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来者不善
苏御回头,见杨初成从门内跌到了门外,似乎是小雅眼疾手快及时扶了她一把,因而摔得不算厉害。
一位丫头说:“快,快请王大夫!”
王大夫惯常在府里走动,今日他恰在府内,丫头的反应倒快。
苏御隔着距离朝双目紧闭的杨初成望去,料定她必是假装不适引他留步。她既肯装病,大夫还是少不得要请的。
“不必王大夫,以后王妃不适,一律请彭公子看视便是。”
苏御是念及杨初成体内有九曲回肠之毒,虽隐秘难为医者所察,但王大夫见多识广,也不可不防。
苏御离去后,一位小丫头对小雅说:“王爷还是有心了,彭公子医术最是精湛,专请彭公子,可见王爷看重王妃。”
小雅听说过彭羽,他是地方守郡的独子,与裕北王情谊甚笃。裕北王专指彭公子与姑娘看病,多半另有深意。
见姑娘忽面白如纸,小雅也不及深想,忙与几位小丫头合力将她抬回了屋里。
彭羽自于飞阁出来以后,连营现身,将他请到了露均堂。
苏御问杨初成身体如何,彭羽皱皱眉,说是受九曲回肠所累,头晕目眩也是在所难免,目下倒也无甚要紧,只是往后难免要日渐消瘦了。
说到消瘦,苏御忆起杨初成的手腕颇为纤细,脖子亦是如此。古怪的是,她的脖子上有一圈层层缠绕的薄纱。
他问彭羽那可是女子新近的装饰之法,彭羽摇摇头,说他也留意到了。
叫小雅的那个丫头告诉他,杨初成的脖子在裕北郡边境遇袭时被树枝划伤了,因伤痕未消,故此遮盖。他留了可祛疤去痕的玉肤膏,长期使用,不说恢复如前,也有奇效。
“何必多此一举。”
“小雅那丫头生得乖巧,她巴巴地请我赐药,怎好不给。”彭羽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爱美之心。”苏御冷哼一声,彭羽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在杨初成引以为傲的脸蛋上划上几道口子,那才叫大快人心。
“对了,听说苏衡今日就回来了。”
苏御点点头,“不止苏衡,还有余青青。”
“可预备了接风宴?”彭羽问。
苏御点点头,余青青来,自然是要以礼相待的。
“不说他们了。”苏御看向彭羽,“彭大人说这几日又有不少灾民涌入,我准备去看看。”
“我爹应付得来”
“我知道,出去转转也好。”
彭羽随苏御出门,途中略微替杨初成有些担忧,余青青的姐姐余丹丹便是曾与苏御有过婚约的女子。余青青在其长姊故去后与苏衡结作兄妹,苏府也是有意抬举的意思。
听闻余青青不似她姐姐温婉贤淑,她此番前来定是有备而来。
晏云初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小雅告诉她说,苏御的弟弟苏衡返家,特来于飞阁探望过她。
晏云初暗幸自己没醒,不然还得应付小叔子,想想就累得慌。
也不知苏御的弟弟是否也像苏御那般古怪,晏云初支起身子坐起来,忙问小雅苏衡又是哪路子的王爷。
小雅说苏衡并未封王,只管他叫公子就好。
“你不知道,衡公子与王爷也并非同胞兄弟。”
小雅坐下来,低声问她想不想知道更多。
说实话,晏云初只觉得身上乏得很,还头疼,仍想倒下躺着,但见小雅一脸期待,又不好扫了她的兴,况且又事关自己的处境,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于是,她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拍了拍床沿,“快坐下,说来听听!”
小雅心下诧异,杨初成昔日视底下人贱如蝼蚁,眼前的姑娘竟邀她近前坐下。虽是一样的面孔,到底大有不同。
正想着,晏云初一把将她拉过来,小雅忙轻轻挣脱她的手准备站起来,却见晏云初伏低身子忽缩成了一团。
“姑娘哪里不舒服?”她忙坐下凑近些。
“没事……”晏云初却像没事人一样又坐直了,“方才心口抽了一下,好像是我的错觉,刚说到哪了?”
“王爷的家事。”
在晏云初的催促下,小雅娓娓道来。
原来,临稷城封王不单只论皇室血脉,也可论功勋,现已作古的老裕北王是临稷城的大将军,而苏御的父亲是其手底下一名忠肝义胆的将士,在与邻国苍黎城的一场战役中,苏御生父为救大将军而身死敌手。苏御是遗腹子,其母生下他便过世了,大将军听闻此事后,着人将苏御接到了裕北王府,还收为了义子。
后来,大将军离世,苏御因战功卓著成了新一任的裕北王。而苏衡小公子本是老将军的亲生儿子,却生性不以功名为念,是个不理俗务的富贵闲人。
出乎晏云初的意料,小雅说这两人倒比亲兄弟还亲。晏云初猜测,这位不争不抢的衡公子定是好脾性,不然怎么可能和苏御和睦相处。
小雅点头称是,苏衡公子性格温和,待人极好。他方才见于飞阁人少,只说不妥,便要拨些得力的人来于飞阁。
一个说话不防头的丫头过来,吞吞吐吐地说都是裕北王授意的,眼下的人也够使。
小雅则认为人多眼杂也并非好事,便以她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婉拒了苏衡公子的好意。
“对了,余青青余姑娘也来了。”小雅说,“她当时劝苏衡公子别管这些事情,还说我不知好歹。”
“罪过,因我之故,害你受人挤兑了,话说回来,这余青青又是什么来头啊?”
小雅咧嘴一笑,幸灾乐祸地说:“来头不小,你的对头。”
得知余青青的来历后,晏云初有些坐不住了,余青青定是要给她姐姐报仇的。
小雅让她宽心,余青青再恨她,也总不至于真敢使什么坏心眼要了她的命。
晏云初觉得头又疼了,话虽如此,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可得夹起尾巴做人了,还有,这裕北王府是待不得了。
小雅眨巴着圆溜溜的杏眼,提议逃走便是。
晏云初面露难色,将昨晚被苏御灌下毒药的事情告诉了小雅。
小雅震惊之余,安慰她说出去以后天高海阔,天下有的是名医,总有办法解毒的。
晏云初也燃起了希望,可待她说出所中之毒是九曲回肠时,小雅的神色变了,“这毒,是没有解药的。”
见小雅面色凝重,晏云初也觉灰心,不过她很快便振作了起来。
换个角度想,自己在原来的世界恐怕已经死了,既有机缘再活一次,就是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那多活一天,也是多赚一天。
她笑对小雅说:“我还没出过这个院子呢……真无破解之法,我也不想呆在这里,到了外头,至少自由自在的不是?”
小雅瞪大眼睛,“你真的这么想?”
晏云初点点头,小雅脸上的愁云也散了,“是啊,你是难在这里常待的,不如出去。可是,你真的中毒了吗?”
“我自己亲耳听到,亲身经历的,还能有假?”
小雅不再质疑,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说她明日打算出门一趟。
晏云初有些心慌,小雅不在,自己可不是孤木难支了。问起小雅外出所为何事,小雅并未隐瞒,她要到当日出事的悬崖底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杨初成的尸骨。
“你出现得古怪,我想确定姑娘是不是真的死了。”
“你打算以什么样的借口出去?”
小雅说她已经向苏衡禀报,称王妃近日诸事不顺,打算去庙里帮她求个平安符,苏衡只当这是小事,便作主允了。
晏云初一时无话,刚要躺下,听得似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你听到了吗,是乐声吧!”
小雅竖起耳朵也听见了,说多半是裕北王正设家宴,给苏衡和余青青接风洗尘。
小雅忽说起风凉话,“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你是挤不进去了,就算你没躺倒,我猜想他们也不会请你。”
“我才不稀罕呢!”晏云初说完揉了揉太阳穴躺了回去,小雅问怎么了。
“头有些疼?”
“那你歇着。”
晏云初点点头,头沾枕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雅在旁,猜测她梦里很不安稳,眉头皱得老高,不时还哆嗦两下。她猜测她多半是梦魇了,却也并没有叫醒她,只偷偷往于飞阁外去了。
在伤好之前,她需摸清府里的环境。
次日一早,小雅伺候晏云初梳洗毕,交代她在房里躲着装病,自己便出门去了。
晏云初百无聊赖地起身,推开窗扇时,见一个身材有些……干瘪的姑娘赶着进来了。
“王妃姐姐,今日可大安了?”
晏云初礼貌地挤出一个微笑:“妹妹是……”
“是我失礼了!”对方赶上前来行礼,“王妃姐姐,我是余青青,算是姐姐的义妹呢!”
晏云初只觉后背发凉,心里不住念叨大事不好,此人登门,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晏云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余青青一回,余姑娘长着一张容长脸儿,两腮无肉,鼻骨微塌,眼睛不大不小,底下是嘴角微微下耷的覆舟唇,谈不上漂亮,但也算模样周正,可惜带些儿苦相。
余青青在她跟前,倒是笑脸盈盈的。晏云初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余姑娘瞧着总像皮笑肉不笑,很不怀好意似的。
纵然知道余青青没安好心,晏云初还是被她带出了门。余青青身边有个略微凸嘴的贴身丫头名唤腊梅,与余青青一左一右伴着她走出了于飞阁。
余青青搬出苏御这尊大佛,说她已获得王爷的准许,特来邀她去城隍庙逛逛。
晏云初是没打算去的,说小雅已替她前去求签问卦念佛祈福了。
“那不一样啊,自己亲去更显诚心。我也是想起小雅那丫头去给姐姐祈福,这才想着也要去。”余青青在晏云初耳边聒噪不休,“我打听了,她去的不是城隍庙,各庙的神仙都拜拜,一个不灵一个灵嘛!”
余青青抓住她的胳膊噘嘴撒娇,晏云初觉得别扭到极点,余姑娘这长相,实在不适合撒娇。
“我……我觉得不太舒服。”
“彭羽哥哥都说姐姐没事,总闷在屋里倒不好,姐姐,去嘛!”
晏云初招架不住,只得应了。
不知如何推拒是有的,与此同时,她自己也有些心动,城隍庙多少也算当地的一处名胜,能出去逛逛也好,在屋里都快发霉了。
至于余青青,不管她是不是要使坏,只要不要命,由她闹去就是。
晏云初临走前,差小丫头拿来了一方纱巾,将脸遮住了大半。
余青青在旁恭维:“姐姐如花似玉又是王妃的身份,是该略略避避人,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晏云初无声说了一句“周到你个头”,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弯成了小月牙,以示自己在笑。
她与余青青登上马车时,小雅正叉着腰自崖底朝上望去。
她苦苦找寻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杨初成的尸骨,倒是看到了不少干涸的血迹。在一个植株倒伏的灌木丛里,她找到了一角衣料,正是杨初成出事那日穿着的衣服,上面有杨夫人亲自绣的百蝶穿花图案,这衣裳因是夫人亲制,世间仅有一件。
诡异的是,如今的王妃出现时身上穿的也是这件衣服。而那件衣服,完整无缺地躺在于飞阁的衣箱里。
可是既然有衣服,不知为何没人。
小雅看了看四周,心里闪过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杨初成的尸体,只怕是被附近的野兽拖走裹腹了。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回去为是。她将那块衣料收好,迅速离开了。
小雅走后,连营自暗处现身,循着她方才走过的地方也四处转了转。