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为非作歹
苏御临走之前,特地准备了一桌馔肴,苏衡亲自端了一盘烧鹅,兴高采烈告诉晏云初,这是苏御特地交代他准备的。
一顿所谓的团圆饭,不过苏御两兄弟并自己,只得三人。
先前奔波劳苦,晏云初对那盘烧鹅其实也并非多中意,或是身体状态不对,如今面对一桌佳肴,晏云初甚至有些倒胃口。
但重要的并非吃食,苏御有心记得这些,苏衡肯对她这个嫂子好,已属可贵。晏云初强打精神,同他两兄弟畅快海吃了一顿。
苏御去后,晏云初同苏衡略坐散了,匆匆返回露均堂,刚步入苏御的卧房,她便直奔架上的一只铜盆,抱着盆子稀里哗啦吐了。
跟随在后的侍女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忧心询问是否需要将彭羽公子请来。
晏云初摆摆手,“不必,就是吃多了。”
侍女压低声音,“王妃,该不是有喜了吧?”
晏云初原本苍白的脸闻言蒙上了一层红晕,她苦笑道:“没有的事,我自知道。”
待说明这顿饭是苏衡特意准备,让他知道自己吃了就吐恐辜负了苏衡的心,侍女亦打消了请人来看的念头。
晏云初执意同侍女一道收拾干净了,方洗漱一番,静静躺下养神。置身这华宇,想到苏御说到的外头的惨状,晏云初心里莫名又觉得有些罪恶。着锦绣食膏粱,却为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生忧,似乎倒有些假惺惺了。
可天地良心,这忧民之心是如假包换的。
她安慰自己,若谢长泽或苏御这样的人将来能一统临稷城,或许便能从宏观层面扭转不公的世道,全然扭转恐怕也难,但改善必定是能的。
躺在床上,晏云初心里只觉闷得慌,便索性披衣起来,挪了炭笼子到书房闲坐。
延续着忧国忧民的情怀,也为打发时间,她坐至案前提笔,开始绞尽脑汁梳理脑海中的关于立身治世的理论知识。虽从前习学的是表演,为着涵养些许东方古典气韵,她也杂学旁收习学了不少圣贤书。
百家争鸣那叫一个异彩纷呈,孔子的“礼乐”、“仁义”、“德治”和“仁政”,孟子的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的“君者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亦则覆舟”,道家的“无为而治”,墨家的“兼爱非攻”,法家的“以法为本”、“法不阿贵”……按照诸子百家流派,晏云初一一列出主要代表人物,将其主张一一梳理在后。
往后的日子,晏云初沉醉其中,甚至于废寝忘食。初稿已具,又不免增删校改,倏忽半月已过,晏云初看了看自己的成果,竟得了厚厚一沓。
她将“百家思想概述”归于书案,起身唤来侍女,问可知苏衡何在。
侍女笑着摇头,只说恐是王爷交代了什么差事,他自带人去办了,并不见其人。
晏云初手里掂着笔杆,在指尖转动了几圈,大功告成后自是欣喜,但莫名又觉有些茫然。
侍女在旁提醒,可是也该吃些东西了,晏云初点头,在心里长叹一声,如今自己俨然成了无用之人,不是吃,就是睡了……
进膳之时,侍女犹豫了一下,告诉晏云初今日苏衡出门时,将余青青主仆也带去了。
余青青虽好吃好喝的被安顿在王府,侍女也从苏御别有用意的交代中体察出他的意思,自知余青青身上有些不对。
与其是说迎余姑娘入府中照顾,不如说是将其软禁于此。
晏云初放下手中的碗箸,“王爷可曾告诉苏衡公子因何这般对待余青青?”
侍女摇头,“不知衡公子是否知情。”
晏云初知道,先前杨初成背地里干的那些坏事苏御也未曾告诉苏衡,怨只怨苏御将苏衡保护得太好,世间丑恶之事每每被他拦于苏衡视线范围之外,竟似将苏衡养成了一个不知人心险恶,只知寻欢作乐的傻白甜,傻倒也不傻,就是怪单纯。
这次余青青的首尾,只怕苏御也并未告诉苏衡。
那他带走余青青,又是为着什么缘故。
晏云初皱眉,归根结底还是苏御糊涂,余青青这样的人就是个祸患,就算不杀要好好养活她,也该找妥当之所暂且拘起来,这下可好,只怕她出去又得兴风作浪使坏心了。
晏云初拎了大毛披风,饭也不吃了,只让侍女找些个人手,尽快将苏衡和余青青找回来方罢。
侍女面露难色,也不知该领命行事还是劝阻方妥。
晏云初把脚一跺,“王爷身上的伤,便是拜余青青所赐,她这人小恶大恶都做得,快啊!”
侍女愣了一会,答应着说马上叫人。
“王嫂叫人做什么啊?”门外忽传来苏衡的声音。
侍女看了晏云初一眼,晏云初朝她摆摆手,侍女会意,退到一旁去了。
晏云初朝苏衡走去,打量了一下他的周身,见他全须全尾并未缺胳膊少腿,方勉强笑道:“我是听说你同青青一道出门,外头乱得很,这个时辰还不回来,便想找人去寻寻。”
“王嫂挂心了,大哥不过叫我去给途径的一位将领带句话儿,那人是大哥昔年部下,亦是余伯伯的故交,所以也带着青青去了。”苏衡说罢笑眯眯地问,“王嫂今日可爽快些了?”
晏云初点点头,又与他寒暄了几句,请他倒屋里坐下说话时,他却推说外头有人摆酒相约,便不坐了。
苏衡走后,晏云初并未放下心来,扭头见侍女,没想到她的眉头也皱得老高。
“怎么了?”
侍女目光追随着苏衡离去的背影,“感觉不大对劲。”
“他的鞋子上有泥土,还有血。”晏云初知这位侍女亦是苏御的亲信,说话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侍女倒惊了一惊,末了奉承一句:“王妃好眼力。”
“少不得坑你一次了,你跟着苏衡去瞧瞧,看看他当真是去喝酒不是。”
侍女也不推脱,另特意嘱咐其他姐妹好生防护露均堂安全,转身自去了。
侍女去后,晏云初返回屋中背着手踱来踱去,见桌上的吃食尚在丝丝缕缕冒着热气,遂努力克制心内的忐忑坐回凳上,将脑中萦绕的烦扰之事丢开,一心只念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寂然饭毕,底下人撤去残席,恰逢侍女去而复返,她近前告知晏云初,苏衡果然并未外出玩乐,而是去了王府的地牢。
随后,苏衡又去往余青青所在的院落,陪她一道用了膳。
“地牢?”晏云初看了看侍女,“他去地牢做什么。”
侍女犹豫片刻,道:“地牢里关了一个人,衡公子带回来的。”
“关了什么人?”
侍女摇头只道不知,晏云初想了想,问她能否去看看。
侍女点点头,“能的。”
晏云初临走不忘嘱咐露均堂的侍女,万一有人相问,只说自己去于飞阁走走,胡乱逛逛散散闷。
及至地牢,晏云初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王府之内有暗牢,但当真踏足之处,心里也不免异样。
森冷的石壁,晦暗的烛光,地牢里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犯人,只寥寥三人守在入口。
侍女在苏御跟前是个有头有脸的,不用什么令符信物,也未受盘问,她领着晏云初,颇为顺利便进入了地牢。
侍女扬声问举着火把在前引路的守卫,“衡公子抓了人进来,王爷不知此事,传信让我瞧着些,你可知犯人来路?”
侍卫唯唯诺诺,笑道:“略知一二,听得是苍黎城贼子,欲趁乱对王府不利。”
听到“苍黎城”三字,晏云初的心突突猛跳了起来。
苏御前说苍黎城燕宽与他联手,莫非当真另有打算,趁苏御不在府中,派人至此,或是要对苏御不利,又或许,是冲她而来……
若是为她而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与苍黎城的来人同心,还是与王府之人同力“御敌”
果真如此,可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及见牢中浑身是血的所谓苍黎城贼子,晏云初的心骤然灰了大半,那人趴在地上,一张素与白皙搭不上边儿的脸此刻满是血污,虽双目紧闭,眉宇间亦兀自透露出倔强的意味。
晏云初止不住微微发起抖来,地上躺着的这人受伤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即便受伤,他也能笑嘻嘻的。
而此刻,他却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奄奄一息,生气全无。晏云初瞥见牢房外染血的刑具,心脏猛地抽痛起来。
侍女并未注意到晏云初的不适,却也留意到被动用过的刑具。她柳眉倒竖,厉声相问:“裕北王府向不滥用私刑,王爷之命你们抛到脑后了么,这些东西,谁让你们动的?”
“小的不敢,是……是衡公子,和余姑娘命人动用的。”守卫俯身回话,“王爷最厌酷刑,我和兄弟几个也劝过衡公子,可衡公子动了怒,说有事他自有他担着,不与我们相干,况此人是苍黎城的贼人,不必心慈手软。”
晏云初咬咬牙,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并无特别的波澜,“他没死吧?”
守卫赶忙回话,“回王妃,用邢也多有讲究,不至伤他性命,折手断脚,外头也瞧不出来。”
“那他身上那些血污是怎么回事?”晏云初骤然不可克制,手指牢房,声音蓦然提高了几个度。
她看向战战兢兢后退半步跪倒在地的侍卫,自知失态,忙收回手,轻咳一声道:“如此看来,动手的人也并不见得有多讲究啊!”
“外头的那些……外伤是余姑娘命人用鞭子打的。”
晏云初险些自原地跳将起来,她盯着地牢之人身上淋漓的血痕恨得咬牙切齿,出声却带着笑意,“青青?”
守卫以头点地,“余姑娘亲自动手,也是维护王爷之意,对王爷不利的人,余姑娘自也恨得牙痒痒。”
晏云初仔细打量了一下守卫,末了转身就走。
侍女回身嘱咐一句:“天寒地冻,好歹找些御寒之物与他盖上。”
“不必优待。”若对他额外照料,只怕有人不依。
晏云初冷下心肠头也不回大步向前,“王爷回来之前,别叫他死在牢里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