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加更
屋头的几个丫鬟最后是在柴房里找见的。
不单是锦书雪雁,连在外边儿伺候、一向沉默寡言的墨素都被一并捆了,浑身沾染了一圈的尘土。
娴意看得鼻头发酸,上前去亲手解了绳子,一面帮她们拍打灰尘一面低声道:“是我大意,竟险些害了你们去。”几个人万般思绪压在心头说不出口,俱是红了眼眶,各自回了房中梳洗。
待拾掇齐整了重回西间儿伺候,锦书这才觑着机会,悄悄与娴意说起了当时情形。
夜里她去寻墨素转告了娴意的吩咐,不想正房那时黑灯瞎火的一片看不清状况,外头守夜的丫鬟也还醒着,墨素只得回转过来找她商议。
锦书当时便觉不好,可惜为时已晚。墨素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丝毫没察觉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个一身蛮力的婆子过来,两下便将她们打晕过去,竟是连那婆子是何模样都不曾看清!
待她醒转过来,便见自己被扔在柴房里,身边是人事不省的雪雁和墨素。外头王巡吩咐看守婆子的声音清清楚楚,说是待他下朝回来拿到了嫁妆单子,便要将她们三个都发卖了去。
“墨素便也罢了,是几个月前才买进府里的;可你与雪雁的身契留在平州……”娴意愣愣地问,“牙婆怎么肯收你们?”
“奴婢的傻姑娘呀。”锦书无奈地笑一笑,替她拆了发髻,一面小心翼翼地把从肃毅侯府带回来的衣裳首饰尽数收好了,一面慢慢与她解释。
“从前有老夫人护着您、疼惜您,这样的腌臜事儿俱是不许咱们说出来污了您的耳朵的。但现如今……嗐,便教您听一听,权当是多留个心眼了。
“像是这一遭,奴婢几个是您心腹,又没身契,是万万不能交给官牙买卖的。要么寻个远地儿来的私牙,带得远远的再卖出去,一辈子再见不得面;要么便是一碗哑药灌进去,卖到顶低贱的乱窑子里,做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玩意儿,没两年也就齐活儿了。”
“有那再狠心些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死了事。”她像是慨叹,又像是后怕,低声叹道:“除开这直接要命的,余下不管哪条路,也都是生不如死喽……”
便是带得远远的卖了,没有身契能好到哪里去?一句逃奴就到头了。
前边儿拆东西的声响还没传过来,再没人说话,这屋子里便静得教人害怕。娴意默然盯着炕几上的粉釉双耳小香炉,里头是才点的沉香,散出甜香清凉的味道。
王巡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她是早就看清了的。但她也确实没想到,这人每次做出的事都能教她发现他更多的龌龊不齿,令人作呕。
背心忽然一热,是锦书将手掌温柔地覆上,一下又一下顺过去——娴意这才惊觉,自己在发抖。
“是我太天真了。”半晌,娴意才苦涩道,“从前总觉着自个儿是这世间顶聪明的人物,殊不知自己是眼瞎心盲,蠢而不自知。”
她娘比她精明千百倍,还不是早早地栽了,死后还要被她满心满眼看着的夫君羞辱。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以一己之力,将这世上的孝道、权势、流言蜚语和种种不得已……全都压在脚底下呢?
何其狂妄,何其天真。
锦书却笑了:“这倒也不尽然。从前老夫人和夫人替您盘算好了一辈子,姑娘自然过得顺风顺水,无所畏惧;秦家又是顶清贵的人家,半分糟心事儿都没有。”
“那会儿您嫁人单是为着享福的,自然不必学这些有的没的心机手腕。但是姑娘,今时不同往日,那霍家真真儿是一滩浑水——您须得立起来了。”
从前在祖母羽翼庇护之下,又有母亲为她留下的那么多东西,未婚夫更是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王娴意自然有底气天真。
但现在,她要嫁的夫婿是陛下宠臣,喜怒无常心机深沉,与她的姻缘只是出于他的利益所需——更别提霍家两代侯爷都是京中有名的荒唐人,后宅一片乌烟瘴气。
屋外的日头那样明亮,却没有一丝能够照进她心里。娴意长吐一口气,仿佛如此就能把心中的苦闷和阴霾一扫而空。
“……我省得了。”她说。
她没得选择,只能奋力朝前走。
到底还在一个屋檐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给彼此留了个面子情。兼又赐婚圣旨已下,身为嫡母又是继母,多少人眼睛盯着她呢,邬氏也不敢不尽心操办。
这一日晚膳时,她便试探着问娴意:“你房里除开两个贴身的丫鬟并一个粗使丫头,旁的嬷嬷啊陪房啊俱是没有的。那霍侯爷与你年纪都不小了,想来也急些……家里的这些个嬷嬷,你看看挑一个到你房中去伺候罢?”
“领受太太好意。”娴意笑吟吟地,“只是您大约不晓得,娴意嫁妆里是带了陪房的。来京后,陪房没多久也是一并跟来了,现如今正养在京郊庄子里。至于嬷嬷,只将我房里的锦书提做姑姑也就是了。她一贯知我心意,再适合不过的。”
“这锦书也没大你几岁,许多事情怕是不方便罢?”邬氏的笑脸无懈可击,俨然已从早间两道圣旨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还是由我添一个罢,也不费什么功夫。”
娴意却不甘示弱:“左右过了这些日子,娴意早已习惯,并无太太所说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听了这话,在一边不言不语的王巡脸色一黑。
不给娴意配齐下人是他的意思。那会子静王对纳她为妾颇感兴趣,他想着没几日便要打发她出门,连那两个大丫鬟都带不得,配那劳什子嬷嬷丫鬟的也无甚必要,便将邬氏的提议压了下来。
这会儿却是被翻出来反将一军。
邬氏心中也十分恼火。这原本是她这做主母的该要管的事儿,偏王巡那老货非要插手!现在好了!这事宣扬出去,她就是实打实的苛待元配嫡女!
“既如此,这事儿便先搁着也罢。倘你日后有什么忙不开了,再来正房调人不迟。”这一回,任是王巡将一双眼眨成个扑闪蛾子,邬氏也再不肯替他开口了。
“谢太太关怀。”娴意也瞧见了王巡那挤眉弄眼的怪模样,也不说破,权当看个猴戏便罢。
她的事情有许多,可没空陪他胡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