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换面
夏季的月中天气渐热,但春季的冷风犹存。
江果这些时日寸步不离地守在元吉身边,暮云的死给元吉造成了很大的创伤,她感觉的到。从元吉的一睥一笑,举手投足,还有那双愈发冰冷的眸子里。
她仿若看着一个最爱的陌生人。
陈金裘和白衣登门时,元吉醒了,不过巳时刚到,他已经吃上了酒。
烟云阁的侍女送上了热腾腾的早饭,白木耳莲子汤,切段的肉卷,腌制过的干菜泛着淡淡的酸甜香。可他没碰,只是取过那壶春未老微微抿了一口,旋即停下了动作。
在喉间滑动时,元吉怔怔地注视着手中的酒壶,他注视着,沉默着,眉宇紧蹙似乎在思索着。
江果坐在他的身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可搁近他的手却空空荡荡。元吉的手握着酒壶,眉宇在变换间牵动着江果的心跳。
那浓眉微挤,她的手便收拢,那眸子凝重发冷,她的双肩便不自觉的微弓。而等元吉忽然没来由地高举酒壶大饮大灌,冒出嘴角的酒液顺着脖颈打湿衣襟时,她的心便如重鼓敲打,在也静不下心神。
她惆怅地搁下了手里的白粥,望着元吉。
“顾再青早就死了,而留下的商贾却将当年的生意暗自保留运作。”陈金裘看元吉神情异样,不免话语也略显尴尬,“我从名册上留了些名字,都是当年和顾再青同流合污的可疑之人。所以,呵呵……”
陈金裘看向居坐在两人一侧的白衣,白衣明白他不好开口,便用纸扇如往常那般点在元吉的肩上。
他轻笑着说:“所以三爷想让你陪他一道去见见人。”
“把手拿开。”守在门前的聚龙帮混混瞪着白衣的手,“咱元爷的肩膀是你碰的?”
白衣闻言收敛了笑,他撇了混混一眼,然后转向元吉,说:“这人是?”
“高城派给我的人手。”元吉冷漠地撇了混混一眼,“去外头站着,闭嘴。”
他眼神似剑,混混见了顿时收起嚣张地模样,恭顺地跨出雅间,连带门也关上了。
白衣恢复笑意,说:“你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不说这外九城四大街,就是这烟云阁里里外外走进走出的世家公子,见了你都要恭敬地称你一声元爷。瞧着,哼。气派呀。”
他似在说笑,江果便顺着话搭腔,说:“可不是,呵呵。崇都之乱,元吉救驾有功,皇帝还特地在御书房接见他呢。赐了牌子给了官职,可元吉不要。瞧瞧,现在连皇帝也巴结……”
元吉看过来了,那眸子像是含着终年不化的雪,盯着江果令她胆战心惊地越说越小声。
她张了张嘴,话语化作无声。她担忧元吉的喜怒哀乐,更怕惹元吉不高兴。她刚才只是想炫耀,但本意是想逗元吉笑。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种做错事、说错话的感觉。但她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便在慌乱的鼻息里缓缓地垂下头,不敢在说下去了。
元吉看向陈金裘,冷声说:“那些商贾在崇都?”
“多亏白衣派人查过以后才知道的。”陈金裘察言观色的功夫已愈发纯熟,笑的神态憨厚,“原本查出来这人是在盘州。后来仔细一查,这人原来是窝藏在崇都做领头羊,底下的人手都在盘州和通州。不过这些商贾的虚实还未查清。毕竟,人有一张皮,变了样,别人在怎么看也看不穿这皮里面的心到底是什么样。”
“通州的粮仓大多应当都是商贾们的,而盘州的盐铁也还在私贩。”白衣用纸扇轻敲手心,“这些日,满红关的铺子传了消息,红山马道上的商贾多了不少,货车被查出盐铁的更不在少数。这些货,都在往关外偷运,换回来的都是珠宝黄金。”
元吉饮了一大口酒,随即说:“黄金很多?运往何处?”
“很多,从北境运往崇都,有一部分已经运往通州和盘州,但大部分都还在崇都。”白衣肯定地说,“红山马道直通崇都,货车要想走山路根本不可能。这些商贾很小心,先运进崇都,然后分批运往两州。藏黄金的地点也诸多不一。”
元吉不疾不徐地问:“三爷要向这些商贾赊账买粮?”
陈金裘听出他留有下文,便老实点头,说:“是。”
元吉转向白衣,似在确认:“主事的商贾都在崇都,且,地点你都知道?”
白衣纸扇一敲掌心,微微一握,说:“是。”
“陈三爷,横天的案子是封卷了,顾再青的案子如是。”元吉从矮案上抄起酒壶,“这些商贾如若和当年天贪之案有牵涉瓜葛,按照律法,该当如何?”
陈金裘沉吟着说:“这个自然算作顾再青同党余孽,需立案纠察。”
元吉侧首看他,说:“那么,当务之急,三爷要还晋王的情,首要需先赊账买粮。”
陈金裘点头,说:“对,买粮之事刻不容缓,整个夏季的粮,两州、满红关。目前只有他们能给的出。”
“好。”元吉指尖揉着壶耳,“此事我知晓如何办了。三爷,且不论天贪一事,咱们就在明面上说买粮一事。你尽可去找商贾们谈赊账,但不是今日,且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后,你再去谈此事,商贾们,必定答应。”
陈金裘有些不解,说:“三日后去?你能保证商贾将粮食平价赊给我?”
元吉咧嘴笑了,这神情中透着阴邪的意味,他说:“三日后,三爷带上兵曹,身穿官服。商贾定然会答应三爷一应要求。”
陈金裘犹疑地看向白衣。
白衣宽慰地笑说:“元吉如此肯定,三爷尽可放心。”
陈金裘百爪挠心地想问,但元吉却又开口说:“三爷,此事成。你便是欠我一个人情。”
陈金裘眉头微挑了挑,他呐呐地回答:“自然。”
元吉举着酒壶咕咚咕咚灌尽,放下后,他用手背揩着嘴角的酒渍,说:“身体抱恙,恕不远送。”
陈金裘只觉得这些许日子不见的元吉似变了个人,但他却又说不出怎么个变法。
白衣不在意,他起身招呼陈金裘起身,然后深深看了元吉一眼。随即便和陈金裘一道出门离开了。
元吉喊了混混进来,对其耳语了几声。混混听的连连点头,随即一抱拳,又再次出了门。
屋内,江果和元吉静坐着,酒壶空了,侍女会再送进来。可两人在长坐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尴尬和沉默萦绕在空气中。
江果没了食欲,但仍然捧着渐凉的白粥。
她打破沉默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
“陈金裘现在犯难,他要赊账买粮,粮食是为满红关的将士所买,也就是为小姐所买。”元吉起身走近她,“这是你想问的,对不对?”
江果拨弄着碗里的粥,说:“我只是好奇。”
“你的好奇,我都会告诉你。”元吉坐在她背后,“我不会瞒你。”
江果觉得肩头有些发凉,她没敢回头,口中说:“你——”
惊呼声脱口而出,元吉的双手突然握着江果的肩膀,将人向怀中一拉,江果顿时倒在他的怀里。
“说一不二。”元吉抱着她,细嗅她秀发里的香,“才是真君子。”
江果昂起头,看着元吉倒立的面容,喃喃说:“你是真君子吗?”
“我不是。”元吉的拇指轻轻地刮着江果柔软的耳垂,他凑近她的耳畔,“我是人,你的人。”
江果脸颊浮起红晕,她强自咬唇,逞强说:“你醒来后一直对我冷言冷语,嗯——”
元吉咬了咬她的耳垂,呼出热气在耳畔泛着潮湿的暖意,他似带着笑说:“你怪我。”
唇咬重了几分,江果眼眸含波,轻声说:“光天化日你动手动脚,今日像是变了一个人。”
“欲望满身才是人,我是变了,现在的我有满心的欲。”元吉摩挲着她的细腰,“况且一个人饮酒太过无趣,你可与我一起尝。”
江果视线望向矮案上的酒壶,说:“酒在那。”
元吉捧着她的脸将视线转回到自己的眼眸间,他的鼻尖顺着江果的鼻滑过去,唇已抵近她的朱唇。只是在顷刻间停住了,停留在微末的缝隙里不在靠近。
“在这。”元吉的话语带着令江果微醺的酒味,“酒在这。”
揉捏的力度令热意如暗潮般上涨,江果伸手想阻止他的手,口中急呼:“不行,嗯——”
吻来的悄无声息。
唇瓣交接,轻柔的、湿热的,他越吻,愈发的重。
风声轻呼,纱幔在两人上头飘扬,日头照在屋檐上,阴影里的两人在缠绵中重新寻回了当初的梦中人。
门扉外的甄可笑听着微弱的喘息和断续□□,面容平静地望着勾栏下的街道。
那肘间的红袖垂摆在风中飘零无绪,她的目光望着来往的人流,看到平日跟在元吉身边的那名混混正领着一个身穿深蓝常服的人朝烟云阁走来。
那人似察觉到她的视线,在行走间抬眸眺望。
两人四目相对,注视着彼此。
甄可笑微微一笑。
刘台镜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