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去也匆匆
晏云初翻身爬起时,天已经亮了,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出洞口,入目是离离半枯的草地,草上尽皆蒙了一层秋霜。
朝阳自东方已出,洒下的日光却并无什么温度,空气里弥漫着无孔不入的凉意。
一堆篝火前,围坐了几十个妇人,众人的目光齐聚到她的身上,看得晏云初心底更添寒意。
晏云初赶紧将挽在手里的披风反手披到肩上,本来她是打算把它还给苏御的,眼下看来,还是暂且据为己有方妥。
她理了理披风,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自己身着的中裙。没了外衫,别人瞧着定觉她不成体统。
这时,一个妇人朝她走来,热情地携了她的手,邀她到火堆边坐下。
晏云初随她落座一块石头上,见火堆上方悬着一口大吊锅。
晏云初闻到一股肉香自锅里散逸而出,忍不住摸摸肚子,咽了咽口水。
那妇人笑说:“姑娘,饿了吧!”
晏云初眯起眼睛朝她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人递碗,有人揭锅盖儿,有人解说这炖的是山鸡……
“鲜着哩!”那妇人用粗瓷碗盛了一碗肉汤递给她。
晏云初起身致谢赶忙双手接过,她吸了吸鼻子,果然鲜香。
虽是饥肠辘辘,晏云初也尚可自持,她耐着性子轻轻朝汤碗吹了吹,打算等汤晾凉些再喝。
正低头吹着,那妇人忽凑近她些,“姑娘昨晚为何喊叫啊?”
晏云初不解地抬起头,见众人都盯着她,个个脸上都显露出好奇的神色。
晏云初皱皱眉头,“我?喊叫……”
“就扯着喉咙瞎喊啊,像这样,啊啊啊……”那妇人五官挤作一团,两手朝虚空乱抓。
晏云初见她夸张至此,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低头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回忆了一下。抬起头来后,她矢口否认,只说那不是她。
“哎呀,怎么没有,那山洞都被姑娘的声音震得嗡嗡响呢!”
她倒是记得自己的确是做梦了,还跟连续剧似的,剧情跟之前在陷阱里的噩梦接在一处了。
大雨滂沱,她摔倒在地,后杀手现身,她死于乱刀之下……
如今回想起来倒是寥寥数语便可作结,可梦里的场景却是残酷得紧,自己或是身临其境尖叫了两声,那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姑娘还记不记自己痛哭了好半天?”妇人低声问她,“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晏云初动了动肩膀,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身上就没痛快过,说难也难,却也不至于痛哭。
她又是一通否认,“好好的,我哭什么呢!”
“姑娘的眼睛,嗐,你自己也看不见,反正都肿成两只桃了。”
晏云初把汤碗放到脚边,抬手摸了摸眼周,怪不得眼睛不大舒服,原来是肿了,难道真是哭成这样的……
“姑娘,你是王爷什么人呐,他昨晚一直照顾你咧!”那妇人挤眉弄眼地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王爷还亲自给你擦洗来着!”
晏云初忙把手放到脖子上,幸而脖子上的白纱犹在。她又低头看了一下衣服领子,也不像被人动过的样子。
人所说的擦洗,大概就是说手吧,她自嘲地干笑两声,是她想象力太丰富了。
兴许是苏御见自己两手太脏,他瞧着碍眼,顺手便帮忙洗了一下,这倒也罢了。
晏云初侧头看了看与她对话的妇人,她一直称自己为“姑娘”,大约是不知她的身份,因此才这般随和地与自己闲话。
保不齐,周围的这些女人都以为她是苏御在外头的相好,不然她刚出洞口时,她们怎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我和王爷……很明显么?”她抬起汤碗抿了一口汤,笑向那妇人道,“嫂子,你觉得我是王爷的什么人呢?”
“自然不是一般人吧!”那妇人倒吸一口气,“可听闻王妃性子暴烈,姑娘你年纪轻轻,怎好……”
怎好横刀夺爱?怎好虎口夺食,还是怎好什么的,晏云初也不得而知了。
她回头,面带假笑朝连营翻了个白眼,这人来的可真是时候。
方才,连营的声音温和地自她身后响起,“王妃,您醒了?”
坐在晏云初左右的两个妇人身子一偏,后翻身爬起,双膝跪地,扑倒身子给她行了一个大礼。
其余妇人,亦是有样学样。
晏云初连说免礼,众人起身以后,都不敢再抬眼瞧她。
晏云初叹了口气,起身问连营,“小雅呢?”
连营一时没有出声,她脸色大变,“难道,她……她死了?”
连营赶忙摇头,“她没事。”
他愣了一会神,是因他以为她会问起王爷,岂料她只问小雅。
晏云初一口喝光了碗里的汤,起身后,又对那妇人欠了欠身,“多谢嫂子!”
那妇人哆哆嗦嗦地匐在地上,嘴里直念叨着“不敢当”。
连营一声“王妃”生生拉远了自己和她们的距离,那留在此处也无意趣了。
她让连营带她去看看小雅,连营点点头,上前为她引路。
领着她往小雅所在的另一个山洞口走去时,她也未曾提及王爷。
连营皱皱眉,王妃似对王爷漠不关心。
待她终于问起王爷,也不过是打听他今日有何安排。
连营向她说明,说准备启程回去了。
因山路不通车辆,需骑马至村口,彭大人在那边已备上了马车。
“王爷和王妃身上都有伤,也该回去了,这里交给彭大人就是。”
晏云初朝连营点头一笑,又道:“我好着呢,都是些皮外伤,没事!”
连营气结,他故意提及王爷,她却仍是一句问候也无。
还有一点让连营觉得十分奇怪,王妃眼下神采奕奕,与昨晚哭成泪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未走近连营所指的那个洞口,两个侍卫抬着一个用树枝搭成的担架朝他们迎面而来。
晏云初仔细一看,上面躺着的人正是小雅。
她赶着上前询问,得知是苏御吩咐,让他们将小雅抬到村口去。
跟随他们走了一段山路后,晏云初看见了苏御。他骑在马上,远远停在前面的夹山路口。
有人牵来一匹马交给连营,连营接过缰绳后转向她,“王妃,该走了。”
“好!”晏云初点点头,见连营牵着缰绳的手微微朝她倾斜,她心领神会,连营该是在等她上马。
从前听小雅提及,杨初成素爱马球,那骑马自然不在话下。
她将脚踩进马镫里,潇洒一跨,稳稳翻上了马背。
另一头,苏御遥遥观察着她,谢长泽给他送来的书信中,言明她喜观马球赛,却并不会骑马。
而眼前的杨初成上马的动作极其熟练,策马徐行的时候还一路东张西望,可谓自得。
连营愣在原地,他本以为王妃是要与王爷或其他人同乘一骑的,没想到她二话不说便上了马,那可是他的坐骑。
苏御留意到连营的局促,差人牵了另一匹马飞奔而来交给连营。
那人带了一句话,说王爷交代,让他一路跟随王妃左右,以免有什么闪失。
晏云初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她内心突然生出策马扬鞭的冲动,但想到自己还在苏御的视线范围之内,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坐在马背上的感觉甚是矛盾,既陌生又熟悉。
从前自己倒也习学过马术,不过丢开好些年了,且那时接触的骑行之术也只是皮毛。而此番坐在马鞍上,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强烈的亲切感袭来。
抬头看到彭羽出现在苏御身边时,她愣了一下,彭羽肩上挂着包袱,像是也要走的样子。
她转念一想,定是彭大人已安排其他医者前来接替彭羽。
晏云初听闻彭羽出生时彭夫人难产离世了,彭大人只得彭羽一子,因此格外疼惜,老人家估计也是不舍让他在此受苦。
此外,苏御负伤,他跟着一道返回也是正理。
晏云初骑得慢,待她赶到村口时,已不见苏御踪影。
在连营的指引下,晏云初登上了村口的一辆马车,待看见苏御闭着眼睛靠在马车最里边时,她往后瑟缩了一下,“连营……我还是骑马吧,就不打扰王爷了。”
“王妃,还是上车吧!”连营柔声劝阻。
“不妨事的。”
苏御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上来,王妃自己的丫头,自己不照看些么?”
晏云初抬眼,见苏御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此刻略有些不同,还透出了几分疲惫。正思忖他所言何意,小雅被人抬上了马车。
目前看来,就只有这一辆马车,小雅是伤员,是该让她上来,可苏御堂堂一位王爷,竟肯让小雅一介毛丫头与他同乘……如此看来,苏御倒也实在,没什么王爷的架子。
据她观察,连营和彭羽与他对话,也常常以“我”自称。她算是发现了,与他关系亲近的人,日常与他说话都有些逾矩,难道苏御他本就平易近人?
晏云初心里忽又生出一个念头,也不排除一个可能,苏御或是看上了小雅,说不好有意将她收作屋里人。
她僵着后背坐在靠车门的位置,止不住浮想联翩。
启程不久,苏御靠在马车的角落里似睡过去了。晏云初朝他看去,只觉他颇为憔悴,听说他熬了几夜,也难怪如此。
之前骑马的时候,她同连营搭讪,得知南寨村地震后遇袭时,有村民被刺客挟持,苏御急于救人,被刺客伤到了左下腹,是剑伤。
晏云初想到那个备受苏御关照的小姑娘,问及她的情况,连营说她父母俱因恐水症毙命,村长将来会负责照顾她。
“她身体没什么问题吧,一路上都睡着呢。”
“无事,只是体力不支。”
问及她的姓名,连营如实作答:“她叫恩恩,刘恩。”
晏云初看向沉沉睡去的苏御,如今,他可是恩恩小妹妹的救命恩人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苏御倒也算是积大德了。可是,他给自己灌了九曲回肠,就冲这点,他也不可能功德圆满。
晏云初忽又犯起愁来,连营方提起,苏御曾指出她最近似乎无心装饰,还望月底丞相府来人时,她能盛装打扮一番。
最好是珠光宝气,容光焕发……晏云初心里明白苏御的意思,如此一来,也好让她娘家人放心。
可杨初成的头面装饰几乎都丢了,硕果仅存的,只有身上贴身戴着的几串项链,还有腕上的几只镯子了。
彭羽给小雅检查身体时应该没动她的衣裳,她身上也有些值钱的东西,若被发觉,定会引人生疑。
她不知道的是,小雅身携奇珍异宝一事,车外的连营知道,彭羽知道,车内的苏御也知道。
价值连城的珠宝,竟随便挂在丫头身上,彭羽还以为这是她赐给小雅的,因不明情况,他当时还叹她出手阔绰,赞她为人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