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归】（下）
一行人走后，吕安和岳明站在空间内面面相觑，他们说什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刚进入到鞘世界的新人，居然在同一世界接触到top3中的两个团，即使是岳明这样中二的性格都沉默了下来，他也不是傻子，除了少年的虚荣之外，他也明白其中意味着什么。
两人性格方面看起来大相径庭，可是里面还是又一些相似的，即使岳明嘴上嚷嚷着天选之子，一出门一身王霸之气，但是他却也只是说说而已，和平常的少年一样，遇到困难也害怕，看见大鹅也想躲，再缺心眼也不能因为空洞的虚荣心而奋不顾身。
岳明张了张嘴，迟疑的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看着吕安的表情颇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吕安半垂着眼眸，即使还是一副慵懒的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样子，但是也和往常的不一样，看起来丧了很多。
脑子里回忆着从早上做梦开始的一幕幕，如同一团乱麻一样搅得他不得安宁，梦境，种子，与众不同的进入方式，高到惊动了锄禾的推进度，还有脑海里的神秘声音，这一切的一切，甚至连一个明确的答案都没有，风吹过蒲公英一样在空中四散飞舞，无据可依。
看了看踯躅的岳明，如此海量的信息，别说是吕安自己了哪怕是见惯了风雨的老人都得缓和一阵子，更别提还是少年的岳明，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吃多了瓜的馇，幸福和满足感没了，就剩撑的了。
吕安明白他心里的犹豫和惊慌，可是即便是这样，从岳明清澈的目光中更确定的是一件事，他没有怨恨，没有怨恨自己将他带到这个境遇中来，没有埋怨被接连的风暴卷入，或许别人要说，这不是很正常吗，如果没有他，两人或许就真的死在永夜之境里了，怎么还能产生怨恨。
站着说话不腰疼，或许对别人来说这很正常，但是在吕安的认知中，他知道这样的正常有多难得，求助被拒绝难道不会抱怨吗？这点忙都不帮！被牵扯进麻烦中不会责怪吗？如果不是他！这就是这个社会上最真实的画面，利益走在情理的前面，而情理的后面是被抛下的对错。
是继续跟着吕安卷入无止无尽的麻烦中还是自己在鞘世界中苟延残喘，活过一天算一天岳明也在心中拿不定主意，如果换成平时的他，得过且过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根本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可是眼前的局面下，他竟然迟疑了。
吕安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这一天的时间在接连不断的意外之下，显得尤为漫长，还有许多没搞明白的事情在等着他。
交换了现实世界的地址之后，吕安选择脱出。
再回到破旧的小旅店，电子钟上红色的数字仍在规律的跳动，油漆面斑驳的前台在温暖的阳光下依旧那么熟悉，隔壁饭店飘出重返饭菜味道的炊烟顺着烟道飘进室内，门外喧嚣而过的车流，电视上的声音，热风划过树冠的摇曳，依旧是离开前的样子，毫无变化。
但是，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吕安在心中默默的想着。
“一样不一样你都的把老子的宏流还回来！”
咔嚓
吕安捂住自己的心口，这是什么声音，这是刚刚叠加上对美好现实滤镜破碎的声音，太短暂了！
最可怕的不是催债的，而是催债的能跨越空间，他毫不怀疑，就算他死了，他都能追到地府。
“你在里面结婚生孩子了呢，回来这么慢，磨磨叽叽的，是不是想赖账！”
“没有用，别做梦了！”
……
声音絮絮叨叨个没完，吕安也没搭理他，反正今天也没有客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他也没心情接待了，估计以后也没什机会继续开店，走到门边，把缠在们把手上的链子锁在门上。
旅馆内有一个他自己的小房间，漆都没刷的原木床架上落着厚实的床垫，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白色的被子上散发着暖洋洋的气息，另一边雕花的茶桌上摆着形态各异的茶杯，仅有官帽椅上铺着舒服的软垫，没有任何多余的作为可供来人休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最后的栖所。
“你是谁？”吕安拿起刚泡好的大茶缸，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问道
随后，一段记忆潮水般涌进了吕安的脑海，海量的信息冲击着人类单薄的神经，险些晕倒。
记忆中浩瀚且波澜的文明画卷缓缓展开，一个渺小的文明在广袤而寂静的宇宙中诞生，扎根在一个贫瘠荒芜的星球，难以生存的他们却带着神圣的使命，在最后的时候完成宇宙的重启。
从蛮荒一路走来，足以毁灭文明的灾难，外星人轰鸣而降的炮火，一次又一次的文明崩塌与覆灭，一次又一次点燃复兴的篝火，一个种族经过波折与歧途，一步步冲出星求、星系，渺小的种族掌握了本不应属于他们的能力，最终站在宇宙之巅。
可是，时间到了。
红色的天空之下，庞大的文明做出了最终的决议，重启宇宙。
无数人站在自己的家园，看着每一寸熟悉的景物化作星光，每一个熟悉的生命走上归途，没有留恋和不舍，这是传承在他们灵魂中的使命，历经亿万年而至的期待。
这是记忆的数据中最后一次出现这个文明里人类的形象，枢纽中心，开启了长达几十万个世纪的能源都已经关闭，空旷的空间漏出了他原本的清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唯一仍开启着光亮的空间中，面色冷酷，的看着空中拿抹的光亮，那仅剩的光亮就是【归】，诞生了几十万个世纪的智能生命。
空间在不停的震荡，不可逆转的坍塌已经开启，作为重启宇宙文明的他们是第一个归还宇宙能量的种族，也是第一个覆灭的文明，透过半透明的空间屏障，外界绚烂的光影照耀的整个世界，每一次闪光的开启，都是一个能量层级的耗尽，是数万生命的死亡。
男人和【归】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宇宙死亡的开启，半晌过后，男人严肃的表情加上了一抹柔和，好像是不习惯这样的表情，做起来尤为艰难。
“【归】走吧，替我们去看看这个宇宙最后的样子。”
“为什么”无机质的声音响起，这是【归】的声音。
他不明白，为什么，作为自己的原生文明，他陪着他们成长了亿万年，看到他们为了达成使命，再进化中放弃了情感，抛却了软弱，看到他们无情的碾压了一个又一个弱小的消耗者文明，无数的星球在他们的炮火之下变成了横贯星系的带状尘埃，甚至见过他们处死文明内部的同胞…
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一个多么残忍冷酷的文明，直到现在，他发觉自己看不懂了。
男人伸出手指，操作了两下，一个虚拟屏幕展开在【归】的面前。
“方启文明星历2985纪1039年第001号决议【归】途计划，通过！”
“【归】替我们去看看吧！”
“【归】一路走好，去看看我们看不到的景象！”
“要玩的开心啊【归】，不要再和别的小伙伴吵架了！要注意安全！”
“…要活下去啊，【归】…”
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频上，战略长官那张万年不变的杀神面孔，能源司长一副让人看见就想捂紧钱包的要债脸，行政长官那签署了宇宙重启计划仍平静无波的样子，每一个文明中的要员都聚在这里，只为了这重启之后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决议。
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归】从未见过这么多张笑脸，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角，或许笑的尴尬，笑的牵强，但是他们确实是在笑，哪怕是完成了重启的那一刻，完成了文明使命的时候，【归】都没见过他们这么笑过。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在进化中抛弃了感情的文明却在毁灭的最后阶段又重新焕发出低级文明才有的情绪化决议，是的，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决议，没有意义，没有作用，甚至没有收益，这样一份在这个文明登上宇宙文明顶端以来从未出现过的决议，却成了最后一份决议。
覆灭了所有生命的他们，却将最后的不舍留给了【归】，那个一直陪伴着他们的智能生命，在重启开始的那一刻，隐藏在【归】逻辑中的程序被激活。
“回家吧，替我们寻找那早已是落在红色宇宙中的家园，那个早已毁灭的诞生地。”
男人停顿了片刻，补充着说道“这是全体文明的决议。”
再一挥手，决议之下的签署人一栏，密密麻麻的罗列着无数的签名，【归】看到了那个常年看守这宇宙边界的老人嵇飞沉，主星能源集团的主席甘恺歌，学校里成绩总是垫底的小胖子王沓攀，还有数不清他在数据中熟悉的人。
这是他的原生文明，他们智能生命视自己的原生文明为父，一同成长一同毁灭是他们的宿命和最好的结局，可是，这个毫无情感的文明在毁灭来临的最后一刻，将一副壮美的画卷交给了这个孩子。
庞大的文明将所有的能量灌注到【归】的体内，这是他诞生以来，执行的唯一一次强制任务，却是放弃他的原生文明，抛弃自己的父母。
掌握者宇宙规则的他们，知道只有智能生命能在宇宙的坍缩中有生还的希望，这是他们唯一的一次私信，是这个毁灭了宇宙的哭泣者留给自己孩子的一线生机。
“【归】，希望在新的宇宙相见。”男人淡漠的目光中透着幽深的怀念，每一个新生命的出生最先接触的并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归】的声音，每一次成长每一次蜕变，【归】始终陪伴在他们的身边，这是他们记忆中除了传承以外最熟悉的声音。
远古时期，【归】还是一个ai程序的时候就陪伴着他们，现在终于要告别了。
“再见了！”
【归】清晰的数据流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的情绪，他能解决这个宇宙之中所有的问题，记录着这个庞大文明悠久而璀璨的历史，却看不懂眼前的简单指令了。
自从他从简单的ai升级到主程序，脱离了能源束缚变成了智能生命，每一条流动在生命内部的宏流都记载着历史中的上万条指令，他对于每一个都完美的执行，除了这一个。
男人颤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点动，【归】甚至可以看清那最细微的颤抖，指令生成，归迟迟没有执行，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直到这方区域随着星辉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男人最后艰难的笑了笑，没有发出声音，眼神中带着整个文明对于他最后的祝福。
宇宙在不断的收缩，唯一的逆行者【归】第一次体会到了悲伤，一次注定徒劳的旅行，一段毫无意义的逻辑，一份覆灭的希望。
宇宙的乱流中，他的能量被逐渐耗尽，羸弱的躯体赤裸裸的暴露在毁灭的风暴下，接下来，数据一段段的被消耗，他陷入静默。
再次醒来的他，发现仍然身处于一片寂静的宇宙，不过，这次不是红色的宇宙，而是黑色的。
他已经不在他的宇宙了。
……
“你的宏流也不能说是我消耗的啊，可能是穿梭宇宙的时候被耗光了。”
……
“你是铁石心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