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七百年
为沈应澜除饕结束时，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清皎收回灵力，忍过那一阵直冲上脑的眩晕感，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约莫是在灵海中耗费了太多元神，她的感官有些迟钝，好半晌，散落的五感才逐渐归了位，耳边传来规律又平缓的呼吸声
沈应澜仍半阖着双眼，还没苏醒。
如今恶饕已尽数诛灭，她的灵海一片清净，只需一段时日静养，就能回到巅峰时的状态。
清皎站起来，撤掉结界，推开了门。
她的手一僵。
屋外一片狼藉，鲜血泼洒，石凳花树被割裂开来，凌乱撒了一地，清皎只愣了一瞬，便注意到了远处趴着的冯喜水。
她连忙跑过去，将人扶起，轻声唤：“喜水，喜水，醒醒。”
清皎边叫人边探过她的灵脉，发现对方并无大碍，只是被强烈的灵力冲击，昏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了不远处被割掉头颅的阮竹，和三个死状各异的女侍。
猜到发生了什么，清皎拧眉起身，将冯喜水抱了起来，准备放到床上。
也是这时，厢房的门被推开，沈应澜的身影从门后出现。
清皎面露喜色：“四师姐，你醒了！”
沈应澜目光清明，神情凌厉，再不复痴傻之态，她先是深深注视着清皎满面的黑纹，眼眶转瞬便红了：“皎皎……这些年，你受苦了。”
疾步走近清皎，沈应澜隔着冯喜水，将清皎的头轻轻拥进怀里，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脊背。
鼻尖霎时一酸。
清皎使劲压下泪意，鼻音重重的轻声说：“我没事，师姐。”
她们的身份好像在沈应澜清醒的瞬间调转了过来，清皎从不用在流崖的家人面前强装勇敢，她永远都是他们捧在心尖上的宝贝。
多少年都不会变。
用力揉了一把清皎的脑袋，沈应澜说：“好了，旧稍后再叙，师姐处理一下眼前的烂摊子。”
也该和这六百年的岁月做一个了断了。
打开厢房的门时，她就看到了不远处死不瞑目的阮竹。
此时松开了清皎，沈应澜一步步，向着那具尸体走去。
她先是捧起了滚落远方的头颅，为阮竹理了理凌乱不堪的头发，而后伸手，阖上了那双瞪大的双眼。
这颗往昔总是妆容精致的面庞被鲜血浸满，沈应澜用了一点功夫，才将血迹擦净，她膝行着到了身体旁边，轻轻将头拼了上去。
有灵力运转在脖颈裂缝处，头颅和身体被勉强拼接到了一起，沈应澜沉默着，动作很温柔地为她打理仪容，然后将人半抱进了怀里。
她低着头，很久没有说话。
七百年前。
那时沈应澜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她在下山游历期间，出手救下了一个差点命丧异兽之口的瘦弱丫头，正是才十来岁的阮竹。
阮竹小时候过得很不好，她天生比旁人瘦小些，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很轻易就被家人抛弃了。
若非沈应澜出手，这位后来的一世枭雄，应当早已魂断异兽爪牙之下。救下阮竹后，沈应澜和她同路了一段时间，给她传授武功，教她修真界的入门灵术，阮竹很聪明，一点就透，很是省心。
沈应澜很喜欢这个沉默却聪慧的妹妹，于是更加悉心教导，恨不得将自己看家底的功夫都倾囊相授。
可惜好景不长，深渊异兽动乱，沈应澜接了流崖的急召，必须尽快回山。临走前，她将阮竹送到了落叶领域里，这里接纳一切乱世中流离失所的女子，阮竹天资过人，定能得到重用。
为她铺好了一切后路，沈应澜便匆匆离开，这一别，就是近百年的时间。
百年后，阮竹已经成为了新一任的落叶领主，她真的很聪明，长袖善舞，机敏非常，仅百年就走到了别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而这一切的初衷，其实只是为了离沈应澜更近一点罢了。
在她接任领主后没有多久，宁我便察觉到了清皎的踪迹，他率领五大领域的高手们，追剿辟邪族余孽。
在这期间，流崖宗众人因为包庇辟邪余孽，落了个叛徒的名声，一并被追杀围剿。
可流崖众人真的很强，几乎没有被宁我讨得好处过。
在普陀一战前夕，宁我使诈，骗来了沈应澜，设计将她抓获。原本宁我想要靠沈应澜骗出清皎，却在最后关头抓到了更趁手的筹码——祁鹤。
于是这个弃子便被他种上了深渊恶饕，随意丢给了手下处置。
阮竹抢走了这个处理的权限。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太阳藏在了羽翼之下。
虽然身中恶饕的沈应澜已经傻了，成了个谁也认不得的痴儿，但这没有关系，她可以照顾她，往后余生，都可以一直一直，像是曾经她保护自己那样，保护沈应澜。
阮竹是这样想的。
沈应澜将阮竹的头发一缕一缕梳理整齐，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已经寒冷僵硬的身体上。
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持续着这种机械性的动作，固执地将人还原到往昔精致耀眼的天之骄子的模样上去。
清皎静静退开了。
沈应澜此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让她一个人静一下就好了。
安顿好冯喜水，清皎出门去找阮灵素。
小院中一片狼藉，阮灵素作为领主却不见踪影，必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放心不下，急急向着主院敢去。
还没走进，清皎便看到了立在院门口的白发老者。
她脚步迟缓下来，试探着走了过去：“归梧领主？”
老者回头，果然是归梧领主杨月川。
他和清皎初见时又有了些不一样，似乎更加苍老了，脸上的皱纹带着岁月沉淀的褶皱，脊背不再板正，而是微微佝偻起来，带着沉重的死气，扑面而来。
清皎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眼前人大限将近。
杨月川也看到了清皎，微微一笑：“冯姑娘。”
清皎试探着往屋里看去：“阮领主她……”
“她没事了。”杨月川笑着摇摇头：“方才将余毒拔尽，睡过去了。”
清皎蹙眉看他：“你将毒引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