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开学前夕
自肃清决定后已过了六天。
早晨，薛奕辰在陈单凌所在的客房门外安静地侍立。
陈单凌的唇色如静脉的血，显然已经调整好了食量。
他睡眼微睁，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好像有人在门外。
他拉开房门，薛奕辰正捧着一沓资料。
“这是为您准备的医院证明，向校方递交就好。”
薛奕辰低着头将资料双手奉上，态度又是颇为恭敬。
“谢谢。”
接过资料，自然会想翻开看看，
“紫外线过敏…？”
“若是寻常过敏恐怕不够，遂写上了重度过敏、可能危及生命的诊断结果。”
陈单凌叹了一声，将报告对折收起：
“今天我恐怕得回家一趟。明天开学，得回去收拾一下了。”
“可以理解，您暂且回家中安置，明日我会到您的学校接您回来。”
“好，麻烦你了。”
薛奕辰鞠躬退下，陈单凌回礼后掩上了房门。
“您如今接触其他人类，属下恐有不妥。”
“怎么不妥？”
“人多眼杂，四翼本不应在一众人类中暴露行踪。”
“……应该还好，我本来就不太社交。”
没什么好社交的。
反正自幼的校园生活，就没少因为发色受到过同学的孤立，打架也是常有的事。
陈单凌进洗手间洗漱完毕，目光在镜中自己血红的唇上停了好一会儿。
太显眼了：
“这要怎么处理？”
朽白闻声靠近，也是无奈：
“非常抱歉，吸血鬼的正常唇色就是如此。”
“所以…还得遮掉啊。”
陈单凌犯了愁，思考一会儿，去找到了薛奕辰。
辰微笑道：“您需要什么？”
陈单凌有些局促，他道：
“……我想问，有没有遮掉这个颜色的方法。”
“请随我来。”
薛奕辰领着陈单凌进到他的化妆间，在口红的收纳盒中选了一支，
“这一支的妆感不会太重，您介意试用看看吗？”
“…好。”
“您请坐。”
陈单凌拘谨地坐下，薛奕辰先取来遮瑕膏，道：
“失礼了。”
薛奕辰遮盖住陈单凌这血一般的唇色，将刚才那支口红以棉签涂上。
裸色的口红让陈单凌在外貌上的侵略感弱化了不少。
“您觉得效果如何？”
“……好很多了。”
薛奕辰便将遮瑕膏与那支口红放入一个小袋，又将几支棉签也放了进去。
他将这小袋递到陈单凌手边：
“您收下吧。”
“不用，我可以去店里买…”
“您收下也无妨，这是我很少用到的色号，能帮到您也是好事。”
薛奕辰将小袋塞到陈单凌手中，又劝道，
“您不必在意人情，就当是我的回报吧。”
“哇哦，化妆啊？”
“嚯哦，化妆呢？”
封修洛和陈忆楷一上一下探进两个脑袋，笑得贱兮兮的。
“哟！这会儿看着有人样了？”
陈忆楷却是大惊失色：
“我靠！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干嘛！为啥不能说——”
“你你你真是！！”
陈忆楷捏住封修洛的腮帮子，朝陈单凌干笑着退了出去。
他压低声音呵斥：
“你这孩子不会说话呀！”
“我怎么不会说？我说得挺好的啊？”
“你不知道他多在意自个儿现在不是人啊？”
“在意又能怎么着？既定事实了都……”
封修洛确实不明白人类的心情。
“你说得对。”
他们登时噤声。
陈单凌走出化妆间，向封修洛笑道：
“这对你来说很讽刺吧。”
封修洛很困惑，答不上话。
在封修洛的认知里，人类从来就和吸血鬼不同。
陈单凌回头也向薛奕辰说了一声：
“那么，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么大清早的？”
“还要收拾明天去学校用的东西。”
朽白帮陈单凌拿来了随身物品与那份诊断报告。
道别后，陈单凌刚要开门，封修洛连忙上前把门拉住。
“怎么？”
“你傻啊！现在是白天！”
“修洛！”
“干嘛啊他差点就要化成灰了哎！”
“不可以这么失礼。”
薛奕辰责备一声，取来一件带帽的长袖黑衣为陈单凌披上，又双手呈上一柄黑伞，
“您先用吧。”
“…好。”
陈单凌走前再次回头道，
“这几天谢谢了。”
“说得好像不会再来一样！别忘了快点回来啊。”
“修洛。”
“哦。”
门轻轻推开，陈单凌撑上了伞。
朽白也略行一礼，跟随着陈单凌一起走了。
陈单凌接触到阳光的手背悄然灼烧着，血雾静静弥漫，虽然疼，但痛感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强烈了。
经过源原甜品店所在的商店街路口，陈单凌见有客人进入，便也走了过去。
“欢迎光——呀，是你啊？”
陈单凌进店道早，拉下了口罩和帽子。
“陈鹿呢？没带她来吗？”
“我这几天不在家，答应回家给她带吃的回去。”
“嗯…今天的芒果慕斯很棒哦，有兴趣吗？”
“好。”
“你先坐着等一下，前面还有餐在等哈，这些天附近人又多起来了～”
“嗯，不急。”
陈单凌坐下，给喻涟打了电话。
“单凌？”
“嗯，我等下就到家了。”
“好哦，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对了，提醒陈鹿留点肚子，我带了蛋糕给她。”
“好～”
静候了好一会儿，源原把做好的芒果慕斯装了两个盒子，拿给了陈单凌，悄声说：
“多做了一份，就当买一送一了，这些天都没见陈鹿，她应该也忍不住了吧？”
“很有可能。”
陈单凌笑了笑，又做好了遮光措施欲走。
见柜台内侧有人，他小声问道：
“收银那边是新来的吗？迟到了？”
“嗯？现在店里只有我和后厨一个小姐姐呀，她也在忙呢。”
“好。”
那就是说，这是个贼了。
陈单凌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
“我的餐还没好吗——”
“哎好～马上来哦！”
那个男子的手腕被陈单凌紧握着，向关节的反方向用力一扭，男子在惨叫前就被朽白堵上了嘴。
男子恼羞成怒，正想瞪陈单凌一眼，陈单凌满是杀意的竖瞳却看得他直冒冷汗。
朽白不知做了什么，使男子头疼欲裂，一下跑了出去。
“回来。”
吸血鬼的嗜血激得陈单凌杀心刚起，却被朽白这么一扰，他难免不爽。
朽白没多解释，只道：
“他已活不长了。”
朽白笑得阴暗，在源原赶到前又隐去了身形。
“怎么了？刚才你想说啥来着——”
“没什么，只是说……你要小心收银台，可能会遭盗窃。”
“噢…好…”
陈单凌嘱咐完就走了。
陈恒正在收拾餐桌，听得开门声，抬头一看。
“哟，这是谁回来了？”
陈恒笑着招呼道，
“老婆～单凌回来了！”
“呀，来啦来啦。”
喻涟解下围裙从厨房里迎了出来，只觉这衣服陌生，
“嗯？你买了新衣服嘛？”
“不是，向朋友借的。”
边说着，陈单凌先让朽白拿上蛋糕到二楼去。
陈鹿无所事事的，正在床上打滚，一听开门声就蹦了起来：“哥哥！”
不过，来的是朽白。
陈鹿小小地尴尬了一下，又笑道：
“你也出去啦？”
“嗯。”
朽白将盒子放到桌上，
“这是主人给您带回的蛋糕。”
“…那他人呢？”
听得陈鹿的声音更透一丝失落，朽白微笑道：“主人已在楼下。”
“好哎！”
陈鹿噔噔噔地跑下楼，风风火火地扑到陈单凌的身后搂住了腰，
“哥哥～”
陈单凌的尾巴是缠在腰间隐藏的，陈鹿这一搂，他吓了一跳。
回头，见陈鹿的表情没什么不对，遂笑道：“朽白已经拿了蛋糕给你吧，不去吃吗？”
“刚吃完早餐嘛……”
“不是说留点肚子的？”
“留啦！就是想你～”
陈单凌听罢，摸了摸陈鹿的头：
“明天开学，我今天就赶回来了。”
“以为你不记得了呢，入学材料妈妈都给你备好啦。”
“在哪？”
“在你书桌的抽屉里哦。”
“…对了，我打算住校。”
“嗯……可以呀，学校是太远了点。”
“那我先上去了。”
“好～”
陈单凌回卧室拿出文件袋，将诊断报告藏了进去。
一旁的陈鹿已打开了其中一盒芒果慕斯的盖子。
她挖了第一勺递给陈单凌：
“哥哥也吃吧？”
“我不用，这都是给你的。”
陈单凌稍稍避开了一点，将文件与薛奕辰送的化妆品藏好放进了背包。
又将衣服与口罩都摘了下来。
“两个太多了，分着吃呗？”
“那你跟老妈分着吃，我太困了。”
“好吧…”
就这么在陈恒和朽白的协助下，陈单凌顺利地睡过了这一个白天。
入夜，陈恒敲响房门。
“……门没锁。”
“还是很累吗？”
“还好。”
陈恒到床沿坐下，看着陈单凌这还未卸去裸色口红的唇色，他欣慰道，
“气色总算好一点了。”
“…嗯。”
“去学校没问题吗？”
“没办法啊……只能托朋友先弄一份诊断报告，至少可以不用见光。”
“你去忙的几天是为这个？”
凌迟疑一阵，点头：
“嗯，已经弄好了。”
“你这朋友挺好，你记得要还人情啊。”
“知道。”
察觉到陈忆楷和封修洛的到来，陈单凌起身道，“我上去一下。”
“……好。”
门关了以后，陈恒微微叹了一声，他能猜到陈单凌这一趟上楼是为什么事。
天台上，玩心未泯的封修洛正坐在秋千上，悠闲地晃着腿，还哼着小曲。
“心情不错？真不见外啊。”
“要你管！”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封修洛跳下秋千，叉着腰道，
“我们来是再找你确认一下，你打算怎么肃清那帮家伙？”
“……一般是怎么做的？”
“我说你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哎行了行了他不晓得很正常……”
陈忆楷连忙劝解，挡在他们中间把封修洛拉到一边去，
“那什么…要不问问您的蝠灵？”
“问朽白？”
朽白立即出现在封修洛和陈忆楷的身后。
“主人。”
“你有提议吗？”
“……这取决于您。”
“我？”
“是的，您可以在读心基础上进一步学会入侵意识，之后属下再为您代劳。”
“蝠灵替你也好，免得你关键时刻又掉链子。”
“……属下不能完全代替您出手，此次肃清的目的，是树立您身为‘王’的威信，属下只是顾虑到您可能无法下死手。”
陈忆楷听着这番话，倒在心里苦笑起来：
这孩子就是因为心软才没杀了他。
“不过入侵意识……是你上次做的那个…？”
封修洛试探着刚问，朽白就瞥了他一眼：
好冷的眼神！
“这几日，属下会将入侵之法传授于您，待到肃清之日便可运用。”
见陈单凌似乎还有疑虑，朽白又补充了句：
“此次肃清双翼是为控制数量，也是为新王立威、为将来减少祸端，因此您必须出面。”
“……我知道了。”
别的怎么都行，不过如果肃清也是对他家人的保护，那就只好这么做了。
陈忆楷松了口气：
“那就暂时没别的事了，还是的啊，积攒体力！”
他划开了动脉，陈单凌也不便推辞，上前勉强地喝足正常量后松口，再目送他们离开。
但他还是有点在意刚才封修洛提的那句“上次”：
“……上次那个‘弑鬼者’，最后怎么样了？”
“回主人：属下操控其意识后，已将他放至堤岸的桥下，现无大碍。”
“是吗……”
陈单凌将信将疑，不过他也不想因为确认真相而真的再跟那种人有所接触，只道，
“没死就好。”
朽白深行一礼，向陈单凌诉说困惑：
“属下不明白，为何您不取他性命？他不分是非要置您于死地，当真值得原谅吗？”
值得原谅吗？
陈单凌也不确定，他只是不想与那个“弑鬼者”一样过激，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就要了那人的命。
陈单凌眉头轻皱，沉思半晌，才答道：
“…他确实想要我的命，不过那两次致命伤都没派上用场……我也就不想杀他。”
“您对人类未免太过仁慈。”
“我在想……清理双翼以后，我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只可惜以您的能力情况，能够取您性命的也仅剩六翼魔王。”
“……有那种东西吗？”
“六翼魔王目前仅余一位，但其受困于魔界，无法来到人世。”
“待您进入魔界，他自会因为千年前的偷袭来找您。
“以那位的作风，言和恐怕也只是降低您的戒心，一旦发现您的弱点，他便会再度算计。”
“……死在他手里，我反而会不甘吧。”
“哥哥～”
陈鹿突然推门出来，又搂住了陈单凌的后腰，
“好晚了！你是不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
陈恒这才追上，刚才他想阻止陈鹿，但看着陈鹿那么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好直接泼冷水。
他看着陈单凌嘴角的淡淡血迹，眼神间不知是放心还是叹息。
陈单凌尚有心事，他抱起陈鹿，一言不发。
“单凌，还好吧？”
“……还好。”
陈鹿在这里，他们都不好明说。
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陈单凌抱着陈鹿带下楼去，他也该试试晚上能不能睡得着了。
这平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他们都不知道。
能过平静的一生本就是一种幸运，四翼是过不了了，只能尽力让家人别经历太多风雨吧。
“唉……”
“哥哥，你好像不开心？”
“没有，没什么。”
“哦~不想上学呀？”
“……嗯。”
就当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