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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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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早,霍华德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卢恩和塞拉,卢恩没有异议,但是塞拉沉默了很久。

    “你希望我混入难民营,帮助实施你的计划?”她问道。

    “对。埃里温的骨干都上了军部的黑名单,你在营里生活过,不容易暴露。我需要有人走私武器,对难民进行军事训练,既要调动他们的情绪,又不能放任他们在行动前乱来。”霍华德说,“这个工作很危险,军区现在查得严,一旦暴露你会被下狱甚至处死。”

    “如果我拒绝呢?”

    “我不会强迫你。你如果不情愿,会把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

    塞拉安静了好一会儿:“为什么是我?”

    “因为卢恩告诉我,你不想死,却冒着生命危险从铁丝网后逃了出来。”霍华德问道,“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塞拉定定凝视着他的背影,霎时许多情感涌上心头。仿佛回到得知家人死讯的时候,她冷静的吞下毒药,等待身体一点点变冷。她仿佛嗅到垃圾场令人作呕的恶臭,听到了苍蝇的声音。

    明明无家可归,为什么不肯放弃?明明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和家人约定过。”她轻声说,“无论今后到了哪里,都要有尊严的活下去。”

    霍华德的身躯一震,塞拉慢慢抬起头,金色的阳光照进了她的眼中。“我被带进难民营的当天,士兵告诉我,只要呆在营里就可以衣食无忧,但我不要这样活着。”

    “很好,你有打破围墙的勇气。但想在异国有尊严的活下去,只有你一个人是不够的。我需要你帮我破坏一座高墙,它筑在人的心里,愈久弥坚,但现在还有打破它的可能。只有破坏这座墙,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霍华德直视塞拉的眼睛,塞拉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怎能把自己置于更艰难的局面下?但她突然想起来到图兰那一天,有个少年从押解车上跳了下来,他奔跑的身影仿佛在追逐太阳。

    “好,我答应你。”她回答。

    “卡夫曼将军在吗?”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霍华德起身道:“在。”

    “陛下想让你见一个人。”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克洛伊。他已经换上猎装和鹿皮短靴,黑发梳成细辫,发间的银铃轻响。卢恩的瞳孔骤然紧缩:“罗克——”

    “我叫克洛伊,是因蒂人的信使,现在为起义军效力。”克洛伊双臂环胸,单膝跪下,“卡夫曼将军,请让我为您领路。”

    “因蒂人?你们不是生活在山区,不与外界往来吗?”

    “这是过去的事了。军部以卑鄙的伎俩屠杀了族人,幸存的族人都投奔了起义军,发誓报仇雪恨。由于我一直在各国游历,被选为信使来到宫廷。”克洛伊望着塞拉,目光温和,“塞拉,很高兴又见到你。”

    “我也是。”塞拉微笑道。

    “卢恩,你负责和起义军谈判。”霍华德说。自从克洛伊出现,卢恩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这时才回过神来。“我去的话怕有人不服。”

    “起义军的领袖吉恩过去在大学教哲学,你们文化背景相似,对谈判会有帮助。我会让西蒙尼带人保护你们。”

    克洛伊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交汇。他有一对杏仁状的黑眼睛和完美的眉弯,卢恩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脸色有些不自然:“多久出发?”

    “最迟后天。”

    霍华德又叮嘱了卢恩一些事,才去向国王道别。国王还没起床,他进屋时一个医生正抱着箱子连滚带爬的逃出来。国王赤着脚坐在床沿,只披了件睡袍,地上扔着一个打翻了的药碗。

    “你还好吧?”霍华德问道。国王没好气的坐回床上,一条腿搭在床头柜上:“好不了了,没看到我把输液架都撤了吗?”

    国王拉了拉铃,立刻有仆人进来收拾满屋狼藉。霍华德苦笑了一下,只得顺着他的眼神坐下。国王说:“把刀拿来。”

    仆人捧着一个檀木盒走进殿里,跪在两人面前。国王取下盒子横放膝上,里面躺着一柄乌沉沉的长刀。刀长两尺有余,刀鞘墨黑,散发着沁人的寒意。

    “东方习俗,结盟时需互赠信物。”国王懒洋洋的说。霍华德拔刀出鞘,刀身却不见锋芒,他疑惑的望向国王。

    国王莞尔,伸手往刀刃上一划,鲜血立刻溢出。刀身发出一声尖锐的铮鸣,浮现凸起的血管,一鼓一鼓往里输送着血液,刀刃慢慢呈现血红色,毒蛇般游动不息。

    “此刀名为清姬,以千年毒蛇九婴腹中的寒铁炼成,是当年清公主的嫁妆。”国王抚过刀鞘上古雅的花纹,目光眷恋。“公主把它赐予先祖,希望先祖有朝一日携清姬重归故里。宫里没什么东西,你就将就拿着吧。”

    “这样好吗?”霍华德问道。国王支着下巴,细长的眉眼半阖:“拿着吧,反正我用不着了。”

    霍华德默然凝视长刀,仿佛看到凤冠霞帔的公主站在船帆下,背后是恢弘的仪仗队,前方是茫茫大海,密密麻麻的军士把围观百姓拦在人墙外。礼炮声声,船帆扬起,船队驶入浩瀚的大海,公主最后一眼望向故国,风吹散了脸庞的清泪。她紧紧抱着一把长刀,仿佛想靠它开辟未知的前路。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道。国王一愣,随即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么?”

    “本名。”

    国王静了片刻。“景衍。”半晌,他答道,“我叫景衍。”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沔波流水,朝宗于海。衍字有百川归海的意思。”

    “是个好名字。”霍华德说。景衍露出了笑容,他拿起长刀,霍华德本有些不耐烦,国王冷冷的横了他一眼,他只好单膝跪下。

    “赐汝弓剑,常胜无败绩,赐汝冠冕,长命无衰绝。以吾之名,赐汝清姬,此言为庇佑,愿君百战不殆。”景衍顿了顿,微笑道,“你见过我的将军了吗?”

    霍华德一愣,景衍的目光却越过长刀,落在了远方。天已大亮,山谷笼罩在乳白色的晨雾中,太阳躲在薄云后,仿佛一颗突突跳动的心脏。紧接着,橙红的朝阳一跃而起,整个天幕像是着了火,霞光万丈,把人间映照得一片盛大辉煌。

    他们脚下的土地,无数人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土地,古老而深沉。连年征战在土地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伤口,但是等到鲜血褪去,仍然有人在荒芜的山坡上耕种,黄土之间,已见新绿。

    “他是图兰英雄纳迪瓦尔·柯伦泰的后人。纳迪瓦尔曾领导了两次反抗帝国的起义,正因他和在起义中牺牲的人们,才保住了图兰的自治权。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这个国家从不会缺少英雄,今后也一样。”

    他凝视着霍华德,肃声道:“我将死去,而图兰的荣光永存。”

    霍华德接过清姬,长刀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国王的手冷如寒冰,但他知道,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炽热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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