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薪火
排排货车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进了满红关,刘朔云伫立在城门前观望着。
站在他身旁的士兵面色忧愁,他看着货车进了城门,说:“这些都是这一季的粮草,大人,数目都对过账,没问题。”
刘朔云翻弄着手中的账本,眉头蹙紧说:“怎么是北境边城的粮?崇都那边还没传达军粮的文书通报吗?”
“回大人的话,崇都那边未曾传来加急文书,小的通报驿站前去确认,各地的斥候也在排查各地驿站的传报。”士兵直起身叹了口气,“粮仓在上月就清查了账目,若说支撑关内一概兄弟倒也足有两月之余。只是如今大多弟兄都跟梁都尉出了塞,五营又分散过远,在时间安排的调动上难免要多做详细。再者,中庭的外寇如今也在收购粮草,代州的商贾见利而驱,民间的粮食是被收的一干二净,实难支撑大漠外的五营甲士。”
“这是火烧眉毛的大事。”刘朔云面色暗沉,“没了粮食,塞外的甲士就要饿着肚子打仗,这可如何是好。”
他转身沿着城门的大道向演武场走,负在腰后的手扣的很紧。
“大人,小的与账房的吏员合计过。”士兵用商量的口吻说,“如今外头战事吃紧,五营无粮是万万不能的。不如就令斥候在大漠里洗劫些小部落,弄些干肉牛羊顶一段日子。等崇都的粮草到了,我们在向塞外运送。大人看,此举可妥贴?”
“不行!”刘朔云厉眉否决,“五营若是分出兵力去洗劫外寇,必然要在大局上给了迦拿人可乘之机。”他抬眸盯着远处隔绝关内与大漠的城门,“我们和外寇现下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我们缺粮,他们更缺。不止是粮食,军械、盔甲、战马,他们缺这些去和迦拿人决战。”他转身看向士兵严肃地说,“而我们缺的就是一个机会,只要等到外寇集结出大批兵马,我们便要集合五营之力,一同与之抗衡迦拿人,将这些外藩彻底赶出大漠!”
“这……”士兵为难地问,“那大人有何打算?”
“我意……”刘朔云左右渡步,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停下脚步说,“将关内的粮食分出七分,立刻运至关外给五营。”
“大人!”士兵急红了脸,“那关内的士兵吃什么呀?我们总不能饿肚子吧?要是没有军粮,这些从崇都来的太子兵岂不要闹兵变?大人三思呀。”他耐着急躁的情绪劝说,“这些兵不是我等早年一同出生入死活下来的弟兄,更不是甄毅将军在时的兵,他们吃不了苦,更受不了罪。军粮若是分出七分,那剩下的三分于我等便不足十日!”
“军粮我会想办法。”刘朔云果断地回答,旋即一拍士兵的肩膀,“去传令吧。”
士兵急的狠狠一跺脚,他见刘朔云这般柔和的态度,只好恭敬地抱拳揖礼,匆匆跑开了。
“此等举措可谓下下之策。”石丹心背负双手驼着背走来,“十日之限,你要从何处凭空变出这般多的军粮?”
刘朔云转向石丹心恭敬揖了一礼,然后恭敬地说:“学生鲁莽了,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如今问题出在崇都军粮迟迟不到,学生只能亲自去一趟盘州了。”
“崇都的军粮迟迟不到与烟州灾情息息相关。”石丹心直言说,“难言之隐不必遮遮掩掩,这烟州灾情年年皆是如此。江子墨在时时常上奏恳请崇都从西南各地调集粮草赈灾,满红关往年的粮草有代州支撑,酆承悦虽说是庞博艺派系一员,但庞博艺深知满红关不可断粮。且甲士充盈不曾减过一员,此举便是要震慑塞外,叫外寇知难而退。”
两人渡步一道走向演武场,新兵都还在训练,这支新军的沙场边角上竖着一面赤红黑图的号角旗。
“可庞博艺已死,按理说,陛下重掌大权,是再好不过的一件幸事。”刘朔云有些气馁,“但没了酆承悦与庞博艺,而今这局面怎会变至如此?没了军粮,这仗便不好打。战事如此紧张,崇都应当早已知晓才对,难道他们就不担心迦拿人破关吗?”
“老朽猜,此次灾变的不止有烟州。”石丹心望着训练中的士兵,“也许其他州也遇上了难事。朔云哪,这样,你且写一纸调令,派些斥候沿途从代州走访各地,查查这九州到底出了什么事。另外,盘州粮草定然是有的,但是如今时局紧张,时间所剩无多,你若是亲自去盘州,耽搁了关中军务不说,粮草运输、营地转移、军令传信等都要慢上不少。”
刘朔云将注视士兵的视线收回,转向石丹心问:“那依先生之意?”
石丹心锤了锤枯瘦的大腿,说:“我去吧。”
刘朔云淡淡一笑,说:“先生,你年迈如此,怎可长途舟车劳顿。”他看着石丹心,“先生,学生有一事相请。”
石丹心看向他,平静地说:“请讲。”
“先生在满红关住了这么多年,想必对关内之事皆已了然于胸。”刘朔云弯腰揖礼,“学生斗胆,请先生暂代学生之军务,好让学生去往盘州,筹集粮草。”
石丹心神情略显惊讶,他看着刘朔云半晌无声,随即便恢复了平静,说:“这是大事。”
刘朔云笃定地说:“我相信先生。”
石丹心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后,说:“如此,那老朽便僭越了。”
刘朔云在拜,旋即转身一卷长袖,迈着大步朝内城门走去。
士兵牵着马走来,刘朔云翻身而上,然后对着近卫亲兵吩咐了几句,带上两个人,一道策马冲出城门,与那些来往的货车擦肩而过。
策马奔腾,刘朔云拍马赶路,长风尽起,衣袖飘飘。那城门缓缓关闭,他不曾回眸看过一眼,而是一往无前地朝着亢长的红山马道奔驰而去。
而此刻满红关内的演武场内,石丹心望着新兵们的训练已有一会儿。
他看了很久,旋即不自觉地看向那杆竖立在沙场边角的大旗,望着那赤旗内的黑图,那口号角的纹路。
许久、许久,他似感叹地说:“吹角营之人尚在,且执笔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