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涅槃
“看,快看!终于又有人上去了,那是谁?”
“好像是…是许文魁!”
“这不是武斗吗?他一个读圣贤书的跑上去干什么…”
“且看看他怎么说吧…”
阿苏勒伽扫视了一圈以为再无敌手,却听到身后不若武夫那般厚重的脚步响起,而是一种极具坚定的步伐,随即目光又回到了武台中的许轻舟身上。
“哟!这不是许诗魁嘛,你们泗国年轻人读书还行,但武力是真的差劲些。”
阿苏勒伽龇嘴嘲讽,唾沫星子乱飞。
“我来试试便好…”
“你?你这读书之人连柄剑都拿不稳,上来又想如何?用唾沫将我淹死吗,哈哈哈,小心被我打的湿了裤子…”
不堪入耳,但人们觉得句句属实。
“许轻舟,你想如何?这武台可不是随便上去的,你一个读书之人怎可敌他,速速下来,你的心意朕明白了。”
洛坤语气中少有的出现了慌乱,他虽是希望此刻有人能上台大败一下阿苏勒伽,可毕竟太难太难,即便是他这个前些日子创造奇迹的文魁。
许轻舟淡淡看了洛坤一眼。
“我许轻舟,愿意一战…却,不是为你们。”
“你!你这是在找死!”
“呵呵,可能吧…”
洛坤不明白,不明白他这么一个温润的人舞起剑来是何模样,甚至心中也想看看。可许轻舟不能输,所有人都可以输,唯独他许轻舟不能。
因为他身上背着好不容易从疆北寒手中夺来的属于泗国的骨气,决不能被那阿苏勒伽再一次踩在地下。
阿苏勒伽啧啧两句,也是未搞清楚是何状况:“听说文武同修不会有太高的成就,不过看你这般模样倒是不错些,就不怕被老子折断了骨子?”
眼前之人站的如此笔直,真的让阿苏勒伽生出了些想要毁掉他心中坚持的邪念。
“我曾经…勇敢活着,向着光笔直生长。即使是整个世界的绝望压在我的身上,也不可能折断我的骨与气,而你又凭什么,折断我!”
许轻舟说罢将剑横拿,那剑一道白光,竟是闪花了不少人的眼睛。
“十六载醉酒,今朝方得醒。”
天阴无鸣,雨落为声。
“来吧!”
眼前阿苏勒伽突然一闪消失,瞬间便出现在了许轻舟左侧,他想着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击败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然后便能放肆宣泄嘲讽。
许轻舟神情未变分毫,竟是提剑猛然转身回斩了过来。
“叮!”
两兵相接的刺耳声传遍武台,众人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阿苏勒伽的速度更快了!”
“许…许文魁居然挡下来了…”
“这阿苏勒伽放水了吗?”
“说什么胡话,刚才的惨状你又不是没看到!”
阿苏勒伽有些吃惊,他此刻能够看清面前俊秀男人的面容。许轻舟眼角的雨水不停的在落下,一滴一滴,像是泪,像是怒,但唯独没有半分表情。
“看来,所有人都小看了你。”
阿苏勒伽吃了一记暗力,后撤了几步低声赞叹道。
“不,是所有人都高看了你。”
“你!”
看台上,武台下,所有人的心悬起而又落下,落下又再度升腾。
洛久宴再也矜持不住,紧握起面前的香木栏杆,冲着那蒙蒙雨中的人影放声大喊:
“许…许…一定…一定要赢啊!”
“一定要赢!”
“…”
或许是雨声太大,或许是许轻舟此刻心里已经静如死灰,他并未有哪怕半分眨眼的变化。
叮!
两道雨中的模糊身影再度碰撞在一起,金兵相接之音传彻在空旷武台之上。
两人的剑速开始不停的加快,再加快。
快到无影无形,快到无招无相。
此刻连二人身边落下的无辜雨水都被剑光不停打碎,形成一片朦胧的雨雾。
“喝!”
短暂的爆发造成的是体力急速的衰减,许轻舟只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跟不上了。
终于,经验丰富的阿苏勒伽找到机会,一剑挑开许轻舟的剑,挥拳打在了他的胸膛上,只听咔嚓一声,肋骨断裂的声音响彻武台。
“噗!”
许轻舟被一拳打飞的很远,剑抵于地,咳吐了口血。
“呵呵,你还是嫩了…”
阿苏勒伽的话并未说完,因为他看见,那个应该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许轻舟竟是一声不吭的爬了起来。
落雨帮他擦拭血液,他看了一眼绑在手臂上的围巾,又再度默默举起了剑。
“草!老子就不信你不怕疼,不怕死!”
阿苏勒伽彻底怒了,提剑再度砍了上去。
许轻舟突然变招,不在一味地防守,反而打起了对攻。
平均被阿苏勒伽刺中三四剑,他才能有一剑刺在对方身上。
虽然许轻舟此刻身上,已再没有一丝完好的地方,但却是一声都未曾吭过,就好像他真的,不怕疼,不怕死。
“那是!是死剑!他!他居然会死剑!”
羽右再也克制不住向前跨了一步仔细确认后,平静许久的眼神中传来震惊。
“死剑?!”
洛坤猛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陛下,那许文魁所使用的,与那生剑剑法完全相反,应该便是阴阳生死剑之死剑了。这下…没有人可以如方才救陆武魁时那般再去救他了…死剑一出…不是敌死就是己死…哎…”
痛惜的叹气声让洛坤神色一凝,即便连他也觉得许轻舟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雨越下越大,血越流越多。
阿苏勒伽从未见过如此不惜命的人,再度被一记以命换命吓退了几步,他放声冲那该死的许轻舟咆哮道:
“混账!你这般同归于尽,即使胜了又有何意义?!”
许轻舟吐出一口血迹斑斑的唾沫,稳了稳颤抖的手,眼神中未起半分波澜:
“你看,这天空中落下的雨落在你的身上,不会有人明白它粉身碎骨的无畏,不会明白它无根无家的可怜。我就是一滴雨,我不需要你知道我的可怜,但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无畏勇敢便已经足够…”
他剑上的每一处豁口,都是与阿苏勒伽换血时的碰撞,是他勇气的象征,是他不屈的记号。
他们现在比拼的不是武境实力,而是勇气舍得。换句话说,他们在拼谁的命更硬,且谁更不惜命。
许是那份慷慨激昂的赴死决意让阿苏勒伽生出了些微敬佩,他狂笑了两声呵道:
“好!这泗国能让老子佩服的人不多,你许轻舟算一个!”
“我不需要,因为我不需要一个将死之人来评价我。”
“你!找死!”
两剑再度交锋,电光火石,雨中惊雷。
久战之下,拼的是体力以及信念。
阿苏勒伽硬顶着被刺穿右臂的伤,来到了许轻舟近处,随即对着他那左肩便是一剑记回礼。
许轻舟惊险躲过,却不想那阿苏勒伽剑中还有变招,剑体回转以剑柄磕在那许轻舟的头上。
一阵昏晕疲惫在脑海里回荡,有个声音想让他就此长眠睡下,因为实在心中太累,身上太累。
众人只见许轻舟一记刺在那阿苏勒伽左肩后,二人便立即各退了一段距离。
随即那许轻舟便踉跄几步后突然倒在地上,阿苏勒伽大喘着气,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查看那究竟是何模样。
雨声更大了…
许轻舟回到了圈,又或者说是他本能的想回到圈内休息。可那个圈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再找不到安心的地方。
“要不…就这样吧…”
灰暗的世界里,他叹了口气,就想着结束一切,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轻舟!朕命令你,不可以倒下!绝不可以倒下!”
洛坤很少这样激动过,他走出遮雨大伞,对着那雨中昏倒在地的许轻舟放声大吼。
武台上的那个身影此刻代表的,是大泗的脊梁,虽然对他很不公平,但他此刻不能输,大泗不能输!
“许文魁!站起来!”
“站起来!”
“哥!站起来!”
“站起来!”
甚至在雨间,还有谁在呼唤他。
许轻舟虚弱的睁开眼,便是那条黑色的围巾在面前,它被雨水打湿在地上,却依旧紧紧缠绕在手臂上。
“我的儿子永远不会被打倒!无论对手是什么…无论有多痛多苦…”
“妈妈…一直在…”
许轻舟终于站起了身,他是被所有爱着他的人拉起来的。
“我还真是…弱的不行…”
他擦了擦嘴脸流下的,头上流下的血,放声笑了笑。
随即又带着玉碎冲了上去,再启一场血迹纷飞,青光赤影。
阿苏勒伽也不知为何,他只看到每次将那许轻舟重伤着打飞出去,下一刻那人总会看一眼左手上的围巾,然后再一声不吭的站起来。
莫不真是鬼神附体?不然怎会如此不惜?
再一记将许轻舟掌飞之后,那个浑身碎裂多处几近残废的男人却又毅然站直了身,这一次却是许轻舟狰狞的笑了笑。
“怎么…突然之间使得力气…咳咳,好像有些软绵绵的,莫不是…怕了?”
他裂开嘴,像是地狱中勾魂锁魄的魔鬼。
“不可能!”
阿苏勒伽一阵狂魔,这话如噩魇一般,徘徊于他的脑海之中回声阵阵,挥之不去。
“你怕了!”
“不可能!”
阿苏勒伽主动上前挥砍,可破绽却越发变得许多。
许轻舟迎势而上,与其再杀不下百招。
阿苏勒伽明显是慌了的,不然他的破绽怎么会越来越多且越发明显?直到将那胸口死穴暴露而出,许轻舟再不佯招骗攻,一记猛刺如龙直取要害!
有时候,世界就是将画面重演一遍,台下陆鸢岚突然挣扎着推开给她上药的昕紫钗起身提醒,可惜她做不到。
因为已经迟了,许轻舟的左手已经如那是一样被那阿苏勒伽死死抓住。
“你…中计了!哈哈…”
阿苏勒伽笑出了如同刚才许轻舟同样的笑容,那笑容是讥弄,是嘲讽,甚至还有怜悯。
许轻舟却没有丝毫停顿的扭过身子,那胳膊被转动了一百八十度,加之被阿苏勒伽的内力所伤,里面的骨头几乎粉成碎末。
回伸再斩,却被滴血赤子缨神力不断恩泽而逐渐恢复的阿苏勒伽轻松挡住。
“疼吗?”
阿苏勒伽满张脸上布满血迹,阴狠狠的笑着。
“我见过比你更不怕死的人,他们最终都还是被我折磨的跪地求饶,如同猪狗。你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怕死的人就能吓退老子吗?哈哈哈…愚蠢!愚蠢至极!”
阿苏勒伽看着眼前低头好像是在忍受痛苦的许轻舟,不慌不忙的发表了他的胜利宣言。这就是最后的心理博弈,只要许轻舟有一丁点想要贪生怕死求饶的心理,马上就会被那痛苦与恐惧而无限放大。
“来,只要你说出‘我认输了’这句话,老子就放开你。”
他当然不会放开,他会继续折磨许轻舟,会将他身上的骨头和他心里的骨头一寸寸给打碎。
“呵…还真是…有点疼…不过比起有些时候…却好多了…”
阿苏勒伽却看到那个本该求饶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眸中原本落满水雾,但此时此刻,阿苏勒伽好像看到其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在哪里吗?”
“在于你自以为掌握了对手的弱点就以为能让人屈服。但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时候,不会屈服,而我…则永远不会!”
“你,中计了…”
许轻舟将手中被阿苏勒伽架住的剑轻轻一抖,脑海里回想起了那青老头曾经与他谈论过的切记:
“此剑名玉碎,与持剑者一起温养而产生共鸣。只有一次使用机会,用之则碎,却会在碎时,将持剑者与剑受到的所有伤害炸裂开。因此,不是己死就是敌死,没有例外!切记切记!”
此剑名玉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玉碎。
此剑名玉碎,是剑出必杀生染血的玉碎。
此剑名玉碎,是凤凰涅槃前,最后的鸣叫声。
“呵呵,我就不信…你不会疼,不会死。”
许轻舟眼中的光全部回转,淡淡的如是说完。
下一刻,只听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再也支撑不住的剑体化成了无数零零散散的碎片,在二人面前迸飞开。
像是白慧流萤,像是天落玉星…
它将刚才它与许轻舟所受到的伤害,如同星光般密集的宣泄了出去。
阿苏勒伽只来的及放开许轻舟已经被他捏碎的左手,就被无数玉光穿透了身体。
而场外,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嘹亮的凤鸣,接着便是无数雨水被炸碎开形成雾水。
这是,最后命运的交锋!
雨雾渐渐散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武台之上,可以清楚看着还有一个人正笔直站立着。
他左手无力的耷拉着,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剑柄。他的目光不在看任何人,而是在从身体里榨取最后一点点气力,用牙慢慢咬开那缠绕在左臂上的围巾。
没有人打扰他,因为此刻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愿发出…
天地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终于,他成功了,松开残缺不全的剑柄,用右手接住了滑落的围巾,温柔的将它放在脸边慢慢摩挲。
“妈…这次…我是不是…很棒…”
他说着,眼前一黑,踉跄两步,向后栽去,他笑着,在这个世界,沉沉睡去……
那围巾飘落在他头发间,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摸。
像是在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