来,而被妈妈搂在怀中藏好的雁归却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就像天上罩下沉闷压抑的罩子,又或者所有人都在极深的海渊往下坠落,寒冷与黑暗于她周身缠绕。

    她听见沉重的虚幻心跳声,只是短短的数十下跳动,便再无声息。

    只余无尽的黑暗……

    这种使人恐惧的莫名感应对年龄不大的孩童们来说更加难以忍受,小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在这场雨夜中哭闹不歇,在这种时候出生的无知婴儿们,就更加不可能隐藏得住了。

    除了作为穿越者的雁归。

    她悄无声息地蜷缩在妈妈的怀抱中,闭着眼睛装死,颇有身处险境的危机意识。

    不过……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大约是……

    某位存在于这一刻死去了吧。

    ……

    “姜琳……”

    窗外传来有人轻磕窗户的声音。

    “……你是黎城的姜琳,曾隶属漓水的周月城。十年前陛下登基之时,接收大赦之令与族群一同迁徙至黎城的暂居者,对吧?”

    有人停留在漆黑的夜雨中向屋内的年轻妈妈询问,他的声音嘶哑不详,和乌鸦叫一样难听。并不踏入烛光范围的人影扭曲映射至室内墙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这扇窗户外,停留了数不清的黑影。

    “是,大人,我是暂居者姜琳……”

    姜琳的声音同样嘶哑,虽然僵硬却意外的平稳。她知道窗外来的是何人,也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女子将自己的双手从被褥里拿出来,向他们展示自己盖好被褥,微微隆起的,没有任何动静的小腹位置。

    要乖啊,我的宝宝……

    绝对……

    不要动啊,不要出声,乖乖睡吧。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心有灵犀。

    姜琳从外表上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脆弱疲惫的模样,虽然她的面庞依旧苍白,却眼看起来并不像是刚生产的样子。

    而她的孩子也是静悄悄的,如同死物。

    这让她感到一丝安心,也心生一丝勇气。

    “七个月前,黎城执政官掌管的那份居民书录中记载了你有孕一事。上书:‘周月城遣黎城暂居者,姜氏女琳,孕二月’。按照具体的记载,你的生产时日将近……”

    窗外之人本就阴寒的气息随着言语显露出其下狰狞,他的目光锐利似能看透人心,使得姜琳心生畏惧,如坠寒窟。

    “我问你,姜琳。”人影继续道,“这个孩子现如今出生了吗?”

    “还没有,大人。我不敢欺瞒各位大人……我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她还没到该出生的时候。就算是现在,她也是乖乖的,没有任何异常,她并不符合‘不详之子’的征兆……”姜琳小心翼翼地抬眼,颤抖着声音,含有畏惧之意向窗外的黑影们述到。

    窗户外的人影绰绰,他们似乎交头接耳了一番,映射于墙面的黑影更加扭曲,如同缠绕在一起的蛇影。

    某一个人影从窗户探进半个头来,披着黑袍蒙着黑巾什么都未显露的人仔细审查这间简陋房屋内的一切,他注视姜琳微微鼓起却毫无声息的小腹许久,才似有遗憾地收回自己的头颅,又是一场窃窃私语。

    “看来,这个孩子并不是罪人之一。”

    声音嘶哑的领头人最终作下定论。

    “告辞,姜琳……夫人。”

    人影们列着队踏入雨幕,相继远离了这间房屋,姜琳紧绷到极限的神经这才逐渐放松下来,她惨白着脸捂住自己胸口,惶恐得大口喘气的同时,也庆幸自己终于混过了这一关,保住了自己的孩子。

    刚生产的妇人本就是最为虚弱的时刻,现在的她只是强撑着罢了,姜琳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起身去将敞开的窗户关上,透过窗叶的缝隙,她看见窗外漆黑的街道延绵一条长长的火光,这是排着弯曲的队伍举着的火把,这队夜行的队伍通往圣城。

    风雨中婴孩的哭泣声连成一线,和狂风暴雨中摇曳微弱的火把一样脆弱不堪。

    这群刚出生不久的‘不详之子’们会被黑袍人带离黎城,去往路途遥远的圣城。

    在这种恶劣极端的天气中,柔弱的婴儿们存活不了多久,他们大多会死在这场绝望的雷雨中,死在路途的前半段。而黑袍人们也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等他们回到圣城,就算苟延残喘勉强活下来的婴儿也会被架上广场中央的火刑架,美名其曰:祭天。

    这样的队伍从九弦洲的各个城市延出,火把照亮的弯曲之线密密麻麻的,覆盖了九弦子民们所生存的那小片土地。

    而其他的区域仍然遮蔽了漆黑与迷雾,连漫天的雷雨都无法抵达。

    姜琳感觉到浑身发冷,她沉默着将自己的衣物拢紧,然后一点一点收拾自己生产后的痕迹,被床铺掩盖的一个角落,婴儿同样沉默的小脸只露出用于呼吸的口鼻,她再没有挣扎和发出声音,那双属于婴儿的漆黑眼眸中,并非是清澈,而是与黑夜无异的情绪。

    这个孩子有哪里不对劲。

    作为这个孩子的妈妈,姜琳确实是在第一时间发觉了这个孩子的异常之处。她似乎听得懂自己说的话,也有忍耐不适,规避危机的应对能力,或许……她真的是一名‘不详之子’。

    不详之子啊,能够引来天灾的……

    姜琳似有惶恐地注视自己的孩子,不似常人的婴儿沉默着向她眨了眨眼,婴儿伸出细嫩脆弱的手轻握她的手指,忽地向她微笑,仿佛安抚的举动让她心生宽慰,似乎心间的所有恐惧不安都在婴儿的笑颜间消失不见。

    “这是我的孩子……”姜琳柔弱彷徨的神情逐渐坚定,她摸了摸婴儿柔软的面颊,属于母亲的慈爱一面尽显。就算是天灾真的降临了,她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雁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穿越者,她也知道自己和普通的婴儿有很大的差别,她也没那个演技伪装好一名纯白的婴儿,这种异常足以让她背上那所谓的‘不详之子’的名头。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种‘不详’来自何方。

    现在的她太过脆弱,窗外延绵的雷雨足以杀死一个脆弱的新生儿,那到处搜寻‘不详之子’的黑袍人们也同样可以。甚至她这辈子的妈妈,一名看起来瘦弱的成年女子也能轻易的杀死她,这不会比杀死一只鸡更难了。

    她想要活下去,除了尽快收集现有情报以外,还需要一个母亲的怜惜。母爱会让姜琳对自己的异常表现视而不见,甚至为她遮掩。

    就像现在这样。

    雁归伸出襁褓的小手被她的妈妈小心塞回被褥中,满目慈爱的女子重新躺回床铺,斜过身为她的孩子哺乳,虽然有些不适,但雁归依旧乖乖地进食,饱吃饱喝足后她依偎着妈妈暖烘烘的身躯睡了过去,嘴角还残留笑意。

    很好……她的妈妈选择了包庇。

    疲惫的母女互相依偎着于雷雨的深夜沉沉睡去,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窗外的天色终于不再那么漆黑,却仍旧阴沉,雨声未停歇。

    ……

    雷声混杂木门被推开的‘咿呀——’声,瞬间惊醒了床铺上的一人一婴儿。

    先不论被惊醒后第一时间压下自己喉中溢出婴儿声调的雁归,姜琳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自己的孩子,回过首去看见门扉前满身雨水,坐在木凳上开始换衣的高大男子,她高悬的心脏才落回原处,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满背的冷汗,身体虚弱得已经直不起身。

    “我回来了,阿琳。”男人的声音沉稳,眉目舒朗间夹杂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侧过头,向躺在床上的姜琳问到:

    “抱歉,阿琳,我回来得太晚了,这几日辛苦你了。内城的限行在圣城使者们离去之后才重新开放,城门能够通行后我便立刻赶回来了……孩子还闹你吗?”

    “……没有,孩子一直很乖。”

    不知自己是如何作想的,姜琳垂着眼睑紧张地捏紧了手指,骨节泛起青白,并未告知自己的丈夫孩子已经出生的事实。

    他并不会在家里待上太久,这几日的黎城也实在混乱,身为守卫的丈夫不可能在家里停留太久。只要一个月就好了,只要瞒过这一个月,她的孩子就会脱去不详之子的阴影,成为一个正常的,能够平安长大的好孩子。

    她不敢去赌……

    自己的丈夫会不会因此厌恶这个孩子。他甚至有可能会将孩子当做不详之子交出去,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她便心痛如绞。

    所以,再冷静一点,姜琳,你能做到的。

    为了孩子,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家。

    “禾哥,执政官大人是怎么说的?圣城那边到底……”姜琳躺在床铺上侧着身,将自己的腹部小心隐藏起来,她装作不经意地拉扯上被褥,遮住婴儿露出的口鼻,并轻声询问:

    “我们的陛下还未安康吗……?”

    “已经将近一年了,这场雨下得太久了。”

    雁禾这几日也着实没怎么休息过,他在确认了自己有孕的妻子平安无事后便很快换下自己一身湿透的常服,当日夜晚他收到命令赶去黎城内城之时,还未来得及换上甲胄。

    对于妻子的这个问题,原本应很快回答的雁禾罕见地沉默无言,他垂着头为自己身上所披的沉重甲胄系绳,挺拔的脊背似乎也因这份沉重垮塌一瞬。

    在这缄默后的寂静无声之中,就算是心怀隐秘的姜琳也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某种令人无法置信的绝望事实。

    “禾哥?陛下他?!”

    姜琳的声音颤抖,含着哀悼般的哭腔。

    “……阿琳,我得走了。”

    雁禾大步迈向屋外的步伐透出仓惶而逃的意味,他在踏出屋门后,停在已经延绵将近一年的雷雨中,含着苦痛的叹息,不敢回头,只是简单地陈述那绝望的事实。

    “陛下他,仙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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