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温暖
草原之甸落雨依旧,冰冷的雨间间断断一直下了好几天。
这里的风景极美,便是雨水也别有风情,甚至无不论是落雨还是停雨。
落雨如蒙娜丽莎背后山水前的云雾缭绕,将草原烘托成一片如同梦境的朦胧,人若置身其间,会以为这世间莫不是唯余自己孤身一人。
倘若是在凌晨有幸停了雨,那待到早上起床时,尚未来的及枯萎的原上之草就会凝上一层白色的冰霜,冷风吹过就如同风铃撞击般响起轻灵的冰碎声。
许轻舟与哑巴姑娘已经日益渐熟。
几日的相处后,哑雅已经知晓了这个村民都敬若神明的许先生脾气当真是极好,即便是自己有时候不小心磕碰到他,他都会回以无事的微笑;又或是他气冲冲从教室回来,口里碎碎念许久,却从不将火发在自己身上。
更多时候,他对自己的发火是因为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好好吃饭,又或者舍不得穿上那件他赠与的暖和棉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晚秋早冬的草原当真是寒风凛冽刺入肌骨,可许轻舟的出现让这个单纯简单的哑巴姑娘,觉得好像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不断萦绕在心头盘旋。
而最近她也开始不怎么躲避许轻舟的眼神,甚至偶尔与他还会有一些日常的互动。比方说做饭时她会用眼神询问许轻舟是负责烧火还是负责做饭。若是许轻舟被某个学生惹得恼火,那回来后他铁定是选烧火,之后就坐在灶台前将手中柴火当做发泄的对象,便如同超市里的方便面般惨遭许同志的毒手似的将其掰的短断,更甚是许同志每次看向那些被烧成灰烬柴火之时,总会有一些诡异笑容在其中,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这种时候哑雅就知道,要让许同志好好冷静一会,只要待到他烧完火,那些奇奇怪怪的坏情绪就会如同真的被火焚烧殆尽一般,抬头再看向自己时依旧是平日里温柔阳光的笑容。
倘若是回来后许先生的心情很不错,那就证明今天的比试是他获得了胜利,之后就很有可能会亲自下厨做一顿并不丰盛却美味非常的晚饭。而这时候,哑雅就敢凑近些偷偷看上两眼许轻舟的侧脸。
更多时候,是许轻舟的埋怨唠叨声,他这般一个老好人,想要斗得过鬼怪精灵的小孩实在困难,就只能似那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归来烧火自叹息。
“岂可修!这个调皮孩子居然能在这么冷的天里捉到老鼠,居然还敢放在教室里,吓得人家几个女生滋哇乱叫。啧!怎么觉得他比隼崖还厉害…呵呵,哑雅姑娘还不知道隼崖是谁吧,他是我夫人的小弟,心里鬼点子贼多,若是让他们两个凑到一起产生化学反应,怕是桃源结义在所难免…”
许轻舟烧火之时不常抬头,所以哑雅能一直盯着许轻舟的面容开小差,此次却是因听到了这句话其中一个十分扎心的名词,便慢慢低下了头。
她是哑巴,是奴隶,她无法问,亦没有资格问。
但她真的很想问问许先生,他的夫人好不好看,性格如何,两人相识了多久,许先生又有多爱她,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问这些问题…
一滴任何人都没注意的眼泪悄悄滑落进了今晚的晚饭里,随即化作了一碗香甜而又苦涩的青稞粥。
“哑雅姑娘,听闻再过几天就要到迅风的时间了。我才疏学浅,不知鞑靼国中这迅风是何东西?”
许轻舟的问题令哑雅抬起头来,赶忙又伸手微微比划着。
【风、大、大】
“大风的季节?这我倒是从未听过见过…”
【风、房子、倒】
“这么厉害?!”
【人、吹、天上】
“啧…那到时候估摸着可能去不了教书呀…”
【不能、出去、风、吹、天上】
“哈哈,若是这般,那到时候给他们布置万恶的寒假作业,我可真是聪明绝顶!”
这笑容已经有了陆隼崖的些许神韵,怕是更有几分青出于蓝的味道在其中。而看着许轻舟又对着灶台中的火焰露出招牌的诡异坏笑,哑雅也是被逗得心中欢乐,微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再不去想方才的问题。
她不说,他能懂,心有灵犀一点通便胜过万千言语的交谈。
少顷,火灭粥香,二人坐在矮小的餐桌上面对而食,此便是一天当中哑雅最幸福的时候,因为不仅难捱的饥饿有热粥可以饱腹,心上的空缺也能被眼前的人填满。
碗中的粥香甜,面前的人可善,有时或许心中真将他浅浅当成了自己的男人,便不由将眼角笑出月牙似的弯弯,偷偷看他两眼也觉得十分下饭,即使不用加糖也能吃出三分甜味来。
而许轻舟也会在某些撞眼神时,对她露出微笑,这更使得碗中的粥不够吃。
饭后收拾完一切,直到许轻舟睡前的一声“晚安”就足以令她整夜好梦。
或是有时突然在半夜被呼啸的风声吵醒,她总是会将盖在被子上的棉袄拿下来抱在怀中,螓首深埋其间,贪婪而又眷恋的呼吸着属于那个人的特有味道。
若是许先生能一直留下来…
若是他能够多看看我…
若是他是我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哑巴姑娘被萦绕身边的清香裹挟着,再度沉入了梦乡。
……
突然的某一日,雨停了,风明显大了许多,应该就是村里人说的那迅风将至了。
许轻舟刚推开门就被冷风冻了个哆嗦,他晃荡两步走向茅草屋并习惯性看了一眼羊圈,气恼着那女帝事情真多,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处理完事情与自己议和谈判,眼神里却并未发现平日里早起的哑雅在羊圈中挤奶。
“哑雅?”
许轻舟本就被无数个思索扰乱思绪,此刻心里也不自来的紧张了起来,却是想也没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白霜落雪乌啼月,轻玉纤冰几许红。
半开银屏风花蔽,浅露酥骨香袖遮
按理来说,此处若是再配上一句“流氓去死!”云云,那许同志该是在这村落再没了半点颜面可言,可屋内之人不会说话,就连惊叫的声音都微弱的仿如清风拂过一般,半点痕迹也未曾留下。
白晃晃不过一瞬之间,许轻舟反应过来赶紧关上了门,随即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方才的一切思绪如今只剩下了柔若无骨的娇躯一段。
少顷,门“嘎吱”一声打开,哑雅手扒在门上怯弱弱的,腮边更如熟透的蜜桃一样红润可人,眼睛也似不敢去看许轻舟,只是低着头微微侧身示意他可以进来了。
尴尬复尴尬,尴尬何其多?
硬着头皮进了门,许轻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站着不是坐着也觉得屁股刺挠,好久之后才憋出句话来。
“我看姑娘今日没出来挤奶,还以为是出了事…也怪我粗心…忘了敲门…你…”
这哑巴姑娘闻言虽未抬头,却轻摇螓首表示她并不在意。
“哑雅姑娘…你…”
仔细看去才发现,今天的哑雅似乎与平时都不一样了些,只见那往日随意纷乱的长发已经被打理整齐,编成了一条修长鞑靼风格的辫子,鬓角的碎发也乖顺的挽在耳后,露出些许洁白透亮的后颈,她长的真是极美,却因为往常不注意打理而埋没了秀美容颜。
【我、没有、关、门、不、你】
她自是不怪许轻舟,可许同志有些无法原谅自己,便是思索了片刻后道:“此事还是因为许某唐突了些,哑雅姑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做的,在下在走前一定帮姑娘得到或是完成。”
可哑雅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坐在灶前慢慢生起了火,因为对她来说,此刻能多看看许轻舟几眼,便是这个哑巴姑娘最想做的事。
未闻回答,许轻舟也是微微叹气一声,却是淘洗起了粮食,与她合力做起了早饭。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却令许同志一整日都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自然是因为难以忘怀那令人血脉喷张的酮体与对心中罪恶交叠的忏悔。以至于又被那调皮少年抓到了机会在背后贴了张也不知从何处搞来的狗皮膏药而毫不自知,直到乖乖少女依卓玛越伸出娇嫩小手弱弱提醒,许轻舟这才反应过来,于是便一瞪眼道:“阿牧!你站起来,说一下六乘七等于多少?”
“六七得四十二!”
对答如流,丝毫不见一点迟钝。
“那九乘三等于多少?”
“九三得二十七!”
“啧!”
想要滥用职权都无处可用,许同志恨不得此刻阿牧就是自己的小舅子陆隼崖,这样就可以踹上两脚狠狠出出气。
可终究是败给了现实,只能无奈的招招手道:“你!哎…坐吧…”
默默拿掉了身后的狗皮膏药,许同志明白,今日的败北仍是自己。
“大家应该知道,马上迅风就要来了,若是风太大同学们就不用来了,我会布置一些寒假作业留给你们在家中做。”
很抱歉让你们成为异世第一批被寒假作业迫害的少年,许同志心生愧疚的同时竟也是有了一点点的成就感,毕竟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是前无古人的发明创造,甚至有可能是影响鞑靼之后教育事业的重要开始。
孩子们可不愿呆在家中,因为当前每天在这教室中都能学到许多东西,而且家中父母也不再催促自己干农活,只是多教育一定要好好听许先生的课,多学些知识。
可天气不允许,正所谓迅风到,鞑靼冬。
迅风卷地百草折,这是草原正式入冬的标志,再往后就是长达半年的风雪。迅风之烈,之猛非草原鞑靼人不知,那风所到之处皆是寒雪。若是有幸亲眼见识过,那自然也会明白瀚海阑干百丈冰可不是说着玩玩。
又有胆子大些的孩子举手好奇问道:“许老师,请问什么是寒假作业呀?”
“这个嘛,就是练字与每天写日记。”
“那老师,日记又是什么?”
“就是用简短的话概述自己今天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对于这事又是怎么想的,这便是日记。”
解释到此,却又有学生开口道:“老师,我们这儿的纸张贵的很,都快赶上肉的价格,没有纸笔来写日记呀…”
若是原世的孩子这般说,那偷懒耍滑肯定是没跑了,可这间教室里的孩子们都是求知若渴,分秒必争的学习,的确是因为家中都太穷而没了办法,这才向许轻舟提出问题。
“这…同学们知道离这最近的乡镇上有没有纸张与笔墨可卖?”
“有的老师,我曾与阿爸上到镇上卖羊毛的时候看到过,不过价钱很贵…”
有就行,他到此身上也是带了些盘缠,正巧也有些其它东西要买,索性一并买了最好。思索完此事,他决定事不宜迟明天就动身到镇上去看看。
如此也是临近了课堂的末尾,待到还有半个时辰放学时,便到了孩子们最喜欢的故事时间,起初是有同学询问许轻舟有关英雄的神话故事,待到他仔细思索过后,还是请出了老伙计《西游记》来试试。
论一个挥舞棍子大闹天宫的猴子有多么讨孩子们喜欢,看看自己小时候多么痴迷与他就明白了,孙大圣当即就征服了这些孩子们求知而又求趣的心,每当关键时刻总是能引得他们争相谈论,就连那问题少年阿牧到了此时间也会消停许多,生怕热闹了许轻舟而没了故事听。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便是最让孩子们哀声叹气的一句话,于是又有孩子要缠着许轻舟再讲一点。
“呵呵,等明天回来后许老师给你们讲多些,现在大家都回去吧……”
孩子们恋恋不舍,可知道明天会有更精彩的,便挥动起小手:
“许老师再见!”
“呵呵,再见!”
……
可今日的下班才是考验…
许同志也不知挪了多久才挪回了哑雅家中,手放在茅草屋的旧门上酝酿了许久也未曾敲响,如此反复几次,就连许同志也觉得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门却在此时从里面打开,哑雅似乎并未想到门口会站着一个人,便直接撞进了熟悉味道的温暖怀中。
并未停留太久,可姑娘虽离开了怀抱却并未如往常一样羞得不能自已。
可能,是她已经开始慢慢熟悉这份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